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緊些。”小春低語道。
我點頭,手不忘抓緊小春的衣襟。本想跟著他一起在屋檐上飛梭,只可惜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縮進小春的懷中讓他帶著我溜進宮內。
平日里夜間宮內總是燈火闌珊,今夜卻是漆黑一片。也幸得小春眼力好,我才不擔憂自個會掉下去。只是小春輕功極佳,在黑暗中穿梭時耳邊風聲呼呼作響,忍不住還是抓緊他的衣襟。幸而,小春很快停了下來。
出乎意料,延禧宮外也是空蕩蕩無一人看守。想想,還是吩咐小春守在門外。徑自推門進去,殿里亦是漆黑。方抬腳,輕微響聲過后,燈柱已經被點燃,太后端坐在桌前,一臉平靜。
“等了大半夜,你終于肯露面了,也不枉我特意調開身側的人。”太后淡淡開口道。
“沒辦法,論功夫我終究比不得蓉姑姑。來得遲也是情理可原。”我自嘲。
“這與蓉兒有何關聯?”太后輕聲反問。“我派去的是拂袖,不是蓉兒。”
“是嗎?”我慢慢笑出來。“原來中州城內的頭牌伶人是太后的手下,難為她一直守在我左右了。既然回來了,那么便索性說個清楚。我已經走了,何苦要我再回來。難道你真的要趕盡殺絕不成?”
“不是我。”太后淡淡道。
“城門外欲取李恒的性命,宮內在他的藥中下毒,給我下毒,然后再派蓉兒三番兩次取我性命。這些都不是您做的的嗎,姨母?”我笑問。“本來因著爹爹的死因不明我才混進宮內欲探究竟,如今這些我也不想再追究。我只想找個安靜處渡過余生,這樣您還不放過我?”
“我說了,不是我。”太后慢慢抬頭。“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做的便會承認。私下找你回來也不過是要履行我自己的責任而已。你若以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背后指使,那你大可要了我的性命。你娘的本事相比你也學到手,取我性命易如反掌。”
“你以為我不會?”我慢慢收斂笑容。“告訴我,那日你召爹爹進宮到底所為何事?他是不是被你賜死?”
“為你。”太后直視過來,那了然的視線竟叫我不能正視。“我可以取所有人性命,但永遠不會對你爹爹出手。我只能告訴你,他不是死在我手上。而你,若想好好活著便遵循自己的話找個安靜處永遠別出來。”
拳頭握緊復又松開,心下已是潮起潮落。再開口,全然沒了初始的劍拔弩張。
“那算是討得太后您的免死懿旨了嗎?”
“隨你。若是過不下去便回來找我。我答應過你爹要好好照顧你,退一步講,你我也算有些血緣,我不會對你不利。”
聽著這個坐擁天下的女人一字一句吐說冷淡的話,我除了絕望還是絕望。來是為了找個答案,結果還是讓自己亂作一團。知道再呆下去也是無果,我索性折身出門。
“別忘了自個兒的命數。還有,留意你身邊的人。”太后自背后幽幽道。
我毫不遲疑推門出去。
小春自陰影處走出來,正欲開口,我已經蓮足點地攀上屋檐。這座冷酷無情的皇宮,我不想再多待一刻,只想遠遠地逃開這里,永生不再回來。小春輕松便趕上我,一語不發拉著我便掉轉方向。待我發覺,人已經穩穩停在延慶宮之上。
“以后不會再回來了,不再看一眼他?他在里面,正捧著你的畫像出神。”小春低聲道。
我不語,自懷中掏出銀針便朝小春擲去。小春輕輕躲過,一臉不可置信。一擊不成,我又揮掌過去,這次小春沒有再躲,結結實實挨了我一掌。也幸好我內力不深,這掌頂多在他身上留下些瘀青而已。
“為什么不躲。”我慢慢問道。
“你是主子,我是奴才。主子要奴才死,奴才不得不死。”小春靜靜回道。
不再搭理小春,我俯身輕輕掀開屋頂的琉璃瓦,點點燭光透過來,依稀能看見李恒呆坐在桌邊,桌上攤開擺放著一幅畫像。只大略掃一眼,我已經知道那畫中人是誰。唇角不覺便輕挑上去。
“小心將他弄昏了,把畫像取出來。”我低聲吩咐。
小春不再多言,只稍稍點頭后,人已經悄無聲息翻下墻去。等他再回來,屋內燭火已熄,而畫像正靜靜躺在他懷間。自他懷間拿過畫像,我看也未看,掏出火折子便將畫像點燃。火苗頃刻間便將畫像吞噬,我笑著扔出去。
“有刺客!”下邊侍衛的聲音已經遠遠傳來。
“你?”小春驚訝不已。
我笑笑,手已經推出去。小春猝不及防掉將下去,侍衛迅速將他包圍起來。趁著混亂,我轉身離去。小春功夫高超,這些個侍衛困不住他,只不過解決起來要浪費些時辰。而這點時間已經足夠我走遠。
直到遠遠離開那高墻,我仍舊沒有減慢速度。心跳得有些刺痛,我完全忽略,只想在小春追到我前趕到今夜最后一站地。臨走前太后的最后一句話在心中不覺便激起一層漣漪。再想著之前的種種,此時若要我再將小春視作心腹恐怕只會是自掘墳墓。而我,打,打不過,想來用毒也未必是他的對手。那么權宜之計便是逃。不用逃太久,也不用逃太遠。只要讓我見到最后要見的人,之后再如何已然無妨。
所幸老天待我不薄。趕到尚書府時小春還沒有追上。稍稍平復一下呼吸,我繼續翻墻進去。現今我算是已死之人,再者來尚書府的目的也不單純,怎么說也不能大搖大擺自正門而入。只是看著尚書府的大門,我多少還是有些吃驚,今個兒可真是有夠奇怪,大內黑漆漆一片,這尚書府也是省油的主兒。顧不得多想,我直奔主臥而去。
摸索著推開房門,尚未走進,一股子血腥味已經迎面撲來,手上也是黏濕一片。顫巍巍自懷中掏出火折子點上,只一眼,我已經沿著門檻軟軟癱倒在地,火折子燒到手,我渾然不覺。
死了。都死了。唯一知道當初發生什么的人已經死了,這會正躺在地上,身下的血蔓延開來,眼睛怒張,根本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這個自小看我長起來的男人,按理我該喊一聲伯伯的男人,即便有可能是殺害我爹爹的兇手,此刻看他慘死我還是忍不住地難過。不用想也能知道,他會被滅口只能是因著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有人不愿我知道真相,唯一的方法自然便是讓知道的人永遠閉上嘴巴。
從來不曾有過的悔恨。我恨自己為何不在當初知曉時便來找尚書,我恨自己為何會在那時產生了放棄追查真相的念頭。我更恨的是心底唯一的一點希望落空。懷疑這個,懷疑那個,偏偏不肯懷疑那個真正的兇手。我被自己的心蒙蔽了雙眼。那個我曾希冀與這些穢事無關的男人,那個曾經在夜里緊擁我入睡的男人,那個口口聲聲說會永遠護著我的男人,原來不過是這一切的主謀。他穩坐在自己的江山上,仍舊不忘在閑暇時逗弄我這條漏網之魚。而我,如跳梁小丑般自娛自樂,張羅著往他的圈套里跳不自知,還天真的相信他的話,順著他的意做戲。
原來最可笑的不過是我。
臉上忽然有液體滑下,我吃驚,以為是三九天開始下雨。待我反應過來才發覺原來是自己在哭。
“被人看到還不知會笑死多少人呢。”我自嘲。
面前突兀出現一方白帕子。視線上調,正好對上小春沉默的臉。我笑。
“小春,你的速度真快。”我咧嘴。“我還以為自己能逃走呢。那么,小春,你準備好取我的腦袋了嗎?”
“胡說什么。”小春沉聲道。
“不是嗎?”我慢慢推開眼前的手帕。“冷行云派你跟在我身邊,可是有誰規定你就不可以有別的主子?你的真主子是李恒對嗎?那個男人交代你要時刻不離我左右,看好我的小命別讓我在游戲結束前就送掉性命對不對?”
“不是。”小春斷然否認。
“是也好,不是也罷,這些都不重要了。他不讓我死,我偏偏不如他所愿。”我笑,慢慢將當初冷行云留下的丹瓶取出來。“我死了,所有人都可以解脫。”
“清漣!”說話間,小春已經伸手過來將我手中的丹瓶搶了過去。
“你喊我什么?”我愣愣看著他。
“清漣,是我。”小春慢慢道,手已然伸到頸后。待他的手重新伸到我面前,手中已經多了一具頭套。
出現在眼前的是那張熟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