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該喝藥了。”桂公公低著頭小聲提醒。
“嗯。”男人點點頭,視線仍舊未從奏折上挪開。“呈上來吧。”
“是。”桂公公應一聲,小心將藥端了過去。卻不料在皇上將接未接時他便松了手,滾燙的一碗藥大半灑到皇上手上。藥碗掉到地上輕松碎做兩半。
“啊啊,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桂公公腿一軟便跪倒地上,腦袋用力磕在地上。
“該死的奴才。你要燙死朕嗎!”男人低怒。“來人,拖出去。”
守在門口的侍衛聽言便沖進來將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桂公公拖將出去,許久還能聽見他高呼恕罪的慘叫。御書房重新靜下來,男人方才冷冷開口。
“你笑什么?”
“奴才在想不知道李總管會賞他多少板呢。”我笑笑,翻出些燙傷的膏藥過去給他擦。也幸好我在御書房里放了個藥箱,否則一時半會我還真找不到地方找治燙傷的膏藥。被燙過的地方已經有些紅腫,擦上藥后雖說稍稍好些,不過看上去還是有點嚴重。涂上藥膏再包扎好,這下男人左臂右手都纏上紗布了,倒也不偏襯。
“得,這下您也不用再批折子了。你的手沒有三日是動不得的。”我嘆氣。
“我準你不以奴才自居,可是我沒有準你肆意批判我。”男人冷哼。“若不這樣,難道你要我把藥喝下去?”
知道說不過他,我也懶的再頂嘴,只把地上的碎片撿起來算事。
“明日起你就親自到御藥房替我煎藥。”
“知道了。”我懶懶應道。
自從那夜與他攤牌后,李恒便要我日日呆在他身側。除了上朝,他泰半時間留在御書房批閱奏折,倒不吩咐我做這做那。我也正好樂得偷閑,鎮日留在房里看年鑒。朝中文史館最喜將朝內瑣事記錄在冊,就連后宮之內都有專門的典史官記錄妃嬪的一言一行。事無巨細,甚至連皇上何日何時夜宿何地留宿多久都記的清楚。這樣倒是方便了我。
丞相去世不算小事,在年鑒里找記錄也不難。通篇看下來,卻大大令人失望。不過是在簡介文相生平功績,詞藻倒是華麗的很,卻只是一堆廢話。最后也不過是以天妒英才國之損傷八個字結語。而后宮之內的記錄也只有寫文相曾在延禧宮滯留三日,理由是與輔政的太后商討西方戰事。在翻閱記錄時,我倒意外發現太后并非李恒的生母。她本是鄰國公主,十多年前嫁給了先皇。而先皇在臨終時則將后位授給她以輔佐小皇帝。
典籍里翻不到我想要的資料,我郁悶非常,剛開始因著交易成功的喜悅也減退了不少。而李恒這邊又著實麻煩的很。早幾日桂公公將藥放下后便會退出去,如今卻非要等李恒將藥喝完才肯退下。明知硬來不可,才有了方才李恒故意打翻藥的舉動。只是這法子用一次可以,用多了恐怕也會教人生疑。當然也并非無法可解,只要李恒堅持不肯喝藥,他是皇上,自然不會有人提出異議。但這樣一來,只會壞了大局。翻來覆去的想,腦袋又痛起來。
“你又嘆什么氣?”男人放下手中的折子定定看著我。
“嘆自個兒命苦。”我咧咧嘴。“這個交易里您只消點個頭就萬事大吉,奴才可是要費盡心思呢。”
“誰叫坐在這龍椅上的人是我不是你。”男人竟然笑起來。
看著他笑,我竟有些出神。李恒生的俊朗,只是平日里臉總是緊繃,渾身的威嚴氣勢只會教人心生敬畏。如今笑起來那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厲竟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怎么,我的臉上有東西?”
我搖頭。“還以為你不會笑呢。”
“只憑你這句話朕就可以要了你的腦袋。”男人笑意加深。
本身笑意吟吟的人說著足以令人心驚膽戰的話多少有些怪異,而我也真的跟著笑起來。“皇上,那您可得小心別真的要了連青的腦袋。君無戲言,您一句玩笑話奴才的腦袋可就保不住了。”
“牙尖嘴利。”男人稍稍收斂笑意。“把你臉上的易容褪了去。”
我一愣。
“皇上,您這是命令還是建議?”
“有什么分別?”
“若是命令,奴才當然要聽從。只是奴才天生貌丑,怕是會驚了皇上。若是建議,那我便拒絕。”
李恒剛要開口,門外的侍衛通報出聲來。
“吏部尚書求見皇上。”
“進來。”男人正色道。我乖乖退到一邊,腦袋使勁底下繼續神游。
三日,一個顧命大臣留在后宮整三日,即便是以討論戰事為由也于禮不合,更何況對方還是掌握天下的太后。我想知道那三日里究竟發生了什么。心里隱約有種怪異的感覺,想要繼續深究了卻又抓不住頭緒。從未有過的失落,還有無力。仿佛真相不過一墻之遙,可是那墻卻無比的厚實,怎么也推不翻過不去。
“回神。”
“什么?”我疑惑著抬頭。此時方才發覺御書房里又只剩我和李恒二人,那吏部尚書也不知何時已經退出去。
“傳膳吧。”李恒淡淡開口。
這會才注意到房里已經暗了許多。我點點頭,走到門口去吩咐侍衛傳膳。不多時便有幾個小奴才端著飯菜進來。四菜一湯,還有幾種面食,分量不多,倒也布了滿桌。接觸的時間長了,我發現李恒并沒有一般皇帝的驕奢,這點倒是不錯。這會李恒坐在桌前,并不動箸。
“過來。”他突然開口。
他的右手包的緊實,想來也沒法動箸。我以為他是要我喂他吃飯,慌忙走過去提筷,不料他抬抬下頜,竟是要我也坐下。
“站了半日,你也累了。一起吃。”
我大大吃驚起來。與皇帝同桌而食客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待遇,更何況我現在的身份還是個奴才。見我不動,男人也不再搭理我,左手提筷便吃。
“話已經說了,不吃便是你的事。”
按說我應該老老實實站在一旁伺候才對。可此時我真的是又累又乏,也顧不得禮節了,走過去坐下便舉筷子。宮里的廚子手藝就是好,菜做的香而不膩,湯也鮮美。忍不住便多吃了些。李恒吃的少,動了幾筷子便放下食箸喝茶。我盛了一碗湯放到他跟前,順手奪下他手里的杯子。
“多吃點東西身子才好的快。”
李恒怪異地看我一眼,終究還是茶杯轉而端起湯碗來。
待奴才撤了膳,外面接著又進來人,抬眼一看,竟然是小春,手里還提著食盒。許是我的錯覺,只聽小春開口時聲音有些發顫。
“皇。皇上,該用藥了。”
這次我確定剛剛不是錯覺,因為小春端藥碗的手都在顫。眼見藥就要灑出來,我趕緊接了過來。想來小春應該知道桂公公受罰的事了,也難怪他會怕成這樣。
“皇上這有我照應呢,你先下去吧。”我笑道。
小春明顯松了一口氣,道個萬福便弓著身子退了出去。藥還熱得很,端著碗仍覺有些燙手。慢慢走到一旁的盆栽前,我將藥傾數倒了進去。前幾日這盆栽還旺盛的很,不過幾日光景,已經干枯發黑。我嘆氣,糟蹋了這好景致。
剛剛轉身放下碗,外邊李總管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皇上。”
“進來。”李恒頭也不抬道。
門開了,李總管抱著個大托盤走進來,上面擺滿黑色的木牌。
“皇上,除了來歷事和身子欠安的娘娘外,各宮的牌子都在這了。”李總管畢恭畢敬道。
我立刻反應過來,原來是各宮的主子等著皇帝翻牌臨幸。這幾日李恒夜夜留在延慶宮,我都差點忘記他還有三千佳麗。
“你先退下吧。”李恒淡淡開口。
“是。”李總管應聲。經過我身側時,他忽然抬頭看我一眼。那一眼只看的我后背有些發涼。等李總管退出房間后那涼颼颼的感覺才稍微退卻。回過身,正看見李恒對著清一色的黑牌發愣。良久,他才拿起一枚牌子扔到一邊,看樣子竟像做了多難的選擇一般。
“連青。”
“在。”
“把牌子交給李總管。”男人閉上雙眼慢慢開口道。
木牌拿到手里,只覺沉甸甸的頗有些分量。表面應該是涂了一層清漆,看上去油光可鑒,玉貴妃三個字著實醒目。出了房門,李總管正站在廊下,臉上一片高深。
“總管,皇上挑了毓粹宮,勞煩您去通報一聲了。”說著我將牌子遞了過去。
“連公公看來頗得皇上歡心嘛。”李總管沒頭沒腦冒出一句。
“啊?”我一時反應不過來。李總管不再理我,只是拿了牌子便走人。我愣在原地,過了許久才明白,他許是惱我太合皇上心思了。不過被一個資深太監嫉妒,這感覺多少有點令人哭笑不得。
再回房間時,李恒依舊閉著雙眼倚在軟塌上,眉間擰成一個川字。到桌前倒了杯水,然后我小心掏出懷中的藥瓶。里面的藥可是我混著自己的血一一顆一顆制成的良藥,說成我的心血之作一點都不夸大。端著水到李恒身側,他已經睜開了雙眼,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嫌惡。
“知道您覺得這藥臟,可我也不想沒事就拿自己放血啊。”我苦笑。那時配藥正巧教他撞見,以后再叫他吃藥時他就會露出這種難為之至的表情來。“再說,當初你不是也喝了我不少的血嘛,都有前科了,您就別計較抓緊吃了吧。”
李恒不說話,卻突然拉起我的左手放到眼前。衣袖滑下來,露出兩道猙獰的傷疤。那時心慌,割的有些深了,恐怕這兩道疤再也消不下去。我不動聲色抽出手來,只把藥遞到他眼前。
“都結疤了,有什么好看的。您要是真關心我就抓緊吃藥,別糟蹋我的一番心血。”
這次他痛快的便將藥吃了下去。
“擺駕,去毓粹宮。”李恒起身。
“是。”我在他身后低聲應道,標準奴才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