若是真個兒追究起來，在點心中下瀉藥也應該算是投毒?？墒?，眼下我除了趴在床邊自怨自艾之外別無他法。一個時辰內入了七次廁，恐怕大羅神仙也受不住，更何況我不過一介弱女子。

“娘娘，您好些沒有？”小喜端著熱茶進到身前。“都說過玉貴妃的東西吃不得，您偏不信?！?/p>

“一點瀉藥而已，不礙事。”我咧咧嘴。說起來，這玉妃還是不夠心狠。否則就算在點心里下鳩毒我還不是一樣會吃？不過，就這點瀉藥也夠我折騰了。等到想起來喝藥止瀉，人早就躺到床上爬不起來了。

這會兒，我忽然很想連念。從前有些小病小災的時候，連念最緊張，總是寸步不離守在我身前張羅。可惜的很，我找不到連念了。

“皇上?！毙∠埠鋈坏拖律砣?。

“免了。先出去。”李恒揮手。

“是?！毙∠睬非飞盱o靜退下去。

待小喜出了房間，李恒順勢坐在床邊。我努力挪挪身子躺到床內側，李恒笑笑，又拉過一床錦被壓到我身上。

“想吃點心不會吩咐御膳房做嗎？非要逞強吃些來路不明的東西?！?/p>

“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我怎么知道她會真的給我下藥。更何況，始作俑者是誰？”我扁扁嘴?！靶∠驳淖彀鸵矇蚩欤@么點事都要跑去告訴你。早朝不用上了？折子不用看了？瀉肚子事小，禍國殃民的罪名我可擔不起。”

“好好，錯都在我。”李恒又笑?！昂眯┝吮愫赛c素粥，把身子養好。西國使節到了，明日要在宮內設宴，你可得陪在一側。午膳我就不過來了?！?/p>

我點頭。

等李恒走后，我躺在床上不覺又慢慢睡了過去。這一覺直睡到天昏地暗。朦朧中，似乎聽見有人在耳旁怒吼，聲音大的讓我想繼續睡都不可能。

“不過是腹瀉，為什么人都會昏過去？朕養你們這一群飯桶有何用處！”

“皇上息怒。娘娘身子弱，這次只因用藥時辰有些晚，傷了元氣才會昏迷。只要再喝兩劑藥調理一下身子便好?！?/p>

“那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煎藥！”

“臣馬上便去?！?/p>

聽著聲響，我努力想要睜開眼，卻只是徒勞。不多時便有苦澀的液體灌進嘴里，我下意識便吐了出來。

“該死。”似乎有人在輕聲咒罵，聲音很熟，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來。

下一刻，溫熱柔軟的東西便堵了過來。這會我意識雖然散亂，但感覺還不至于遲鈍，嘴巴被迫張開，舌與舌不斷翻攪，來不及出聲，一股子苦澀的液體便流過來。這次我已經吐不出來，只能生硬地咽下。

這種情況下我若還不能睜開眼便真個是白白活了十七年。努力睜大眼，眼前還是模糊一片，怎么也對不準視線，只見一張模糊的臉湊在眼前。稍遠處的倒是能看清，可是看清了，我又想昏過去。滿滿一屋子的人，倒是格外安靜。不用猜也知道那伙人臉上的表情。畢竟能見一國之主上演激情戲碼可是百年難遇。

我老老實實閉上眼，決計打死也不再睜開。

等這香艷的喂藥過程結束，我身上早已出了一層的細汗，人倒是清醒了許多。不過滿屋的人在，我只能選擇繼續裝睡。

“都退出去?！崩詈憷淅溟_口。

不多時關門聲輕輕響起，屋里真正安靜下來。我盡量調整自個呼吸裝睡。

“想睡到年關？”男人的聲音更冷了些。

不覺緊了緊身子，我慢慢睜開眼。先環顧四周，很好，除了眼前一臉冰霜的男人，房里再無他人。

“朕都不覺尷尬，你還臉紅什么？”

那是被憋的。我在心里小聲嘀咕。看著眼前的男人，我除了無奈還是無奈。真是不曾想世上竟有這種說著令人尷尬的話還能一臉嚴肅樣的人。

“你不是大夫嗎？身子竟然弱成這樣。小小腹瀉還能讓你昏迷不醒，若不是之前見識到你的醫術，我真的懷疑你是不是庸醫一個。”李恒撇嘴。

“我只是多睡了一會，不必這么大驚小怪?！蔽衣裨沟?。

“一會？”李恒冷笑?！艾F在已經四更天了！昨個夜里你昏迷不醒，脈搏都時斷時續。若是你真的就這樣一覺睡了去，恐怕會成為本朝第一位因腹瀉歸天的皇后?！?/p>

這次輪到我愣住。不說別人會怎么看，單是我娘地下有知，恐怕也會氣得跳出來大吼我一通。回過神來，我第一反應便是喊小喜進房。

“娘娘，您好些了？昨夜嚇死小喜了。”小喜眼淚汪汪道。

“那劑止瀉的藥是誰煎的？”顧不得安慰她，我急急開口。

“小春啊。當時他自告奮勇去給娘娘煎藥。他是從御藥房過來的，煎藥的本事肯定比奴婢強，奴婢就讓他去了。”小喜奇怪道。

“他人呢？讓他過來。”

“是?！毙∠厕D身便出了房間。

“怎么，你懷疑是那奴才動了手腳？”李恒忽然開口。

我搖搖頭，并不答話。小春是什么人，我心下清楚的很。若是連他都不能信任，那在這宮中我真的沒有可以再倚賴的人選。不多時，小春在外請了安便推門進來，未等他站穩身子，我已經急著開了口。

“小春，你去煎藥的時候有沒有外人近到藥爐前？”

“沒有?！毙〈簱u搖頭?！芭庞浀们宄?，當時旁邊一個人都沒有。后來藥煎好了奴才便直接端過來給了小喜。”

“想仔細了，一點奇怪的地方都別放過。”李恒冷冷道。

“回皇上的話，的確沒有人靠近過。不過。”小春一頓，似乎在猶豫些什么。

“不過什么？”我著急問道。

“中間有人喊過奴才，奴才走到門外去看，并沒有人。”小春猶猶豫豫道。

我心中不覺一沉。

“沒事了，下去吧?！崩詈汩_口。

“奴才告退?！毙〈旱纻€萬福弓著身子退了出去。

“好了，別再想了。折騰了一夜，你再休息一會吧。今個兒夜里還有的累。”李恒重新將錦被拉過來蓋在我身上。

“對不住了?！蔽仪敢庖恍?。

“無妨，你的身子要緊?！崩詈汶y得淺笑起來?！袄钊！?/p>

“奴才在。”李總管的聲音自外面穩穩傳來。

“去取朕的朝服過來?！?/p>

“是，皇上?！?/p>

等李恒收拾妥當去上朝，已經是五更天了。只因現下天亮的晚，外邊還是黑蒙蒙一片。起身喚小喜進來伺候我洗漱完畢，我便到延禧宮去給太后請安。小喜本欲攔我，被我淡淡掃了兩眼便退到一邊，只是臨出門時又幫我多披了件袍子在身上，我沖她感激一笑。

延禧宮內。

太后已經起身了，正在內殿梳洗。我也不急，只在外殿坐下慢慢等。有奴婢過來奉茶，自始至終不發一點聲響。抬頭來看，卻是蓉姑姑。

“蓉姑姑夜里還回延禧宮嗎？”我奇怪。記得把蓉姑姑討了去后我便吩咐小喜在自個宮里收拾了間屋子給她。

“回娘娘的話，太后夜里一直都是奴婢照顧。奴婢怕別的丫鬟伺候不周，便在夜間趕回這邊。”蓉姑姑低頭回道。

“難為你一片忠心?！蔽倚Α?/p>

“奴婢該做的?！比毓霉卯吂М吘吹?。

我點點頭，也不再答話，只是自顧飲茶。不知為何，這延禧宮的茶就是要比我宮內的茶香，也不知是茶的問題還是因著煮茶的人不同。

“皇后身子可好些了？聽說昨夜皇上守了你一宿，還差點要了御醫院幾個御醫的腦袋?！碧笮σ饕鞯刈叱鰜?。

“讓太后擔憂是清漣的不是了?！蔽移鹕戆葸^?！扒鍧i的身子已經無礙了，謝太后掛念?！?/p>

“無事便好。否則皇上還不得憂心的很。”

我面上一紅。

等從延禧宮出來，天已經大亮。只是今日天色不好，灰蒙蒙的，風也著實凌冽的很。仰頭深深吐納一番方才慢慢踱步而去。

要變天了。

一整日懶洋洋呆在寢宮內，有幾個嬪妃來見，我吩咐小喜一一擋了回去。不是我拿喬，只是眼下我實在倦的很，不想再多費口舌。玉貴妃也來過，走時還留下一瓶丹藥。據說是滋養身子的靈藥，還是西國進貢的，整個皇宮內也不過兩瓶。轉述這些話時小喜的臉上滿是嫌惡，我笑笑，只吩咐小喜將藥收起來。

午膳時，李總管送來一個檀木盒子。

“娘娘，皇上吩咐奴才送這匣子過來。御書房里還有好些折子要批，皇上說午膳不過來用了。”

我接過匣子，也不打開，只是隨意放在桌旁。“跟皇上說一聲，別忙到太晚。今個兒不用過來陪我了?！?/p>

“是。”公公道個萬福退了出去。

“小喜，我累了，把這膳撤了吧?！蔽曳愿赖馈！跋蛔酉仁掌饋?，我明個兒再看。”

“是，娘娘。”小喜拿起匣子走了出去。

“蓉姑姑，你也累了半天了，退下吧。我這邊有小喜伺候我便成?！蔽覍χ毓霉脭[擺手。

“奴婢告退?！比毓霉玫椭^走出去，腳步仍舊輕得很，沒發出一點聲響。

想再回床上躺一會，只是想到晚上的宴席，不覺又有些頭痛，索性吩咐小喜去準備熱水，我要好好泡一會。

熱氣騰騰的浴池里，我懶懶靠在池邊。小喜在旁替我揉著雙肩，力道拿捏得剛剛好。

“小喜，你這手上功夫真是了的?！蔽也挥X贊嘆出聲，“從前在哪個宮里伺候的？”

“回娘娘，奴婢以前是伺候陳皇后的。那時陳皇后也這么夸獎奴婢呢。”小喜笑得燦爛。

“陳皇后？”我低念。忽地想起來，那陳皇后是當年太后垂政時所立，幾年前暴斃身亡。只是被小喜一提，我倒是心底有些清明?！澳銖那笆谭钸^陳皇后吧？”我隨意問道。

“奴婢剛進宮時便被安排到陳皇后身側。只是后來陳皇后亡斃才調去別宮，直到現在伺候娘娘您，”小喜說著，手下的動作倒是不停?！澳顷惢屎髽幼計擅?，可是脾氣卻大得很。小喜那次不留神捏痛了皇后，便被罰了三十大板，躺在床上半月有余。哪有娘娘您體恤我們做奴才的?！?/p>

“既然你服侍過她，那她后來是怎么死的？真的是暴斃身亡？”我繼續追問。

“娘娘恕罪?！毙∠埠龅毓虻乖诘??！芭疽粫r多言，望娘娘莫氣?！痹S是意識到自己多言，小喜止不住地顫著身子。

“起來。這里沒有外人，你把知道的統統說出來。”我故意拉下臉。

小喜期期艾艾站起來?！澳顷惢屎笠挥X便睡了過去，隔日奴婢伺候她起身時身子都涼了，唇烏黑一片。我們私下里都說，她是因為干預政事，被太后賜死的。”說著，小喜又跪了下去，“娘娘，奴婢該死，不該提這些個禁事，娘娘恕罪。”

“起來吧，我不怪你?！蔽议]上眼。

干預政事，一夜斃命。我苦笑不已。

掌燈時分，宮里隱約已經能聽見鑼鼓絲竹聲。換上那身曾經壓的我透不過氣的禮服，小喜扶著我慢騰騰朝軟轎走去。天色似乎好了不少，隱隱有月光透過云層照下來，周遭的景倒也大致看個輪廓。坐在軟轎上被晃悠了半天，我的頭又痛起來。

“先回寢宮?！蔽议_口道。

“娘娘，時辰不早了?！毙∠苍谂孕÷曁嵝选?/p>

我笑笑，也不解釋，仍就執意回寢宮一趟。等到回了寢宮外，我下了軟轎，吩咐小喜等在外邊，自個兒便提著禮服的群擺朝宮里走去。不過短短路程，我走的頗為費勁。若是照往常里走，累歸累，還不至于累到挪不開步。眼下，我卻只能放緩了呼吸小心挪進殿里。

還好，總算沒教我失望?？匆娔菋尚〉纳碛霸诜胖锰茨鞠蛔拥墓袂罢径〞r，我忍不住輕嘆。

“對我出游的路途竟有如此興趣嗎？”

月光下，那人兒臉上慘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