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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半個多月里,我都沒有踏出索府的大門,每天臥床休息,就算睡不著,也是安安靜靜地閉著眼睛躺著,不想吃東西,也不想說話。
良辰和美景每天趴在我的床畔,講笑話,翻繩子,想盡了法子逗小主子開心,可是不知為何,我就是提不起一絲力氣來,腦袋里渾渾噩噩的,對什么事情都提不起興來。
阿瑪很焦急,以為我又病了,遂從宮里請了一個太醫過來,為我瞧病。
太醫說我身體沒什么大礙,脾虛體弱,喝上幾服安神潤心的藥,好好休息幾天便可痊愈。
額娘雖說放寬了心,但是,看著我憔悴蒼白、不言不語的樣子,難免還是落下淚來。
額娘一哭,良辰和美景也跟著哭了,只有我的叔父索額圖一動不動地站在床畔,沉沉地嘆息一聲。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身子是漸漸好轉,我的情緒卻一天比一天低落,每天茶飯不思的,我懷疑自己得了憂郁癥。
入夜的時候,天空飄起了小雨,天色全黑,廊檐上的琉璃燈一盞盞點亮,有一種朦朧的韻美。
屋子里燃著兩盞燈,我慢吞吞的下了床,隨手抓了件褂子披上,開了門出去。
院子里很冷,風聲呼呼,雨絲清清涼涼,迎面撲來。
我站在廊下,聽著頭頂的玉綴風鈴隨著風雨叮咚作響,不知怎的,鼻子一酸,嘩啦啦流下了眼淚。
我忽然發現,在這個時空里我漸漸迷失了自己。不知不覺中,呼延青兒消失了,而現在的我變成了真正的赫舍里。芳兒,按照著這個空間里的生存原則規范著自己的一言一行。
額娘的諄諄教誨,耳濡目染中,令我逐漸成長為一個擁有纖纖大家風范的名門閨秀。
可是這不是我,我依附在芳兒的身體內,如果連思想也被她同化,那么,青兒骨子里的驕傲血液是不是慢慢消失了,我變得了芳兒,徹徹底底地變成了芳兒。
一想到這,我忽然覺得渾身上下是徹骨的悲涼,連口中的呼吸都是悲哀的,疼痛的。
雙手扶著暗紅色的廊柱,我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冷得發悚,手指里的血肉都是空虛的。
雨絲斜斜地飄落。
身上單薄的長褂漸漸被淋濕。
濕漉漉的發絲被夜風輕拂過來,黏在我的臉臏上,我低泣一聲,緊緊地閉上眼睛,身子一陣陣蒼涼的顫抖。
我真的好想回去,回到呼延青兒的世界里,回到那個雖然霉運不斷,卻自由自在的時空去。
我想念我的爸爸媽媽,想念小姨和姨夫,我甚至想念那個該死的秦天翔,想念我那一幫整天嘲笑我捉弄我的舍友。
雨聲愈演愈烈,淅淅瀝瀝,天空如巖石一般漆黑。
“格格——!”驚呼聲從身后傳來,甚是凄厲。
我沒有回頭,只聽得有火急火燎的腳步聲急急靠近。
一件厚厚的披風熱熱呼呼地扣上了我的肩膀。
我扭過頭去,是美景,她看著我的臉色有些吃驚。
“格格,這是風口,你怎么站在這兒??!會著涼的!”語音低澀而顫抖,她怔怔地挽住了我的臂彎,拉著我往里挪了兩步。
“格格,你的手好涼好涼,是不是凍壞了。”見我一聲不吭,那丫頭眼眶一紅,急忙抓起我的小手一邊揉搓著,一邊用嘴呵氣。
我低低地笑,笑容單薄卻也甘甜,用眼神告訴她,我沒事。
良辰不安地抬起眼睛來,怔怔地瞅了我半天,方才眼睛濕亮濕亮地笑了。
“格格,我扶著你回屋吧!”她噓著氣,低低地皺眉說,“福晉命令廚房做了一碗茯苓燕窩粥給你補補身子,你再不回去,粥就要涼了。”
腦子里靜靜的,我沒有拒絕,只是在走開前,還不忘回過頭去,呆呆地望一眼雨空。
另一個時空里正在發生什么?我癡癡地想著,苦澀地想著,無望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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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年,三月中旬。
賑災救濟命令下達到全國各地。
因平南王尚可喜所屬官兵在廣東擾民甚苦,康熙帝密諭嚴加約束。
準山東巡撫周有德疏請,許青、登、萊等沿海居民下海捕魚。
是月月底,云南東部各土司及南明余部乘吳三桂征討水西土司之機,起兵反清。土司王耀祖占據興城,陷易門、攻昆陽、河西;土司祿昌賢占據寧州,攻陷江州、通海、宜良;南明開國公趙印選攻占彌勒,龍韜攻陷石屏,王朔、李世翻等攻陷臨安府。
云南震動,戰火連天。吳三桂自水西回師,康熙帝口諭命其圍剿反賊,吳三桂遂分兵進剿,大獲全勝,生禽反賊首領王耀祖、祿昌賢、趙印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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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靜靜地映在宮門臺階上。
乾清宮,正殿。
水磨石地磚上鋪著大幅的絲綢地圖,小康熙沿著廣東福建云南一帶爬來爬去,膝邊散亂地扔了一些折子。他的情緒很不好,眉心緊鎖,喘息很粗重。驀然間,“嘩啦”一聲,小皇帝將一份礙事的奏折用力扔了出去。
圖德海端著燕窩粥走了進來,一腳踩在奏折上,他呼下眼睛,登時嚇得錯開兩步。
“不吃不吃!端出去!端出去!”小皇帝頭也不抬地下逐令,語氣很是煩躁。
“喳——!”圖德海躬身退下,并不敢多言。
經驗告訴他,萬歲爺在政事上發牢騷時,他最好躲得遠遠的。
圖德海退到了大殿門口,剛一轉過身,就看到安親王岳樂從長廊那邊走了過來。
岳樂腳步匆匆地走了過來,“皇上他……!”欲言又止。
圖德海努了努嘴,怏怏地說:“皇上現在正在氣頭上。”說著,為安親王輕輕推開了殿門。
岳樂心平氣和的跨進了殿門。
乾清宮的正殿內,燈火昏暗凄迷。
小康熙平趴在地圖上,一動不動,似乎是睡著了。
岳樂愣了一會兒,欠身施禮:“安親王岳樂恭請圣安!”
小康熙一動也不動,沒有一絲反應。
安親王彎下腰去,輕輕撿起地上的奏折,合上。小皇帝忽然翻了個身,四肢平攤,眨巴著眼睛。
“皇上……皇上……!”岳樂悄悄走過去,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
小皇帝以臂為枕,眨著眼睛,似乎有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正困擾著他。
“皇上這是怎么了?”岳樂輕輕問,語氣悲切。
“朕心里難受?!毙』实酆糁鴼庹f,忽然抬起手指揉了揉眼窩,像一個剛睡醒的孩子。
“皇上,磚地太涼……躺久了會傷身的…起來吧…”岳樂試圖上前攙扶。
小康熙不動,他閉了閉眼睛,低低地說:“嗓子眼冒火……這么靜靜躺著舒服些,皇叔,有一些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
岳樂洗耳恭聽:“您說說看!”
小皇帝一骨碌地坐起身,像一只覓食的小貓,爬到地圖的西南角,把遮住“云貴”的奏折扒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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