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年,九月四日。
鰲拜一黨、通過議政王大臣會議,羅列蘇克薩哈“懷抱奸詐、存蓄異心、欺藐主上、不愿歸政”等二十四條罪狀。
蘇克薩哈被革職處絞,其子領侍衛內大臣查克旦亦革職、凌遲處死。其子達器、德器、侄海蘭,無論已未成年,均斬立決;其子一等侍衛穗黑塞黑里、郎中那賽、二等侍衛臺布柱、侄圖爾泰俱革職為兵?。黄涮眯值茏o軍參領額禰德、一等侍衛烏爾巴,與蘇克薩哈認為兄弟之前鋒統領白爾赫圖,均革職斬立決;妻孥、家產及其侄孫家產皆籍沒。甚至連當時因為懷孕免死而被系在獄中的蘇克薩哈之兒媳分娩后的胎兒,也沒有幸免,仍被斬首于市。
——
天色晚如磐石一般黑漆,云層壓得低低的,廊檐下的宮燈一動不動的直垂地面。
少頃。
“轟隆——!”一道道白色的閃電在頭頂撕開,將黝黑的天穹映襯出冷鐵般的光波。
天上的雷響得令人恐怖,纖長的閃電時而像幡嫡虬枝,時則如金蛇行空,倏地從厚重的云縫后竄了出來,將陰森森的紫禁城照成一片可怖的慘白。
宮殿外的玉階前,青磚地上的積水被雨點打起大片大片的水泡兒。嘩嘩的雨聲和不時轟轟作響的霹靂聲交織在一起,仿佛宇宙間什么都不存在了。
乾清宮宮門半開,門扇兒在風雨中搖晃,折射出里面斑駁跳躍的白色燭光。
康熙穿著明黃色的便服,戴著金絨結頂的圓帽,一動不動地站在殿門外的大雨中。
極端的冷靜,本就是憤怒的另一種面具。
圖德海踮著腳尖,舉著油布,為萬歲爺遮雨,他的身子很不穩,前前后后地搖晃著,自己渾身已經濕透,手中的油布仍然吃力地高舉著,力求能夠為萬歲爺擋去寒冷的風雨。
兩排御前侍衛一聲不吭的趴在水洼中,滂沱的大雨澆灌而下,在地面上濺起一朵朵白色水花。
手指僵硬地垂在身側,康熙的眼底是凄涼的淚霧,臉上卻掛著淡淡的笑紋,兩種矛盾的神色交織在一起,令他渾身上下都迸射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陰冷氣息。
遠遠的。
遠遠的望著他。
我的心痛得揪成一團,眼淚洶涌流出,卻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或許,我心里清楚的預見到,小玄子一直都是堅強的,都是傲然的,他傷心痛苦的時候,不需要別人勸慰,他需要清靜,需要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該怎么做。
風雨交加的夜晚。
萬物安靜得仿佛在死去。
“娘娘——?”有人在耳畔輕聲呼喊。
我失神地抽一口氣,然后呆呆地扭過臉望去,是曹子清。
他沖我頷首正然一笑,然后脫下油衣抖了抖水,上前兩步一個扎跪,在雨中高聲稟道:“五品御前侍衛曹子清覲見圣上!”
靜靜的。
康熙佇立在雨幕中,思緒就如掉落在寂寥的空山里,回不來。
曹子清頂著風雨,按規定覲見的禮節向皇上行了三跪九叩首大禮,然后抬起頭來。
康熙的眼神冷清絕傲,嘴唇緊抿,雨珠掛在蒼白的臉上,晶瑩剔透。
曹子清跪在身后,一語不發。
時光被雨聲吞沒。四周忽然靜極了,靜得仿佛可以聽見心臟泊泊滴血的聲音。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強自深吸口氣,勉力笑著,接過蝶衣手上的風衣,攥在懷里,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一陣猛烈的寒風襲來,康熙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下意識地撫了一下肩頭。
我抿緊唇角,輕輕的為他披上了風衣。
康熙目光一顫,回過頭來看著我,眼底亮晶晶的,唇邊的一縷苦笑透出難掩的悲涼。
“寒夜雨冷,皇上務必保重龍體,小心著涼!”我輕輕地說,聲音里沒有絲毫的波瀾。
康熙的面色平靜而沉郁,稍頓一下,他急吸一口氣,眼底的傷感淹沒了怒意,悲壯地笑了。
在淙淙大雨中,仰望著深不可測的夜空,他沉沉而清冷的道:“上天的憤怒和咆哮,是在惱怒朕這個“天子”的不肖?還是在懲戒權臣惡吏的罪孽?”
一道猝白的閃電急速掠過,將殿瓦照得通明如鏡,幾乎在同時,便是一聲炸雷。電閃雷鳴之后,一切又恢復了原狀。傾盆而下的大雨,肆虐的敲打著寂靜的禁宮大內。
“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候,也正是最接近光明的時候。人生也一樣。只要你能把這段艱苦黑暗時光挨過去,你的生命立刻就會充滿了光明和希望?!蔽覍χ昕瘴⑿Γ湴翢o比地微笑。
康熙怔怔地看著我,眼睛里波動著細小的柔韌光芒,慢慢地,他側過身,手指在雨中抬起。
我輕輕地笑,嬌麗地笑,用濕潤的眼眸凝視著他,用百分之百信任和敬仰的目光凝視著他。
康熙動容了,他伸出雙手,緊緊的攥住我的胳膊,一瞬不瞬的盯著我。
我深深抽口氣,回視著他。整顆心都絞起來了,絞得全身每根神經都痛了。
康熙的表情里有痛也有醒,眼神悲悲切切,他的手猛一用力,將我擁入懷中。
“芳兒?”他貼著我的耳際叫喊,聲音哆嗦著,悲喜交加。
我安靜地依偎在他的懷里,咬牙吸氣,熱淚奪眶而出。
相握的手,感到彼此的血脈在手指間泊泊流通,緊貼的胸膛,感到彼此的心在胸腔里怦怦劇跳,仿佛發生了強烈的共振。
漸漸的。
瓢潑的大雨中。
兩個人緊緊相擁,放聲大哭起來。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