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毅和甘泉趕在除夕之夜前回到了竹舍,按照大皇子的安排,準備好初三下山,趕在正月十五前回到京都。聽說小少年也將一起下山,異常高興,及至聽說了小少年的豪情壯志,當時就瞠目結舌,久久回不過神來。
離開竹舍前,小少年隨手移動了幾處院子里的布置,毫不留戀地走出竹舍。除了三兩套換洗衣服,什么都沒有帶。
大皇子見狀點頭贊許:“從此以后把過去都放下,重新開始新生活吧。”
甘泉在大皇子面前背對大皇子蹲下,大皇子正欲俯身上前,又突然停了下來:“對了,你多大了?以后怎么稱呼你呢?”
小少年抬眸眺望眼前群山,朱唇輕啟:“任之越。至于年齡,就算十一歲吧。”
海郁是誰?路仁嘏是誰?即墨馨雅是誰?統(tǒng)統(tǒng)都和我沒關系了。
從此,我不再是我,我是只為報復而活的任之越,我是只為將這個世界攪得天翻地覆甚至毀滅的任之越。
“任之越。”大皇子邊念邊點點頭,大聲道,“好,好名字,千山萬水,千巖萬壑,千愁萬恨,千難萬險任你逾越。”
“希望有朝一日,你不要后悔今日勸我出山。甘泉,千萬小心,不能讓大皇子的左腿再受傷。”任之越說罷,越過蹲在身前的莊毅,邊走邊說,“我常經(jīng)采藥,這樣的路況對我來說不成問題。你只管護好自己的主子,快走吧。”
冰道異常溜滑,大家都將心思集中到腳下,一路無話。來到山腳下,只見六名侍衛(wèi),六匹馬,兩輛一模一樣的外觀普通的馬車已經(jīng)等候良久。北風呼嘯,侍衛(wèi)和馬匹卻精神抖擻,直立車旁。見大皇子過來,齊軋軋上前見禮。
“不必拘禮,全速趕回京都。”大皇子吩咐完畢,回頭看看緊緊跟在身后,臉不紅,氣不喘的小小身影,微不可見地點點頭,“之越,跟我一起上前面那輛車。”
“不必了,我累了,就在后面那輛車里躺躺,休息休息。”拒絕的聲音比北風還要冷得瘆人。
那行禮完畢剛剛起身的六人聞言個個面現(xiàn)怒色,一個小屁孩居然敢對他們敬如神明的主子如此不敬,太不識抬舉了!
幸虧大皇子的聲音及時響起:“好,你放心休息,一路上有我。”
任之越瞟了六人一眼,一言不發(fā),抬腳就上了車。馬車很寬敞,任之越小小身子蜷縮在角落里,即使是躺著也根本不占多少地方。有四個侍衛(wèi)也坐進了這輛馬車,主子的態(tài)度直接決定了他們的態(tài)度,盡管心中有氣,卻沒有人為難那個角落里的小少年。
山路本就崎嶇不平,路面被白雪覆蓋,根本分不清高低不平,避不開坑坑洼洼,馬車在不停的顛簸中迅速前行。任之越慶幸自己搶先一步上車,將所有的被子墊在自己身下,不然不知要受多大的罪。
任之越一覺醒來,隱隱聽到有人說:“主子,淥江江面凍上了一層薄冰,今天過不去了。”
“那就先休息吧。”大皇子稍事沉吟又道,“去打聽一下有沒有其他辦法過河。”
笨,基本上個個武功高強,用輕功飛過去不就好了。任之越翻了個身,唉,還是不舒服,怎么不多放幾床被子呢!
沒過多久,打探的人回來了:“主子,往上游三十里有座木橋可通行,不過馬車過不去。”
大皇子很快權衡利弊做出決定:“多繞六十里路只要半天時間,馬車可以過了橋再買,走!”
任之越不禁奇怪,有什么事要這么趕呢?正想著,就看到自己乘坐的馬車上下去一個侍衛(wèi),騎走了一匹馬。打前站去了?
很快就到了橋邊,全體下車步行。
不對,有人,有很多人,有很多內(nèi)力高強的人,而且就在木橋上,雖然此刻橋面上看不到一個人。任之越一到橋邊就發(fā)現(xiàn)了,而其他人都還沒有察覺。
阻止不?應該阻止,自己還有事需要大皇子幫忙辦,算了,再救他一次吧。
任之越快步走到大皇子身邊,示意他附耳過來。大皇子雖然有點奇怪,但還是依著任之越的意思側(cè)身俯就。
任之越輕輕說了幾句,大皇子臉色微變,吩咐手下:“今天先不過河了,回鎮(zhèn)上找間客棧休息。莊毅,你帶兩個人到橋上看看結不結實。”
大皇子一個眼神過去,莊毅頓時明白了主子話之所指。
回到鎮(zhèn)上,大皇子征用了一整間客棧,同時調(diào)來鎮(zhèn)上官兵守衛(wèi)。好在大過年的,客棧里也沒內(nèi)個客人。為以防萬一,大皇子還派文昱到附近軍營再調(diào)五百官兵,將客棧重重護住。
布置完畢,天已經(jīng)黑透了,莊毅亦回來稟報:“主子,橋上共有十六人,橋兩頭附近隱蔽地點也有數(shù)人埋伏過的痕跡,屬下實在無能,沒有能夠抓回一個人,請主子責罰。”
大皇子搖搖頭,安慰道:“實力懸殊,能探明情況就可以了。現(xiàn)場有何發(fā)現(xiàn)?”
“有。”莊毅遲疑了一下,“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三皇子侍衛(wèi)腰牌一枚。”
“你也懷疑是故意栽贓陷害?”
“是,屬下愚見。”
“我也認為不可能是三弟所為,依你之見,會是誰要挑撥離間呢?又是誰泄漏了我們的行蹤?”大皇子盯著莊毅。
“屬下不敢妄自猜測。”莊毅直視著主子的目光,沒有退縮,頓了一頓,又道,“莫非是我們從京都回來綴上了尾巴而沒發(fā)現(xiàn)?就象剛才在橋上一樣。主子,是誰預先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此人定是絕頂高手。”
大皇子不欲多談,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屋子里就剩下了大皇子一個人。任之越,你真是個謎!不但醫(yī)術高超,而且武功卓絕,我們五個人和你朝夕相處,竟全然不知你會武功。你到底是什么人?年紀輕輕,卻一身驚人本領,還腰纏萬貫,復又滿身滄桑、落拓,仿佛一切都入不了你的眼。是什么樣的經(jīng)歷造就了現(xiàn)在的你?你,還有什么驚人秘密?這樣的人才,我東陽晨曦怎能不被吸引?怎能不想收為己用!
此時的任之越正在自己一個人的房中暢快地享受熱水澡,一個多月了,忍了又忍,忍無可忍也只敢洗個洗戰(zhàn)斗澡,實在受不了了。當初怎么就不給浴室做個門呢?如今掛個布簾子,能擋住什么?幸好自己冷氣逼人,他們又有求于自己,輕易不敢靠近,不然只怕早就露餡了。
在離此鎮(zhèn)不遠的一個山洞里,聚集著剛才埋伏在橋上及附近要執(zhí)行暗殺任務的黑衣人。這些人都跪在地上,跪在一個戴著面具的人面前負荊請罪:“大皇子此行有絕頂高手相伴,還未上橋就發(fā)現(xiàn)了屬下們,屬下等不敢貿(mào)然出擊,怕壞了主子的事,只好先撤回來再說。”
戴面具的人勃然大怒:“這么好的機會,就這么白白浪費了?下次還得等到什么時候才能再有這樣的機會!出動了這么多高手,還是功虧一簣。你們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都去刑堂領罰吧。”
暗殺行動因暴露而終止,第二天,順順利利地過了橋,換上新馬車,繼續(xù)前行。這一回大皇子力邀任之越和自己坐一輛車,無奈拗不過任之越,還是跟之前一樣,各坐一輛。
一路上,大皇子都安排了大隊人馬護送,正月十五中午,一行人終于平安到達京都。
靠近京都,路平車穩(wěn),任之越早就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中香香甜甜地睡著了,馬車直接駛進了大皇子府,任之越在睡夢中還未醒。
大皇子看了看依然在睡夢中的任之越,無奈地搖搖頭:“小家伙。”說完竟親手給任之越蓋上了被子。
待管家找來兩個機靈的下人,大皇子親自囑咐:“你們倆就在這兒伺候著,不要叫醒他,讓他睡個夠。等他醒來再告訴他,我參加完宮中晚宴回來后就帶他去逛逛這京都的夜景。”
正月十五,是東陽國的萬燈節(jié),是一個全民性的狂歡節(jié)。燈具有光明與添丁的涵義,點燃燈火有照亮前程之意。無論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家家都要掛燈,有的城鄉(xiāng)甚至通宵燈火輝煌,表達祈望生活吉祥如意,事事平安之愿。
戌時,大皇子回到府中,帶著任之越坐上了有皇家標志的馬車,出門賞燈。
任之越初初有些不愿意,想就在街上邊走邊看,奈何大皇子堅決不同意,謂之初到京都,地形不熟,街上行人太多,怕走散了,而且自己腿傷未愈,不能行走,任之越只好作罷。
到了街上,任之越開始是興致缺缺、心不在焉,百無聊賴地掃一眼,后來發(fā)現(xiàn)還有那么點意思,這才津津有味地認真看了起來。畢竟前世就不愛湊熱鬧,到這異世之后也是忙于他事,沒有這份心思,從沒現(xiàn)場看過燈展。放眼望去,只見燈月交輝,游人如織,熱鬧非凡。而燈飾花樣繁多,奇幻精美,妙不可言。有很多大門或顯眼的柱子上還鑲掛了壁燈聯(lián)、門燈聯(lián),有的聚集了一群人在那兒絞盡腦汁應對。
盡管行人摩肩接踵,因為馬車上標有皇家特有的標志,行人紛紛讓道,馬車行進得很順利。
本來任之越和大皇子一人坐一邊各自撩起簾子看燈,不知不覺間,大皇子坐到了任之越的身后,指指點點:“快看,那是‘萬眼羅’,是用紅黃白三色紗羅拼湊而成。再看前面,那叫百面球燈,特別精美好看,旁綴珠玉流蘇,做工亦是極其復雜。”
街上人聲鼎沸,大皇子要大聲叫任之越才能聽清,一來二去,大皇子和任之越的頭越來越貼近。
“看,今晚竟然還有金魚注水燈和用千百蛋殼作成的巧作燈!”大皇子拍了拍任之越的肩膀,讓他順著自己手指的方向看那兩盞工藝復雜、精致絕倫的罕見燈盞。
任之越用力地點點頭,幸虧有大皇子在一旁充當解說員,不然自己就純粹是外行看熱鬧了。
馬車繼續(xù)前行,一路上看到很多式樣普通,但畫著各式各樣魚、龍、鶴、鳳的走馬燈,還有竹馬燈,以及在地下旋轉(zhuǎn)不停的滾燈。
再往前走,大皇子又發(fā)現(xiàn)了稀有燈種:“快看,今晚居然還有‘明角燈’和‘料絲燈’。”
任之越?jīng)]有聽清,回頭大聲問:“什么燈?”
沒想到大皇子的頭離得那么近,額頭好死不死地碰到了大皇子的嘴,任之越下意識地將頭往側(cè)面稍偏,說了句:“對不起。”然后又問了一遍。
唇突然觸到一個冰涼、細膩、硬中帶軟的東西,大皇子不禁愣住了,精神也有些恍惚,壓根就沒有聽到任之越的問話。直到任之越扶著他的肩膀,直起身來,小嘴湊到耳邊大聲說:“你說什么燈,我沒聽清。”
大皇子這才從愣怔中回過神來,有點呆呆地答道:“呃,我是說‘明角燈’和‘料絲燈’。”
“喔,我知道了。”任之越大聲回答完,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賞燈。
大皇子用手輕觸自己的唇,回味著剛才那感覺,再也沒有心思解說。那細膩的觸感,那冰涼的溫度,一個短暫的觸碰怎么會讓自己的心跳加速呢?
馬車走到了目的地——佛來山上。佛來山是京都城中唯一的山,也是皇家寺院皇覺寺所在的山。從山上往下看,仿佛突然進到一個童話仙境里一般,人好象就浮在這個規(guī)模宏大、閃爍不定的燈海之上。任之越靜靜地感受著神仙般的感覺,而大皇子也終于暫時擺脫了兩人間那個無意識的觸碰,無聲地陪著任之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