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三,天氣晴冷,寒風凜冽,冰雪雖已消融,春尚未至,水瘦山寒,天高地遠。京都地理位置比較靠北,沒有常綠樹種,放眼望去一片蕭瑟,路上行人寥寥無幾。只聽京都西郊馬蹄聲聲,一行六人揚鞭疾馳,打頭的兩個人并駕齊驅。
當中一匹通體全白無一絲雜色的馬上坐著一名白衣年輕人,光潔白皙的皮膚,濃黑的眉下鑲嵌著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眸,英挺的鼻梁,淡淡桃紅色的嘴唇,俊美絕倫,溫潤如玉,渾身上下無處不盡顯高貴與優雅的氣質。
另一匹全身上下毛色皆如墨的馬上坐著的是一個小少年,也著白衣,清秀的臉龐,五官并不出眾,只有那雙清澈瑩潤的墨眸靈動流轉,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從容淡定,不泄漏一絲情緒,小小的身子傲岸挺直,處處流露冷冽疏離的氣息。
這兩人正是大皇子東陽晨曦和任之越。
東陽晨曦側過頭來,淡笑相詢:“北郊的那塊地和剛才在京都西北的那塊地都看不上眼么?”
“還行。”任之越簡短得不能再簡短地回答。
東陽晨曦早已習慣了這樣的任之越,絲毫不介意:“西郊的這塊地是我最看好的,離京都也最近,希望不會讓你失望,讓你今天能滿意而歸。”
“貨比三家,看了再說。”
一行人一路向西縱行,越往西,小山頭漸漸多了起來,還有著不斷增高的趨勢。大地少了綠樹的掩映,顯得單調而又蒼涼,山坡上披的是枯黃的衰草,了無生趣。
夕陽漸斜,天色漸暗,晨曦勒住馬:“之越,天不早了,回去吧。”
看來看去和前面的兩塊地差別也不大,任之越一言不發,將馬調過頭來,揚起手中的鞭子就要策馬加速,揮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剛才好象看到一抹綠色?任之越再次調過馬頭來,丟下一句“再往前看看。”就策馬直接穿過荒蕪的土地先行了。
東陽晨曦無奈地搖搖頭,飛馬跟上。
沒有看錯,那抹綠色隨著距離的縮小,一點點逐漸擴大,直至全部呈現在眼前。
任之越跳下馬來,靜靜地看著:一個滿是鮮翠綠意的山谷,連照進這里的陽光也溫暖了許多,朗照著陰郁已久的心空。迷離的山影里山花爛漫,綠樹婆娑,山草搖曳,空氣中彌漫著醉人的花香。淙淙山溪之邊,嶙峋巖石之間,幾莖粘著霧露的花枝更如畫龍點睛般使山水有了靈性。一個恬靜而富有生氣,一個陌生而未知的點綴著春天色彩的天地。
東陽晨曦和他的手下也來到山谷前,被眼前的美景深深地吸引住了,一個冬日里的春境,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大家就這么靜靜地看著,心中卻是浮想聯翩。
半晌,任之越回過頭來:“就是它了。”
眾人三三兩兩輕手輕腳地在花叢樹間穿行,仿佛碰到了花或枝葉就是對它們的褻瀆。
突然甘泉叫出聲來:“溫泉!有溫泉!”
大家迅速向甘泉所在之處靠攏,頓時,一眼冒著熱氣的清泉出現在眾人面前,莊毅驚呼:“在京都這么些年了,第一次聽說有溫泉,不是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
東陽晨曦溫柔的眼神落在任之越身上,笑曰:“之越真是福星哪,大家在京都長大,這么多年都沒有發現,你才來幾天居然就能發現如此神奇的地方。”
“應該是托你的福吧。”任之越仍然語氣平淡,仿佛眼前不過是天天都能見到的景致,“本來只是想找一處草肥水美的地方放牧,沒想到竟有這等意外之喜。明天就把這塊地買下來,不論地主出價幾何,此處有溫泉的消息一定要先保密。”
東陽晨曦欣然允諾:“放心,之越,在你對外公布之前,就我們六人知道而已。”
走出山谷,才發覺山谷比外面地勢略低,溫泉水積聚在此地,不能外流,這應該就是春意盎然的山谷面積較小、局限于此的原因吧。而且山谷遠離道路,若不是任之越眼力一流,恐怕今天大家也無功而返了。
第二天,很順利地和地主談好了交易,有大皇子的面子,莊宅牙行的人沒有刁難,更名手續辦得十分順遂,還順便把宅子的更名手續也一并辦了。
地是拿下了,可是土地狀況與任之越的計劃有所差異,任之越不得不重新規劃,將苑中所有下人趕走,交待他們把每日三餐放在門口,然后自己把自己關在青松苑。
三天后,任之越終于步出房門,看著夕陽西下,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伸了一個相當舒展的懶腰,似乎嫌不過癮,竟在苑里打起前世小時候常打的二十四式太極拳來。動作極其徐緩舒暢,隱有飄飄然騰云駕霧之意境,式式均勻,連綿不斷,隨心所欲。只用意念,不用內力,是靜中之動,卻雖動猶靜,靜所以養腦力,動所以活氣血。配合均勻的深呼吸與橫膈運動,使意識、呼吸、動作三者密切結合,充分活動全身各個肌肉群和關節,從而調整身體陰陽,疏通經絡,和暢氣血。
一遍一遍又一遍,一共打了五遍,任之越才意猶未盡地收勢,整整三天沒活動過的身體終于不再僵硬、酸痛。
今年的二月只有二十九天,四天后的晚上的這個時候就是進宮接近太后的時刻,任之越的思緒剛從商業運作中脫身出來,又立即陷入了如何應對四天后晚上進宮一事當中。這一次,任之越選擇了邊散步邊思考的方式。
接下來這四天,任之越整飭好了自己買的新宅子,一個人搬了進去。東陽晨曦不知是真的忙還是有情緒故意躲著任之越,總之只派了甘泉和莊毅來幫忙,自己沒露面。
任之越壓根就沒在意,繼續該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個人小包袱一拎就算是搬家了,連甘泉和莊毅都沒讓跟著。
幾天時間,任之越將京都全部走了一遍,將地形牢牢記住,結合剛來那幾天打聽到的情況,對自己將要施展拳腳的領域做到心中有譜。
托在蕭府時看了許多雜書的福,任之越對這弘廣大陸各國的節日慶典、風俗習慣的來龍去脈整得一清二楚。二月初二,是東陽國的花朝節,在西鑰國謂之踏青節,在北唐國則稱為青龍節。
在東陽國,二月初二是“迎富貴”的日子,是萬物復蘇的日子,是可以開始期待花開的日子,這一天宮中有“挑菜”御宴活動。而民間這一天的講究亦頗多,大家把樸實的愿望寄托在俗事中,祈盼這一年過得更加美好。
今年的二月初二既是節日,又是皇后四十大壽,本應大辦,奈何皇后堅持太后身體有恙,不肯大肆慶祝,只同意全家齊聚一堂,與慶祝花朝節的御宴一并舉行。
二月二,花朝節,申時末。
任之越一身裁剪合體,與文昱同一款式、顏色的侍衛服,騎著馬,跟在東陽晨曦的車輦側面,行走在寬闊的環繞皇宮外圍的御道上。文昱告訴任之越,這御道除了進宮之人,平時其他人是不得靠近的,更不要說行走了。只有國家舉行慶典、游行之時,才會允許百姓進入觀看。任之越咋舌:好奢侈,而且,這樣就能保證皇宮的安全了嗎?
到了皇宮正門永和門前一行人方始停下,任之越下了馬,凝神望著巍峨的宮門和隱匿在黑暗中的宮闕,做著要開始與牛鬼蛇神打交道的心理準備。
在東陽國,盡管崇真皇帝大大提高了商人的地位,但大多數人普遍骨子里還是瞧不起商人,尤其是那些皇室貴族、世家氏族、高官仕士。在這些人眼中,商人功利心太重,而且無商不奸,除了錢可供利用之外,無一可取之處,社會地位怎么也高不起來。在科技不發達的古代,有飯吃是第一要務,重農輕商是理所當然的。
要想迅速創建能控制東陽國甚至整個弘廣大陸的經濟帝國,就必須得到皇室官府的支持,得到政策上的扶持,才能得到最大利潤,以最快的速度發展壯大。而任之越更是打了把皇室、官員統統拉下水的主意,要走一條官商結合的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任之越實是非常不喜歡做這種事,根本就不愿意和滿腹只有算計之人打交道,所以一直以來都只以技術參股、入股的方式從事商業活動,雖然也是顧忌了身份保密的安全所需,但更主要的是不愿意和心機深沉的人打交道。
可是不喜歡不代表不會、不知道怎么做,好歹前世大學學的是經濟管理,自己也開過小公司,直到兒子上學才收手做全職媽媽,多少親眼見識過里面的黑暗。就算沒這些經歷,那電視、小說里這樣的情節還少了?
無非就是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拜高踩低,互相傾軋;無非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無非就是想找誰辦事,就先投其所好,喂飽了再說,切不可相信什么交情、友誼,大家的關系就是赤裸裸的互相利用……
任之越抬起腳,欲往前走,突然發現這一步走起來竟十分艱難。深呼吸一次,兩次……也許,這一步走下去就是萬劫不復,也許這一步走下去就再也回不了頭,任之越甩甩頭,堅定地邁出了這一步,管他前方是荊棘滿布還是萬丈深淵,都將一往無前,義無反顧,殫精竭慮,死而后已。
反正在這個異世,自己再也沒了親人,再也沒了顧忌,情形不對,大不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換個身份、換個地方再來過。低調?低調又如何?以前還不夠低調?娘親還不是被人無聲無息就滅了,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連仇人都不知道是誰。結交權勢又如何?災難來臨,誰會在危急時刻拉你一把?誰又能及時幫得上忙?只有自己有權有勢,而且連皇權也無能為力,才有可能保護得了自己。屆時,我是老大我怕誰!
東陽晨曦靜靜地坐在旁邊的軟轎里等候,給任之越充足的時間調整心情,適應環境。
半晌,任之越走過來,沖東陽晨曦微一點頭,東陽晨曦這才吩咐起轎,率先朝永和門而去,任之越和文昱緊隨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