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睜開眼,熟悉的床幃,慢慢轉頭,熟悉的擺設。是我自個的房間。
“少主子,您醒了?要不要喝些水?”含竹滿臉關切之色。
“我睡了多久?”一開口,自己先嚇一跳。沙啞的嗓音哪還是我自己的聲音?
“一天一夜呢?!焙駪?,小心將水杯遞了過來?!芭具€想你若是再不醒來要不要強行把你弄醒呢。主子,您慢些喝?!?/p>
含竹出聲提醒,結果我還是嗆了一下。一天一夜?即便是嗜睡如我,最多不過昏睡一日便好,這次,著實有些長,愣愣將水杯還給含竹,我又癱倒在床邊。腦子現在亂成一團,脖頸間還隱隱作痛,忍不住便伸手去摸,含竹眼尖,早一步按住了我的手。
“少主子,您可別亂動,我剛剛幫您上了藥,您這手再一摸,方才的藥可就糟蹋了?!焙駠K聲道。
“藥?我的脖子怎么了?”我奇怪道。經她這么一說,我只覺脖頸更是疼的厲害。
“昨個夜里,您跟皇上不知為何起了爭執,結果等皇上喚奴婢進來時,就見滿地狼藉,您倒在皇上懷里了,雙手還掐著自己的脖頸。少主子,恕奴婢多嘴,皇上打心眼里疼著您,明眼人都看著呢,您何必為了湘貴妃跟皇上較勁呢,還拿自個的命開玩笑。還好您沒出什么事,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的,皇上還不得隨您去了?!?/p>
我愣,抬眼看她。含竹許是知道自個說錯話了,先啐了自己一下。
“少主子,您瞧奴婢這張嘴,竟說些不中聽的話,您可別往心里去。這會皇上還在御書房批折子呢,皇上吩咐過,等您醒了就喊他一聲。奴婢這就去告訴皇上。對了,少主子,您餓不餓?奴婢給您煮了您最愛喝的荷葉粥,要奴婢現在端過來嗎?”
“含竹。”我終于能插上話,含竹乖乖閉嘴等我吩咐。
“你?!蔽彝祥L了聲調,一時卻不知道該怎么說。印象里含竹不是這么愛說話的人,怎么我一覺醒來她就跟變個人一樣?感覺越來越混亂,腦袋還隱隱作痛。不過,方才聽她的話,我到底察覺一絲異處?!澳阏f皇上?”
“少主子,您沒事吧?”含竹一臉奇怪。
“這是哪?”我到底想起這個問題來?!扒f里什么時候多出個皇上來?”
“少主子,您別嚇唬奴婢。”含竹一臉苦相?!斑@是您的寢宮啊。咱們很久沒回過冷月莊了,您想得慌,可是皇上忙,抽不出空陪您回去,您就把這寢宮收拾得跟莊里一樣。您瞧,您住的這屋不都是跟您在莊里住的那屋子一摸一樣嗎?”
有那么一會,我只能愣愣看著含竹。她應該說的是實話,因為我記得清楚,當我剛剛進冷月莊時,她便留在我身邊照顧我,一直到我痊愈。但是,聽她的話又覺哪里不太對勁,可我想破腦袋也不知到底是哪里不對。想得多了,頭越發疼起來,忍不住便抬手去按壓額頭,下一刻,我尖叫出聲,人卻猛地彈起來,腦袋重重撞上床梁,一時眼前火星迸濺。
“少主子,您怎么了?別嚇奴婢啊?!焙窕琶^來扶住我。
我傻傻抬起右手,殘缺的四指格外眨眼。
“哦,您說這個啊。嚇了奴婢一跳,還以為您看到什么了呢。”含竹長舒一口氣?!澳菚r您偷偷溜出莊子,被壞人擄了去。等皇上尋到您時,您自個已經割掉小指逃了出來。不過也就從那以后,皇上說什么也不放您自己出門了。”
腦子,似乎更亂了。耳朵里也嗡嗡作響,仿佛在嘲笑我方才的大驚小怪。忽地發覺,我要用盡全身氣力才能強迫自己開口,開了口,說的話卻聲如蚊蚋。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
“五年前啊。”含竹莫名其妙。
“我?!蔽矣樣?,思忖著如何開口。
含竹許是看穿了我的心事,稍稍猶豫后,小心地開口?!吧僦髯?,您還記得咱們什么時候離莊的嗎?”
聞言,我一愣,真個就努力去回想。很好,我很快便意識到自己腦袋里真個裝了一團漿糊。我能做的,只能是苦笑一聲,愣愣搖頭。
“少主子!”含竹大喊一聲?!霸蹅冸x開莊子已經五年了!你做這后宮之首也已經五年之久了!您怎么睡了一覺全都忘了?您還記得我嗎?您還記得皇上嗎?”
瞧著比我還要意外的含竹,我張張嘴,半天說不得話。鬧騰了一會,含竹先鎮定下來,忙不迭把我按倒,還不忘在我身上多加了一床被褥。
“少主子,您肯定是睡糊涂了,沒事,您再睡一覺應該就好了。奴婢去給您熱一下荷葉粥,待會等您醒了好趁熱喝。您趕緊睡?!?/p>
說完,含竹急急出了房間。我靜靜躺著,長長出了一口氣。昨個那一覺睡得挺足,這會實在沒什么睡意,索性就那么躺著。方才撞到床上那一下,撞得有些狠了,腦袋還有些痛,忍不住便伸手去揉。指尖插進發絲,能摸到小小一個硬塊,足見方才那一下撞得有多狠。揉了一會,覺得舒服些了,這才將手放下來。放下了,也不收在床側,只那么擱在眼前細細地看。手,嗯,比較細長白嫩,只是尾指處齊刷刷斷去,應該是被利刃割斷,看上去有些恐怖。傷處已經痊愈了,只留下一個平整的切面。含竹應該沒有騙我,看起來的確像是多年前的傷。也就是說,我丟掉了五年的記憶。忍不住,便笑了起來。這聽起來似乎頗為有趣呢。這會倒開始對那個未曾蒙面的皇上感興趣起來,不知會是哪個?
不多會,或者許久之后,睜眼覺得累了,便閉上眼假寐。后來想或許真如含竹所說,睡一覺再醒了便能恢復正常了,也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結果,這一覺卻極不踏實。夢里總有個小孩子可憐兮兮地看著我,嘴巴一張一張的,似乎在跟我說些什么,可惜我怎么都聽不清。想著靠近一點去看他時,竟然發覺他與我幼時一摸一樣。想著去抓住他,結果他卻慢慢退后。心下一驚,只想著伸手去抓住他,手卻被人突兀壓住。我猛地睜開了眼,模模糊糊見床邊坐了個人,我的手便是被他抓住了。
“睡著了還這么不踏實?”那人稍稍蹩眉道。
等意識慢慢回來,我這才看清眼前的人。“月樓?”
“不氣了?”月樓笑,并沒打算將我的手放開,反而抓得更緊。
他做的隨意自然,我卻忍不住鬧個臉紅。
“瞧你昨夜那股子瘋勁,恨不得掐斷自個脖子才算了事?!痹聵切π?。“都是一國之母了,還鬧小孩子脾氣。從前怎的就沒發覺你性子這么倔呢?”
聽他這么一說,我才發覺他著了一襲黃袍,哪還是那個我在冷月莊見到的著白衫猶如天人的月樓?
“昨夜我因著什么跟你吵起來?”我小聲開口,不著痕跡將手抽了回來。不知為何,總覺有些接受不了他這股子親昵勁。想來也對,我唯一記得的就是剛剛與他認識不久,莫名與他結為夫妻,我一時真個不能適應。
“不過睡了一夜,忘了?”月樓寵溺一笑,手順勢伸過來揉我腦袋。說來也巧,他這一揉正好碰到我那會撞到的地方,忍不得我又是一陣抽氣。
“怎么了?”月樓一愣,人也順勢俯下身來。
他這一低身,兩人之間距離登時近了不少,鼻間滿是他身上的香氣,我臉上又是一熱。訕訕將他推開,我尷尬一笑。
“那會不小心撞到腦袋了,還有點疼,沒什么的,別這么緊張。”
“難怪會不記得,卻是被你那一撞給撞丟了?!痹聵谴蛉ぁ?/p>
“又打趣我。”我悶聲。“到底是為了什么?”
“真的還要再提?”月樓定定看著我。“昨夜為這事我們可是第一次起了爭執,難道你要再與我吵一次?”
“我保證,不會再與你爭執?!蔽疫肿煲恍?,怕他不信,倏地舉起手來立誓?!斑@樣總可以了吧?”
“真個是輸給你了。”月樓無奈一嘆?!叭羰俏夷芤挥X醒來什么都忘掉可真是走運了。最近朝中有人上折子,奏請我早日立下皇儲?!?/p>
說到這,月樓頓了一下,臉色有些尷尬。“你知道,這些年,只有湘妃為我誕下一子。若現在立儲君,只能是立哲兒??墒俏也辉?。昨夜就為這個,你便與我吵了起來?!?/p>
聞言,我干咳一聲。“你的意思是,我要你應了那些個臣子,你不愿,所以我們吵起來,最后我以死相逼?”
月樓看著我,慢慢點頭。
有那么一會,我只覺這真個是滑天下之大稽。且不說我尋死的緣由有多牽強,單是我這動輒尋死的念頭便叫我不寒而栗。天曉得我是如此珍惜自個得知不易的性命,怎會隨意便舍了去?想到這,我自個先覺無聊起來。
“那個,有件事,我覺得應該要告訴你?!蔽疑陨酝nD,拿眼偷看月樓臉色,他只是一臉平靜望著我,眼角里是遮不住的笑意。
“我忘了。不僅僅是昨夜的事,還包括這些年的事。應該說,自打沒出冷月莊時的事我便記不起來了?!币还淖鳉庹f完,我再不敢抬頭看他。
“真個全都忘了?”難得,月樓還是平靜如初。
我生硬著點頭。
“忘了便忘了吧。從前也沒什么好值得你留戀的,只要以后別再忘了就好。”月樓笑道。
我愣愣抬頭,不確定月樓說這番話是發自內心還是假意安慰我。月樓始終是一臉淡然的笑,即便是我直直盯著他,他還是從容淡定。由不得我不信,他說這話時是出自真心。只是,我總覺奇怪,他為何看上去會有些興奮?
“說了整日,想來你也該餓了。起來吧,含竹做了你愛吃的荷葉粥,我方才取了來,趁熱下床吃點再睡。”月樓笑笑,起身便往桌邊走去。
“吃完再睡?”我忍不住唉嘆一聲?!跋駱O了某種動物哪?!?/p>
“難道,你連我當初立下的誓言也忘了?”月樓忽地轉身對我一笑。“我不是曾說過,要將你拴在身邊,今生被我一人所寵嗎?”
望著他的臉,我有些出神。
這個場景,似乎很熟悉,又似乎是理所當然??墒?,總覺哪里不對。
我郁郁,到底是哪里出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