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點輕點!”我小心翼翼地呵氣,乖乖地趴好,疼得動也不能動,樣子滑稽死了。
蝶衣哭笑不得地嘆息,她連唉了幾聲俯下身來,細心體貼地將被子掖在我的周身,她的動作很輕很輕,神色也是細微謹慎的,生怕碰到我腰上的痛處。
床幃內(nèi)。
仿佛挨了一頓鞭笞似的,我本本分分地趴著,見那丫頭起身,我想要擠出一個微笑答謝她。可是,艱難地扯了扯唇角,不知怎的,我死活笑不出來了,只得嘿嘿兩聲,笑得比哭還難看。
蝶衣無語地沉默半響,她怔怔地望住我,眼珠子溫靜似水,低低地道:“格格,奴婢知道你心里難受,你平日里那么活潑好動,現(xiàn)在大夫要你臥床養(yǎng)病實在是難為你了,可是沒辦法,你就得忍個十天半個月的,只有這樣你的傷才復原得快,才不會誤了大事!”
“什么大事?”我本能地問,語一出,又開始懊惱,恨不得敲自己的腦瓜一下。
“格格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將淺綠色的帷幔輕輕撩起懸在金鉤上,蝶衣笑妍妍地扭過頭來望住我,眼神是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測。
又來了。
我沒好氣地瞪她兩眼,嘴里支支唔唔的也說不清楚,索性埋下頭假裝沒聽到。
那丫頭歪了歪腦袋,歡快地輪轉著雙臂,義正言辭地提醒我:“福晉說了格格是天底下最好的秀女,最好的秀女當然是要給皇……!”她得意洋洋的話語未完。
“哎喲……哎喲!”我發(fā)出了奇怪的低叫,手指輕撫著腰際,痛成一臉慘樣,什么也聽不進去。
“格格,每次一提到進宮的事,你就……!”蝶衣怏怏地住了嘴,她頹然喪敗地站在原地,俏麗的小臉上堆起了不滿的笑容。
我闔下眼睛悶悶地哼哼了一陣子,乖乖地趴著,一動也不動,似乎睡著了。
這回,蝶衣沒有吵我,她規(guī)規(guī)矩矩地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來,一言不發(fā)地整疊我的衣物,似乎是對我這個小主子徹底屈服了。
臉蛋悶在枕頭里,我在黑暗中咬著自己的手指,眼睛亂眨,心里也亂糟糟的。
自從上次從宮里回來以后,我悶悶不樂地憂郁了好幾天,才強迫自己振作起精神來。
也不知道索額圖背地里傳遞了些什么信息。阿瑪和額娘在驚喜之余,對我的期望值更高了,每天三綱五常督促我恪守禮儀,還專門請了幾位師傅教我彈琴作畫。他們很顯然地是要把我培養(yǎng)成一個活脫脫的名門閨秀。我哪里經(jīng)受得起他們?nèi)绱舜輾垼忝髅靼装椎馗嬖V了他們,我跟小皇帝鬧翻了,他不要我了,我們兩個掰了沒戲了。
額娘被我唬了一跳,驚慌之余問我為什么,我告訴她我和小皇帝吵架了,我還當眾臭罵了他一頓!額娘聽了這話,立馬眼神崩潰昏死過去了。索額圖負手而立,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他那深沉世故的眼神分明是想警告我,無論我怎么瞎鬧,都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哼,可我呼延青兒畢竟不是省油的燈,我可不想讓別人決定了我的人生,我不愿意做得事情,他們誰也別想強迫我,如果他們非要強迫我的話,我也一定會抗爭到底。
——
一輛簡樸的馬車“得得得”的停在了索府的大門外。
曹子清和圖公公領著微服出巡的小皇帝來到了索府的大堂前。
一個看茶童子跑出來說道:“索中堂身子欠安,概不見客!”
小皇帝一怔,溫靜地笑了笑,正要答些什么,卻見曹子清從懷中取出一柄如意送上,低低道:“勞煩童子帶了這個去見索額圖大人,他一看便知。”
那看茶童子進去沒有多久,后堂的大門忽然大開,索額圖三步兩步趨出,伏地叩頭:“不知主子親臨,未能遠迎,奴才罪該萬死!罪該萬死!”他連聲顫呼,額頭大汗淋漓。
“不必多禮!”小皇帝上前兩步一把攙起了他,笑了笑,慎言道:“朕今日微服前來探病,傳諭家人不要走漏風聲!”說著,松開了索額圖的手,目不斜視,直趨后堂。
屋子里昏昏暗暗的,彌漫著一股刺鼻的草藥味,一張書案,上面擺著一柄青龍如意。
瘦骨嶙峋的索尼老中堂半瞇著眼睛,昏昏沉沉的半臥在榻上。
索額圖躡足上前,彎下腰去,貼著父親的耳際說:“主子瞧您來了!”
索尼身子劇顫,微提了一口氣,睜開了渾濁的雙眼四下搜尋著。
小皇帝見他神態(tài)焦急,忙走上前,握住他探在空中的枯瘦雙手:“老中堂躺著,朕是微服出游,順便來瞧瞧你。”
索尼點點頭,如釋重負地長嘆一聲,無力地閉上雙目,布滿皺紋的額頭漸漸舒展開來,眼角滑下兩行欣慰的淚水。
“微臣病殃,萬歲爺御駕探病,乃是臣的殊榮!”
小玄燁聞言,不覺心酸,心中如刀絞般疼痛難忍。
“老愛卿一片赤誠,朕知曉。萬望寬心養(yǎng)病,多多保重。”
語音一落,他五臟俱焚的側過身來,對跪立在床畔的索額圖道:“不必過哀,好好侍候你父親,需用什么藥,只管到太醫(yī)院去取。”
“謝皇上恩典!”面對寬厚仁慈的小皇帝,索額圖連連磕頭,泣不成聲。
一行幾人走出了索府的后堂,天空忽然陰沉下來,空氣悶悶的,云層壓得很低很低。
穿過了寂靜無人的長廊,穿過了花草葳蕤的后花園,徑直向索府的正門走去。
索額圖在前頭引路,庭院中空空蕩蕩的,幾乎沒幾個來往的人影。
小康熙越走越慢,最后干脆停了下來,他魂不守舍地眨了眨眼睛,樣子有些失落彷徨。
圖德海在萬歲爺?shù)纳韨染}口不語。
“皇上,這就回宮啦?不見見別的人?”曹子清望了一眼天空,細聲提醒,語氣古古怪怪的。
小皇帝神情茫滯,盯了他一眼,雙臂輕甩,繼續(xù)往大門口走去。
曹子清抿起唇角,跳了跳小步子,在身后無聲嗤笑。
——
屋子里很暖和,燃著熏香,屏風高豎。
我悠哉游哉地趴在床上假寐,蝶衣在一旁靜聲伺候著,她熟稔地做著針線活,見我痛哼了便上前幫我擦擦熱汗、拉拉下滑的衾被,對我這個主子真是好得沒話說。
忽然間。
“嘎吱”一聲。
良辰和美景這兩個丫頭踢著門檻沖了進來,身姿風風火火的。
我猝然瞪得了眼睛,驚死了,卻沒有扭頭看。
然后我聽到蝶衣“噓”了一聲,制止了她們的喧嘩。
“格格!皇上來了,皇上來了!”美景耐不住性子,也顧不得壓低聲音,她跑到我身邊夸張地大喊,聲音尖銳。
蝶衣駭然地從凳子上站起來,雙眼瞪直。
“什么?”我驀地抬起腦袋,驚愕地張大嘴巴,暗暗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是真的,奴婢親眼看到的,不會有錯的,他還去了后堂,看了看老太爺呢!”美景怔怔地回答,目光驚喜而璨亮。
我“噌”的從床上坐起,跐溜著滾到床邊,又急又慌地彎下腰穿靴子。
小皇帝要是來了,看到我這個樣子,那還了得。
“格格,當心點,你腰上有傷!不能亂動!”蝶衣心驚膽顫地望著我,小心地提醒,聲音低不可聞。
“不礙事!不礙事!”我穿好了鞋,下了地,良辰和美景高高興興地走過來幫我整理衣飾和裙裾。
“我的臉色看起來很憔悴吧!我的頭發(fā)好像太亂了!”我撲到鏡子跟前,細細地瞅著,總覺得這也不對勁,那也不對勁。
“沒有沒有!格格跟以前一樣漂亮!”美景笑呵呵地鼓勵我。
在邁出門檻的那一霎那,我心跳怦怦著,手指微握,猶豫了半天還是壓抑不住心里想見他的欲望,便歡歡喜喜地跑了出去。
庭院里,剛走了沒幾步,我遇到了我的叔叔索額圖。
他平靜地告訴我,皇上已經(jīng)走了,接著又問,問我跑出來做什么。
我的大腦瞬間發(fā)懵,雙腿也虛軟無力。他來了,咫尺之遙,都不肯來看我。
見我發(fā)呆,“外面這么冷,格格身子弱,送她回去!”索額圖轉身吩咐,理所應當?shù)膽B(tài)度。
良辰和美景一左一右地走過來,眼神楚憐而惋惜,怔怔地扶住我蒼涼的身子。
全身簌簌地發(fā)抖,我掙開了兩個丫鬟的束縛,驚慌失措地往前跑,身后尖叫聲一片。
天空是陰沉的,空氣是寒冷的。我只是跑著,飛快地跑著,拼了命地跑著。我覺得我應該找個地方躲起來,要不然我真會莫名其妙地崩潰掉,我不想在這多人面前放聲大哭,我需要清靜。
身后,丫鬟,小廝都在追我,蝶衣邊跑邊喊“格格,格格……”
耳畔是空靜的,我什么也聽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是瘋了似的亂跑。
索額圖一面快步走著,一面揚起手臂,冷聲吩咐院子里的侍衛(wèi)去抓住我。
心亂如麻,心緒凄迷,淚眼朦朧的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看見一個侍衛(wèi)跳到前面張開雙臂攔住我,我跺了跺腳,氣得忿忿咬牙,大罵一聲想繞過他接著跑,他伸手拉住我。我拼命地掙扎,拼命地尖叫,只想趕快掙脫他,快去找個地方躲起來。
“打暈她!”索額圖毫不留情的聲音從遠處凜然傳來。
來不及反應,那侍衛(wèi)劈手在我后脖子一砍,我歪揚著腦袋倒下,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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