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年。
正月十四日,清廷冊封順治帝第二子福全為和碩裕親王,命參與議政。
正月二十五日,時鰲拜專權恣意,授吏部尚書阿思哈為鑲白旗滿洲都統。
二月初十日,因各旗撥換地土即將結束,準戶部題,余剩房地交地方官招民耕種納錢糧,今后一律禁止各旗請撥換地土。
二月二十二日,鰲拜專權恣意,授輔國公領侍衛內大臣班布爾善為內秘書院大學士。
三月十一日,鰲拜專權恣意,調任兵部尚書阿思哈為吏部尚書,正紅旗都統噶褚哈為兵書尚書,正白旗都統馬邇賽為工部尚書,鑲黃旗都統泰壁圖為吏部右侍郎,兵部郎中邁音達為兵部右侍郎。
三月二十九日,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三輔臣奏請康熙帝親政,時索尼原與蘇克薩哈不和,又見鰲拜勢力日張,心實不安,念自己大限將至,遂與其他輔臣共同奏請帝親政。康熙帝暫使緩兵之計,聲稱:朕年尚幼沖,天下事物殷繁,未能料理!未即允。又念首輔大臣索尼在順治時“竭盡純篤”,任輔臣后“恪遵顧命,畢憚忠忱”,現以年老有病,于原有一等伯外,特授為一等公,世代襲替。
六月初一日,內弘文院侍讀熊賜履上疏,陳述當朝滿漢矛盾尖銳、制度廢弛。
七月二十三日,輔政大臣索尼病故,本日予祭葬,謚文忠,賜鞍馬二百匹,銀兩千兩,加祭四次。
八月初七日,經孝莊太皇太后允諾,康熙帝行親政禮,御太和殿,王以下文武官士上表慶賀。頒昭天下,“恩款”十七條,分遣學士等官員告祭岳鎮海瀆諸神。
八月十一日,康熙帝命加恩酬勞輔臣蘇克薩哈、遏必隆,鰲拜。特授鰲拜一等公頭銜。
——
黃昏時分,殘陽如血,給宮殿錯落的紫禁城涂上一層使人心醉又叫人感到沉重的暗紅色。
坤寧宮里很熱鬧,一片歡聲笑語。
昨兒個,康熙派遣幾個小太監給我送來了一大堆寶貝,都是些西洋玩意。有綢緞蕾絲,懷表,水晶球,音樂盒、等等等等,說是琉球國使者進獻的貢品。
我簡單地翻了一下,并沒有多大樂趣,畢竟這些東西都是我耳熟能詳的,樣子上也很普通,比起現代專賣店里琳瑯滿目的玩具和裝飾品差遠了。
我興致不高,建寧這丫頭倒是樂瘋了,見了喜歡的,就往自己的淑芳苑里搬。良辰和美景一聲不吭的站在旁邊,眼珠子瞪得圓圓的,心里很不滿,卻不敢說出來。等到建寧離開后,兩個小丫頭一左一右地湊過來,開始抱怨,說我太隨便了,好東西都給別人了,也不給自己留點。
我郝然地笑,哪有。我這兒什么都不缺啊!
美景氣得眼眶都紅了,良辰悶著頭,不想理我。我無奈之下,只好走到柜子跟前,拉開柜子,取出一個鐫刻著金色花紋的黑匣子。里面都是我積攢下來的一些首飾,有玳瑁金簪,翡翠玉鐲,碧玉梳,還有胭脂水粉,等等……
看到我這個主子如此慷慨解囊,良辰和美景立馬破涕為笑。就是啊!畢竟是女孩子嗎?都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一邊笑,一邊告訴她們,跟上我這個主子,也并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的。順便含沙射影的贊揚了蝶衣一番,說蝶衣從來不跟我計較這些,每天除了刺繡,就是賞花寫字,讓她們多學著點,培養點典雅氣質。
美景一面聽我嘀咕,一面撇撇嘴,道:“蝶衣表面上無憂無慮,其實心事挺重的,晚上經常聽見她說夢話,還一邊做夢一邊痛哭呢!能把人嚇死!”
“有這事?”我暗暗吃了一驚,正待詢問清楚,一抬頭,卻看到蝶衣笑臉盈盈地走了過來,手里捧著一個繡屏。
“娘娘,你看奴婢的繡活怎么樣?”她一邊說著,一邊將懷里的繡屏捧給我看。
我驚呆了,這不就是我從街上,不對,應該說是納蘭容若買來,贈給我的那個繡著狐貍的繡屏嗎?
“娘娘別認錯了!這個是奴婢花了三天的時間才繡好的,不是你買的那個?!”
“哦!”我恍然大悟,那個繡屏我可是一直收藏在柜底的,本來打算給小玄子看看,可是一想到是納蘭容若送的,還是覺得欠妥,便索性作罷。
沒想到,蝶衣繡了一個跟那個一模一樣的繡屏。
“蝶衣,你的女紅一直做得很好呢!堪稱宮女里面的楚翹,連蘇茉兒姐姐都夸你心靈手巧呢!”我搖晃著腦袋,發自肺腑地贊嘆一句,自愧不如。
蝶衣被小主子夸得俏臉一紅,露出小女兒家才有的嬌態,低低笑道:“都是娘娘調教的好!奴婢這點能耐,也只敢拿到娘娘跟前獻丑!”
瞧這小嘴甜的,我被她奉承得心里樂呼呼的,額頭卻直冒虛汗。
——
夜晚時分。
乾清宮。
我端著茶盞走過去的時候,正好看到康熙伏在書案上,單手托著腦門,發呆。
見他悶悶不樂,我也沒有開口問,只是輕輕將茶盞放在他的手邊。
康熙抬起頭看著我,笑了笑,緊皺的眉宇間流瀉出一縷縷難掩的憂愁。
“怎么了?”我忍不住開口問,繞到他的側面,輕柔地幫他拿捏肩膀。
時分一分一秒地過去。
“小玄子老是這么長時間坐著,脖子,肩膀會酸會痛的?”我嬌俏地嘀咕,語氣有些不滿。
康熙舒展眉宇,淡淡地笑著,抬起一只手抓住我,將我拉坐到他的懷里。
我甜甜地笑,將頭埋在他的臂彎內,手指在他衣襟前的龍紋料理上畫圈圈。
康熙一只手攬著我,另一只手翻開了書案上的一份奏折,沉聲吐露道:“蘇克薩哈上了一份折子,說身患重疾,不能再為朕效力了,請求解職,前往為先帝守陵?!?/p>
“哦!”我眨了眨眼睛,思忖了一番,低低分析道:“蘇克薩哈大人是深感自己與鰲拜結怨日深,如今鰲拜氣焰囂張,不可一世,蘇克薩哈氣不過,心里又有些害怕不安,他為了保全自己,才不得已的上了這道請守陵園的折子?!?/p>
康熙抿緊了嘴唇,深透的眼底有慎思的光芒,頓了頓,才懇言道:“蘇克薩哈的忠心朕是知道的,不過,他既為先帝顧命重臣,理應竭盡心智輔佐與朕,共成大業。如今,朕親政之初,他為何出此不倫不類之語?”
那皇上的意思是不批準咯?
我心底暗暗地發問。
康熙皺起眉頭,眼底的光芒復雜波動,神情變得更加冷峻凝重:
“朕現在最擔心的還不是這個,百官的奏章一般都要經由鰲拜閱覽后,才能傳到朕的手上、如今,蘇克薩哈遞上的這份折子,恐怕已經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啊——!”我睜大眼睛,壓根沒想到會這么嚴重。不過,一想到鰲拜是怎么矯旨殺了蘇納海三人的,我渾然打了冷顫,頓覺小玄子的擔憂并不是不無道理的。
康熙眉眼決絕,他松開了我,手指輕點書案,原地踱了兩步,揚聲呼喊:“圖德海!”
三秒鐘后,圖德海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竄了出來,上前扎個千:“萬歲爺有何吩咐!”
康熙停住腳步,半轉過身體,聲音波瀾不驚。
“去一趟議政王府邸,傳康親王杰書即刻進宮面圣!”
“喳——!”
圖德海走后,康熙沒有遲疑,拉著我大步往外走。
“去哪兒?”
“慈寧宮!”
——
夜幕黑漆,一輪皎月懸掛在樹梢,漫天的星辰一閃一閃,閃著落寞的光芒。
數十盞水晶繡球燈懸掛在廊檐下。
康親王杰書惴惴不安的趕到了慈寧宮。
內務府總管梁九功滿面笑容地迎接他。
康親王訕訕地回了一禮,剛踏進殿門,就愣在原地,似乎是嚇住了。
正中間的地毯前,孝莊盤膝端坐在御榻上,身后,蘇茉兒姐姐伶俐地幫主子捶肩。
康熙腰懸寶劍,坐在東邊,身后不遠處侍立著新進五等御前侍衛曹子清。
手里執著青玉如意,我面色沉靜地站在小康熙旁邊,給他壯勢。
康親王杰書腳下的步子慢了又慢,他誠惶誠恐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禮,口稱:“奴才杰書奉詔覲見!”
孝莊瞇起眼簾,手一擺說道:“不必多禮,請起來說話!”
早有圖德海搬過一張矮腳踏子來,康親王斜欠著身子戰戰兢兢地坐了。
偌大的殿中只有這三個人對坐,說話的聲音嗡嗡發響,像甕中一樣。
康熙打破沉寂,一語便是石破天驚:“七皇叔,鰲拜擅權亂國,已到無可容忍的地步,你知道嗎?”
康親王驚了一下,抬起頭來,膽怯地盯著萬歲爺。
康熙面色冰冷,目光灼灼,渾身上下充斥著一片肅殺之氣!
康親王被嚇懵了,忙低頭答道:“奴才知道?!?/p>
康熙笑了,頭微微一抬,眼神微瞇:“知道就好!”
孝莊的手指輕撫著榻桌上的紫金爐,開口說道:“太宗皇帝在時,常??淠悖f你素來忠心耿耿,先皇設這個議政王,就是怕有人起壞心,沒人能彈壓得住,我們孤兒寡母的受人欺負。索尼已經歸天。他一死,鰲拜便越發沒了王法?;噬弦延H政,他仍不還政。眼下這樣子,先前誰能料得到啊!”說到這里,太皇太后語調低沉了,“現在南方還在打仗,臺灣還在鄭成功爺兒們手里,北邊有個羅剎國,也欺負我們。咱們朝廷里,鰲拜這樣子,臣不臣,君不君的,成個什么樣子!”說著,淡笑的目光含蓄地閃過冷光,盯了康親王一眼。
康親王豎著耳朵聆聽,抬起袖子揩了揩額頭的汗珠。
康熙突然插話道:“所以,朕請你來議一件大事。朕要罷了鰲拜,革掉他的兵權!”說到這里嘎然而止,停下不說了。
康親王沉思片刻,忽然跪下啟奏道:“鰲拜欺君專權,舉朝皆知,的確應該嚴懲。但他現在掌控兵部,領侍衛內大臣,轄巡防衙門,況且大內侍衛多是他的人,萬一事有不測,反而貽害了皇上,那可就……”
“所以才找你來!”孝莊挑起眉,硬聲接過話頭,“老實說,哀家并不是沒有殺鰲拜的辦法,只是顧念老臣,不愿輕易下手罷了!”
康親王垂著眼睛,面露難色。
瞧著他唯唯諾諾,沒出息的樣子,我實在是不吐不快,悠悠一笑,不亢不卑地開口道:
“王爺,您剛才說的是一面之辭!這顆毒瘤現在不拔掉,將來怕就更難收拾!鰲中堂過去是有功之臣,但他現在恃功欺君,無法無天。您說他有實權這誰都知道,但他四面樹敵,朝野上下人心喪盡,都恨不能食其肉而寢其皮!只要籌劃得當,要除掉他也并非難事。何況皇上并不想難為他,只是給他換個位置而已?!?/p>
康親王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有些吃驚,片刻后,他低著眼睛,又開始垂首沉吟。
孝莊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在上頭說道:“杰書,你很為難是真的,我們祖孫都知道,但這事勢在必行,不然我們總有一天會被人家逼迫著唱逼宮戲的。身為皇叔,難道你要眼睜睜的看著這大清的基業落入他人手中?”
康親王一聽這話,感念先帝創業的艱難,百感交集,遂即叩頭說道:“拿掉鰲拜以何事為由,還請太皇太后和皇上明示,奴才當竭盡鈍駑之力。”
這等于是答應了。
殿中緊繃的氣氛立時緩和了許多。
康熙負手而立,示意曹子清,將蘇克薩哈的折子遞到康親王手中。杰書一字一句地默讀了一遍朱批,頓時明白過來,忙將折子疊起,叩頭道:“圣上明鑒,奴才已經懂了,二三日內即拜折彈奏!”
康熙勾起唇角,不由得輕輕一笑,炯炯龍目卻籠罩著一層冰寒的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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