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月樓的聲音輕輕傳來。
“沒什么。”我笑笑,順手將掌中的死鳥扔進了炭盆。“宴席還沒開始?怎么得空過來了?”
“含竹說你不舒服,我有些放心不下,就回來看看。”月樓笑,順勢抓起我的手。“哪里不舒服了?”
“那個含竹,凈說些有的沒的。我沒事,只是有些累。”我蹩眉。“手臟,別碰。”
“她也是心疼你這個主子。方才見你拿了只鳥,怎沒了?”月樓道。
靠得近了,能嗅到他身上的淡淡酒香。想來那家宴已經開始了。我不著痕跡抽回手放到身后。
“鳥落在了窗欞上,我捉過來沒多會便死了,想必是趕不及在落雪前南下,凍死的。”我輕聲道。“別留在這了,快些回去。你那寶貝弟弟不還等著你?我吃些鳳梨酥便回床上歇著。”
“難為風兒還記得你喜好這鳳梨酥。”月樓笑。
“是他送來的?”我吃驚不已。
“晌午他特意派人送來,說是從別處尋到個師傅,做得一手好糕點。想著你愛吃鳳梨酥,便做了些給你送來。你喜歡便好。”月樓點頭,順手從碟子里拿起一塊酥。
眼瞧著月樓徐徐將鳳梨酥送到唇邊,我卻鬼使神差一般按住了他的手。他停下動作,望著我時一臉詫異。
“送來給我的,你可不能跟我搶。一塊都不成。”我咧嘴。
“好好,漣兒不許,那我不吃便罷。”月樓失笑,倒也乖乖將酥放回碟中。“真個不跟我過去了?”
“我累了,不去了。你過去吧。心情好不假,不過少飲些酒。”我笑笑。
見我執意不去,月樓倒也不再強求,只笑笑便折步走了出去。之前許是已經喝了不少,總覺他走起來有些踉蹌。待他走到門口,以為他會就這么出去,卻不想他止下步子,復又轉身過來。
“怎么?”我奇怪不已。
“你在這,真好。”月樓淡淡一笑,這才又推門出去。
我慢慢咧嘴笑將起來。
換下沉重的宮服,翻出那次出宮時穿的便服,想了一番,又動手將一頭惱人的長發扎了起來。說來也該慶幸,那會含竹只是將便服收進櫥柜而不是取走,否則這一時半會還真不知該去哪找件衣服來穿。收拾妥當了,我方才沖門外喚了一聲。
“小春,站那么久,冷不?進來吧。”
小春應聲而入。在外面站了多時,即便穿著毛裘,到底還是禁不住這乍寒,一張臉凍得紅透,瞧著都讓人覺得冷。
“你倒是機靈,瞅著皇上在就不進來了。”我笑。
“主子,您別逗弄奴才了。奴才穿著您的毛裘哪敢進殿里來。”小春搓搓手笑道。“不過,主子您真是警醒,奴才悄悄站在外面動都沒動,這樣您還能知道奴才回來了。咦,這殿里怎么一股子焦臭味?”
“方才有只鳥落到炭盆里了。”我笑道。
“啊?”小春愣住。
“好了,事情辦得怎么樣?”我正正臉色問道。
“奴才去王府時王爺已經進宮了,倒沒叫王爺瞧見小的。在王府里奴才找機會四處看了一下,沒瞧見小王爺。不過奴才倒是在府里西北角上發現一處宅院,大門上繞了三重鎖。奴才想走近瞧瞧的,結果被府里的管家給叫住了。”小春有些懊惱。
“西北?三重鎖?”我喃喃自語,倒是個好去處。“那聽風樓你去了嗎?”
“去了,清漣姑娘回話說,她那有上好的茶品。”小春點點頭。一臉不解。“主子,您跟清漣姑娘打的什么啞謎啊?”
“啞謎嗎?”我樂。“哪算什么啞謎,不過是一點交情搬上了臺面而已。”
一番話說的小春更是大惑不已。我笑笑,也不再多言,只緊了下衣衫,俯身到桌前便欲吹蠟。
“主子,這么晚,您還要出去嗎?”小春忽地開口。
“怎么,不可?”我反問。
“您還會回來嗎?”小春的聲音有些顫顫。
“瞧你,我當然會回來。這么冷的天,不回來還能在哪?”我失笑。“不過是去會會故友,待會就回來。你早些回去歇著吧,今夜辛苦你了。”
說完,我便在小春面前縱身翻上橫梁。推開天窗前,想起還有事沒有交代,復又低下身來。小春還怔怔站在下面,料是還未回過神來。
“對了,桌上的鳳梨酥你找個地方埋起來吧,可別一時嘴饞吃了,丟了性命就劃不來了。”我笑笑。
小春目瞪口呆。
當下也不再耽擱,只推開天窗便翻了出去。咋到房上,忍不住還是打個冷戰,真冷。雖不是嚴寒時候,這冷倒來的實誠。緊緊衣衫,我踏著滿地銀白隱入夜色中。
約莫半柱香后,我人已經伏在瑞王府的房欞之上。偌大的王府,除了門口掛著的兩盞燈籠外,府里竟是黑漆漆一片。不過西北角上倒是有些亮光,免去我從頭找起的麻煩。提著氣連躍幾步后瞧瞧落在那院外,不消進就能聽到里面的嘶吼聲,在這夜里格外的醒耳。
“人都去哪了!”
乍聽,還是嚇了一跳,以為自個尋錯了地方。只是再細聽,不覺又笑了出來。
“來個人陪我說話!”
那喊話的人不是一清又是誰?想來是被關得太久了,知道自個出不去,也就不急著出去了。不過聽他那口氣,院里想必沒有外人,我也就放下心來,蓮足輕點地,縱身便躍進院中。不大的庭院,門也是緊閉,里面映出點點星光。還不曾提步,里面的人又喊了出來。
“誰啊?抓緊進來。我說了不會跑了,進來陪我說說話。”
忍笑,近前推門便踏進去。房內擺設寥寥無幾,除卻一桌一椅,便只剩一張大床。這會一清正懶懶躺在床上,一條腿還探下床側,做百般無聊狀。
“隨便坐。桌上有茶,不過涼了。想喝就湊合著。”一清懶懶開口。
“茶就免了。我只是來瞧瞧小王爺過得如何。”我笑。“不過瞧起來氣色還不錯,倒顯得我的擔心多余了。”
聞言,一清猛地坐起來,只空張著嘴,直愣愣瞧著我半晌說不得話。
“怎么,就這么不樂見我?”我笑笑,順勢坐在桌邊。
“你。”一清還是說不得話。
“好了,收起你那無聊的表情。”我斂了笑意。“想問我今夜為何前來?”
一清艱難地點點頭。
“那時走得匆忙,包袱落在這府里,我來自是取自個包袱。當然,順道來瞧瞧你。”我咧咧嘴。
“瞧見了?是不是在心里將我譏諷了多遍?”一清憤憤。
“怎會。”我樂。“瞧你在這過得還是滿舒心,我也放心了。待會尋到自個包袱我便走。”
“好主子。”一清咬牙切齒。“你就那么一走了之?真個忍心留我在此遭罪?”
“你二哥把你關在這,也是為你好。出去了,難保你又跟我混在一起,他自是不能安心。如此,倒不如留你在這大家都安心。”我搖搖頭。
“你放我出去,我就把包袱給你。”一清忽地笑將起來。“要是主子您再不管我,您的包袱也別指望再找到了。”
“你。”我一時語噎。
“主子,您瞧,若不是因為奴才我一心想去宮里把您接回來,二哥也不會封了我的穴道將我囚在這了。瞧在奴才對您一片真心的份上,您就帶奴才走吧。”一清放緩了語調,臉上滿是幽怨。
心下長嘆,我到底還是起身到了床側。抬手在他身上幾處要穴點了一番,一清狡黠一笑,起身就在房內蹦跳了一通。
“果然還是這樣舒坦。”一清樂。
“好了,我的包袱呢?”我無奈。
“被二哥毀了。”一清聳肩。“主子,您就別惱了。有我在能身側,作用可比那包袱強得多。”
“包袱里有能取人性命的物什,你能嗎?”我反問道。
“我可以動手啊。”一清吐舌。“瞧,只要我指一彈,桌上的蠟燭便會熄。更何況我真個動起手來呢。”
說著,一清許是怕我不信,真個就彈了下指。一彈,兩彈,燭火巋然不動。一清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你騙我。”
“你不是也在騙我?”我笑笑。“再者,現在至少我解了你下身的穴道,你可以隨意在屋里走動,覺得悶了還能到院里走走,遠比只能躺在床上舒坦得多。”
“你明知我想追在你身側!”一清漲紅臉。“那日大哥把你帶回了宮,我只覺天都快塌了一半。千等萬等,就盼著哪日你能清醒過來再回來尋我。”
“我不是回來了嗎?”我揉揉額頭。
“我要你帶我走!我要在你身側伺候你而不是讓你半夜來瞧我的笑話!”
“一清。”我嘆。“我的時間不多了。留你在這,是為你好。你還小,到底不能將余生都托付在我這將死之人身上,更不可因著我與親人反目。”
“別拿你那些莫名的借口搪塞我!”一清恨恨不已。“我不過是想追在你身側,你只要點頭就好。哪里來的這么多顧忌!”
知道說不過他,我也懶得再說,只淺嘆一聲,慢慢踱到他身前。不過月余未見,只覺他似乎要高過我。站在他身前了須稍稍抬頭才好。
“一清,別怪我。”
一清直愣愣躺下去時,臉上滿是憤憤,眼里卻多了些怨恨。我苦笑,俯身將他扶回床上。不過點了他的穴,兩個時辰后自會解開。
“天還早,睡會吧。待明日過后,你二哥便會放你出去。”
說完,再不多看他一眼,我轉身便出了房間。
“文清漣!”
站在門外,我深深吐納一番方才躍出這小小庭院。已經多年不曾聽到有人喚我這名號,如今聽起來,倒覺陌生的很。只是包袱被毀了,我多少有些難過。如此,怕是要多費些周折了。月亮不知何時悄悄露出半個臉來,想來明日會有個好天氣。約莫了下時間,出來久了,宮里的宴席估計快要結束了,也就緊著離開了王府。偷著溜出來,總要在散席前回去才好。
一路緊趕,等到聽風嘍時,身上竟也出了層細汗。今個聽風樓有些寂寥,全然不似往昔熱鬧,想來是因著突來的大雪弄得恩客們興致索然。甫到樓下,一直侯在外面的龜奴便緊著湊了過來,身子還凍得一抖一抖的。
“客官,外面冷得很,您進去暖和一下?”
我點頭,手不覺探入懷中想取些銀子出來。一摸之下,才想起走得匆忙,忘記帶銀兩出來。那龜奴倒也不計較,只隱者我便進了樓。空蕩蕩的廳里,三兩的姑娘們湊在一起小聲談天,偶爾發出一兩聲嬌嗔。瞧著我進來了,呼啦一下便圍了過來。濃烈的脂粉香熏得我有些頭昏。
“官人,秋竹陪陪您?”
“冬雪彈得一手好曲呢。”
“官人,您可喜歡吟詩作對?詠荷陪官人可好?”
周遭的姑娘們快言快語,我被夾在中間,好不尷尬。正訕訕不知該作何答時,樓上一聲喚倒幫我解了圍。
“先生,清漣等候多時了。”
“原來是漣姐姐的恩客,那咱們還爭什么?姐妹們,散了吧。”耳畔一個女子懶懶開口。
這會圍在周身的姑娘們方才一哄而散。我長舒一口氣,抬腳便朝樓上走去。清漣倚在樓邊,似笑非笑。
“清漣等候多時了。”
“有勞姑娘掛記了。”我笑。
隨著清漣進房,我反手插上了門閂。清漣抬眼瞧了一下,人先淺淺笑出來。
“說是五日,怎的三日功夫便過來了?還搞得這般神秘,像是密謀大計一般。”
我不語,只慢慢跪了下去。
清漣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