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開始,大皇子和任之越都陷入忙碌中,如果不是特意相約,根本碰不上一面。
任之越住在大皇子府東側門處的青松苑,出入方便,更何況有大皇子的親自交待,不必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可以自由進出。任之越也不讓人跟,天天早出晚歸,府中人誰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正月二十一日晚,任之越回到府中,收到大皇子留言,隨即讓下人帶路趕住大皇子書房。大皇子府很大,下人帶著任之越在府里左穿右插,走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才來到書房。
書房在大皇子日常居住的聽松軒旁的松濤軒,是專門的辦公地點,松樹環繞,有侍衛日夜守候。看來這大皇子是個偏愛松樹的人,府內的各個小院均以松來命名。
到了松濤軒,侍衛竟視若無睹,沒有阻攔,任之越沖侍衛點了點頭,徑直走了進去。
偌大的書房有三面墻放的是紅松木書架,滿滿當當地裝著書籍,書房中央是一張寬大的紅松木書桌,正對著一扇堪比現代落地窗的大木窗,窗下是一張造型獨特的茶幾,配著幾張有著同樣造型特色的椅子,也是紅松木制成。遠遠地,任之越就清楚地看到一個人坐在書桌后低頭看著手里的東西在沉思,明亮的燭光在那人身上跳躍,正是大皇子東陽晨曦。
“之越,你來了,來,坐這兒來,這幾天過得怎么樣?”大皇子看到任之越進來,很是高興,快步迎上前來,將手中的東西遞過去,“喏,你的戶籍文書。”
任之越一手接過掃了一眼,順手收進袖袋里,一點兒也不跟他客氣:“腿還沒好,你少走點路,又不執行醫囑了。”
“我有照你的話做,只在書房里走了幾步。”大皇子將任之越引到茶幾邊坐下,又倒了一杯溫熱的白開水遞過去,“喏,熱熱手。”
“還記得我的喜好。”任之越接過來,作勢謝過大皇子,“我過得很好,多謝大皇子這些天來的照拂。我已經找到了合適的房子,過幾天辦完手續、收拾好了就搬過去。這些天麻煩大皇子了。”任之越難得地客氣一句。
大皇子很意外,懵怔地盯著任之越:“什么?你要搬出去?住在這兒不挺好的么?有哪兒不好,你說,我馬上派人去查。我每年就只回來住一個月,其它時間都在封地,你哪都不要去,就住我這兒。還有,不要叫我大皇子,叫我晨曦。”別人想進來住還進不來呢,你這家伙竟然一點也不稀罕,還一口一個大皇子,大皇子的心里抑郁莫名。
“晨曦,”比我兒子還小,叫名字就叫名字吧,“我不能住這兒,以后要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那些人魚龍混雜,不適合進出你的府邸,還是有自己的宅子方便些。”
聽到任之越叫自己的名字,東陽晨曦心里有種心滿意足的感覺,但一聽任之越后面的話又急了:“不住這兒也行,在京都我還有一處別院,我把那別院給你一個人住,那就不用擔心影響我什么了。我擔心我回了封地,沒人護著你,你會吃虧,住在我的地盤上,別人多少總會有些顧忌。”
任之越有些不以為然:“我要是連自己都保護不了自己,還出來混什么。”
見任之越根本不引起重視,東陽晨曦不由得加重了語氣,竟有點語重心長的味道:“之越啊,話不是這么說,要知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京都情勢最是復雜,你小小年紀,又久居深山,不知人心最是險惡。我已經知道的你,不僅醫術高超,而且武功卓絕,更兼膽識過人,確實有自保的能力。但是你畢竟只有一個人,常言說雙拳難敵四手,多一些幫助總是安全些。”
“是幫助還是包袱可不好說。不管是什么都用不著,我早就說過,即使我和你們一起下山,我們也是兩條線上的人,我不想和任何一方勢力有關聯。”任之越好象在說與自己無關的事情,語氣淡淡地,卻一臉的堅持。
“你這樣的人才,我當然想攬為己用,可是我更關心的是你的安全。我當你是自己兄弟,說的做的都是從你的安全出發來考慮的,這一點你不要懷疑。”東陽晨曦見自己的關心被任之越誤解,不禁有些失落。
任之越不想和東陽晨曦在這個問題上爭論下去,反正不管他怎么勸,自己都不會妥協,于是換了個話題:“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東陽晨曦深知任之越的固執,雖然很失望,但也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我正要和你說,城郊的地我已經有幾處看好的了,哪天你有空一起去看看?城里的這塊地很難辦,我找了幾個相關官員,他們都表示不可能,只有父皇有這個權力。可是要父皇同意把地給你這樣一個沒有任何功名,也沒有任何背景,手中財富又來歷不明的人,那幾乎是不可能的。”東陽晨曦看著任之越,猶豫片刻,遲疑地說道,“我考慮了很久,只有你出手救了皇祖母,立了功,父皇和皇祖母必有賞賜,你趁此機會提出要求來,父皇見識到你的真才實學,或許還有成功的可能。不過這樣你的高超醫術就天下皆知了,我怕你不樂意,所以先征詢你的意見。”
任之越聞言動作一滯,半晌,下定決心般開口:“太后什么病?”
“御醫們到現在還不能確診,只能開些藥先保著,我去金頂山采的冰川雪蓮就是穩定皇祖母病情急需的一味藥。皇祖母一向就只有風濕癥,最近半年來,開始有些惡心、嘔吐、腹痛及腹瀉,后來就有血尿、尿閉的情況,再后來就時常出現手足麻木,四肢酸痛,肌肉痙攣,刺痛、無力、心悸、發熱、脫發等癥狀,甚至發展到肌肉無力,脾胃不適,皮疹和味覺失常等等,始終找不到病因。正月十五是萬燈節,也是皇祖母的壽辰,我急急地趕回來就是為了給皇祖母祝壽,唯恐這是皇祖母最后一個壽辰。”說完,東陽晨曦雙眼微閉,掩不住無盡惆悵。
“御醫不行,民間不也有高手嗎?我這幾天在外面溜達,聽說仁心神醫的弟子就在京都行醫,他試過沒有?其實我的醫術只是半吊子而已,實在拿不出手,而且給皇室中人治病,治好了還好說,治不好就是死路一條。就算治好了也不安心,這次治好了,下次呢?再下次呢?總有治不好的那一天,這條路實在不好走,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這也是我不要你們透露我會醫術的根本原因。”其實是擔心自己身份暴露,別人不知道,師傅和師兄還不知道我嗎?可是我將要做的事會很危險,走的路是一條不歸路,不能將他們拉進來。我已經害死的人還不夠我傷心的嗎?
“你是說柏明志柏大夫?早試過了,當初皇祖母昏迷過一次,就是他救醒的,不過,傾盡全力也只能維持現在這樣,找不出病因,沒辦法治好。唉,我知道你不愿意,要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會給你出這個主意。皇祖母現在全靠好藥吊著,拖一天是一天,可是冰川雪蓮數量有限,皇祖母只怕時日無多了。”說著說著東陽晨曦的臉色沉郁下來,寫滿了擔憂。
不是說皇家人都無情無義嗎?怎么這東陽晨曦也和當初我認識的陽光一樣,似乎都是有情有義的呢?還是大家都在演戲?眼見也不能為實?任之越心里嘀咕,嘴上卻推說:“先去看了地再說吧,實在不行,城里的那塊地我花錢買就是了。”找官家無償要地,不就是為了接近皇室權力中心,為自己爭取皇家背景,同時查找真相么,又不是買不起,大不了放棄這條捷徑好了。
東陽晨曦聞言苦笑著搖搖頭,“城里的地價就不是城郊的地價可以比的,相當貴,而且你要的還是京都中心位置的。你所說的孤兒院和兒童樂園也要不少地吧,就算能買也要花不少錢,何況還不一定能買。”之越啊,到底是久居深山,年紀又小,不通世事,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簡單。
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任之越瞪大清澈瑩潤的大眼睛疑惑地看著東陽晨曦:“不一定能買是什么意思?地不是自由買賣的么?”
“這里是京都,當然會嚴格控制,對買地的人的身份查得很嚴,不是你情我愿就可以自行交易的。”東陽晨曦冷不妨收到任之越的瞪視,愣了一下,不由得話鋒一轉,“其實我認為你的想法很好,收養、教育孤兒這樣的義舉就應該由朝庭出面,富商支持。如果能夠成為國策,在東陽國所有地方都實行,不但能減少不安定因素,還能為我東陽國培養無數愛國的人才,至少也能讓那些孤兒有機會學會一技之長傍身。這樣一來,人才多了,乞丐少了,長此以往,就形成了良性循環,愛益最大的還是我東陽國朝庭。只是我沒有一擊即中的把握,怕貿然出擊反而好事變成壞事,不利于成事。”
這東陽晨曦真不簡單,將這件事看得這么深刻、這么透徹、這么長遠,任之越的小身子泄氣地一垮:“按你這么說,目前不就只有你剛才說的那條路了。”
“這是最快,最有可能解決問題的辦法。”東陽晨曦的語氣十分肯定。
任之越有些猶豫不決,皺著小眉頭想了小半天才懨懨地說:“那,那我就試試吧,不過,你先不要聲張,先讓我接近一下太后看看情況再說。有把握的話再將我推薦上去,不行我就放棄,另想辦法。”
見任之越答應試試,東陽晨曦面露喜色:“我相信你一定能行。那,后天上午我們先去城郊看地。下個月初二是母后四十歲壽辰,皇祖母現在一般的活動都不參加了,連請安都免了,但是皇后的四十歲壽辰還是會堅持露一下面的,那天我帶你進宮去,爭取能有一個不動聲色接近皇祖母的機會。”
“好,就這么說定了。”說完任之越就起身要走。
“之越,你這就走了么?再和我聊聊。”東陽晨曦見任之越這就要走,慌忙起身想拉住他。
任之越不動聲色地閃過一邊,淡淡地道一聲:“天不早了,休息吧。我累了。”
東陽晨曦后退一步,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正好擋在書房門口,口中急急說道:“你的宅子剛買,手邊又沒有合適的人,總不好隨便雇個人看家吧,要不你先從我這兒挑幾個過去。你要是不喜歡,等你自己有了合適的就把他們退回來,喜歡就先留著,可好?”
東陽晨曦話說到這個份上,任之越不好直接拒絕,只好先推脫:“再說吧。”
東陽晨曦似乎此時才意識到自己擋住了路,側身讓開道,悵然若失地看著任之越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久久不曾移動半分。半晌,轉身回座,身形卻少了些瀟灑,少了些飄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