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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東暖閣。
金燦燦的陽光透過六棱格的窗戶打進來。
小皇帝伏在長案上讀書,精神飽滿欣然。他一邊掀著書頁,一邊啃著一個梨核兒,直到啃得不能再啃了,才揚起頭,把它準確無誤地投進一個大瓷瓶。
圖德海用托盤端著一碗蓮子粥,笑瞇瞇地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萬歲爺?shù)拈L案邊上。
“皇上,蓮子粥涼了,您趁熱喝了吧?”
小康熙沒有理他,手指扯過托盤,一只手撐著腦門,一只手抓起勺子,細細慢慢地喝粥,眼睛卻從不離開書頁。
圖德海眨巴下眼睛,躡手躡腳地上前兩步,賠笑著說:“皇上今兒個心情看起來不錯。”
小皇帝聚精會神地讀書,眼神絲毫不變,貌似對奴才討好的話語恍若未聞。
圖德海自知沒趣,木訥地后退幾步。
小康熙伏著書案,眼光忽然瞪直,“阿嚏——!”他破天荒地打了一個噴嚏。
“小祖宗唉!你怕是著涼了。”圖德海急急上前服侍,滿臉關(guān)切:“奴才這就去傳太醫(yī)覲見!”
小皇帝悶悶不悅地掏出帕子擦著涕水,鼻音很濃地說:“不用傳太醫(yī)了,朕沒那么嬌氣,讓御膳房備姜糖水,多熬點兒……”
圖德海一愣:“……喳!”他欠下身子,恭恭敬敬地后退。
“唉!等等!”似是想到了什么別的事情,小皇帝探出手,忽然喚住他。
圖德海剎住步子,抬起眼睛,茫茫然然地等待萬歲爺發(fā)話。
“朕聽聞,這次地災(zāi),除了京城百姓的房屋外,皇宮大內(nèi)有好幾面城墻給震塌了!情況嚴重嗎?”小皇帝單手一撐桌面,從書案前慢慢挺起身來,眼睛里閃著悲天憫人的痛光。
“可不是嗎?”一提到這事,圖德海皺了皺臉,語氣登時變得焦慮而憂心:“昨兒個,太和門上忽然掉下幾塊瓦來,把個牛一樣的侍衛(wèi)給砸蒙了,人倒沒砸死,可是砸得不會自己吃東西了……砸了這畜生倒沒什么,萬一正趕上萬歲爺您、或是其他親王貝勒打那兒過,那可就……”聲音低下去,聽不可聞。
小皇帝揉搓著雙手,從書案前走出來,一仰頭,眉眼若有所思地波動:“壞了就修唄!”
圖德海縮了縮臉蛋,一臉慘樣地說:“挑了頂子修,二十萬兩打不住。”
“這么多?”小皇帝暗暗吃了一驚,望住他,眼神有些飄忽。
“不光這一處,咱那太和殿的東南角上,迎雨的那頂子上,地震后,拿木棍一捅,枯啜枯啜的,直往下掉麻刀灰……這要修下來,最省最省,沒有一百二十萬兩也不行了……”
小康熙震住,雙手叉腰,他低著眉,原地踱了兩步,忽然心不在焉地問:“必須得修嗎?”
圖德海耷拉著腦袋,悻悻地點頭:“老佛爺說了,這太和殿是咱大清朝的臉面,腦門上往下掉灰渣,怪寒磣的。”
四周安靜下來。
身著月白長袍的少年天子定定地往前走了兩步,姿態(tài)閑雅地望著窗外,斑駁稀疏的五彩陽光照在他光潔如玉的臉上,他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臉上的表情有些令人琢磨不透。
“圖德海?”
“奴才在!”
“準備一輛馬車,叫上曹子清他們,朕要出宮一趟!”
“啊——!”圖德海木木地抬起眼睛,嘴巴張得像鴕鳥蛋,“萬歲爺,地震剛過,現(xiàn)在街上可亂著呢?!您還是——”
“啰嗦什么?讓你去你就去!”
“呃……”圖德海無奈地嘆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后退:“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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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嘈嘈嚷嚷的聲音很大,每個進出的仆人都各司其職,忙忙碌碌地收拾著院子里余震后亂糟糟的花草樹木和石桌凳椅,只是冥冥之中,每個人的臉上都多顯了一抹蒼白和驚弱。
我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昏昏沉沉中聽到額娘的哭泣聲和阿瑪?shù)谋瘒@聲一直在我耳邊縈繞。
醒來后,從蝶衣口中,我才得知我的身子撞在了石桌上,不僅額頭上腫了一個大胞,連腰椎也傷著了,恐怕有好長一段日子得耐住性子躺在床上靜養(yǎng)。
蝶衣還告訴我:索府的建筑不是很高,沒有多大的毀壞,倒是后院的馬廄和好幾面矮墻被震塌了,阿瑪已經(jīng)派人休憩好了,現(xiàn)在一切都恢復(fù)了正常,也沒有任何人受傷,除了格格主子。
什么嗎?不讓我下床,還不如殺了我呢!
暗自嘆息一聲,趴在柔軟的衾被上,我哼哼唧唧地歪著脖子,抽抽鼻子,眼睛有些酸澀,心底很是不爽。
見我許久都不吭聲。
“格格!格格!”蝶衣眨眨眼睛,挨著我輕聲呼喚,“格格睡著了?!”
“嗯,睡著了!”閉上了眼睛,下巴蹭在手肘上,我悶悶地回答了一句。
蝶衣先是一愣,隨即“噗嗤”的笑出聲來:“格格,你真逗!”她歪著腦袋,仔仔細細地瞅了我兩眼,仿佛我是一只會說話的布娃娃。
我心里覺得古怪,睫毛閃呀閃,眼睛露出了一條縫,斜睨著她問:“我怎么逗了?”
她咯咯嬌笑,不說話,只是抿嘴搖頭,一轉(zhuǎn)身,走到了衣柜前收拾起來。
我吧嗒下嘴巴,雙手抱緊了繡花枕頭,怔怔地凝望著飛舞的窗幔,悶悶地不想說話。
蝶衣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來,一本正經(jīng)地整疊著我的衣物,樣子很端莊很嫻靜。
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悶氣,手指掐了掐枕頭,暗自嘀咕著:“也不知道皇宮里現(xiàn)在成什么樣了?小皇帝肯定是第一次遇到地震吧!他肯定是嚇壞了!”
“怎么會呢?”蝶衣笑吟吟地抬頭,手上的動作不停,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索大人說,今兒個早朝的時候,小皇帝氣色看起來很好,滿堂文武百官都被他的威武氣場給震住了。”
“是嗎?”心中驚喜,我不可思議地撐起半個身子,正準備再說些什么,腰際一陣錐痛,又痛哼著趴了下去。
“格格,你慢點!”蝶衣放下手里的活,急急走過來,她一遍伺候著我躺舒坦了,一邊幫我蓋好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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