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車子抵達M城的車站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拂曉時分。
車子一停下來，車上的乘客馬上一個個站起，拿起各自放在頭頂行李架上的行李，繼而爭先恐后著擁擁擠擠向那扇頓時看起來突顯狹小的車門。她微微牽動了下嘴角，劃出了一條淺淺的——短小的——略微上揚的弧度，但很快，那條略微翹起上揚的——短小的——不易明顯讓人察覺的弧度，如一股云煙薄霧輕淡地消失在車內那嘈雜悶重的氛圍中。她不明白，剛才自己在那一瞬間突劃出的那一條弧度算不算是一個笑容。如果算是一個笑容，那么這個笑容里的含義是什么呢？是輕笑，是蔑視？她又不明白了。也許就是討厭他們那種紛涌著看似不太文明的舉動吧！抑或是——為他們紛涌的舉動而感動有一種莫名的如絲繞般的無奈。她不明白。那應該是一種無奈的笑容吧！因為她的心情，也時而無奈，時而有點激動。
她坐在原位，“按兵”不動著，只用她那雙不太會洞察這個世界，不太會洞察這個世界里的人和事的眼睛，卻在這個時候帶著疑惑的眼神去洞察著面前這一群——她不熟悉的——但一同在這一趟班車上坐了快一天一夜了的旅客時，她好像突然為自己剛才的那一條微微翹起并上揚的——短小的——淺淺的那個弧度找到了里面所包含的答案。因為，在她那雙充滿了春天綠色的瞳孔里，攝入到了他們的表情和緊接下來的細小而正常的舉動。畫面上：“他們一個個擠得漲紅了臉，然后一個個幾乎是你貼著他，他貼著你的跟著下車，有的近乎是直接跳過車門的最后一個階梯下車的。一出車門，來不及讓自己舒緩一口氣，又急著去拿行李，再然后是，大步流星地走向車站。那一刻，他們的臉上，于是又有了許多豐富的表情——不同的。有著寫著迫不急待，有的寫著喜悅，有的寫著凝重，有的寫著淡淡的歡欣......”但在她的眼中看來，那些焦急的，只有一個解釋，時間對他們來說，是很寶貴的一樣東西。所以，她真的突然像似明白了，剛才自己的那一條弧度，是一抹淺淺的笑容，是一個無奈的笑容。沒錯！
在這短短的時間里，這是一個意外冒出的問題，讓她在無聊的意外觀察下解了答。她從座位上精神地站了起來，再坐下。爾后，又一次嘴角上揚，幅度比先前的那個弧度大了許多，并讓這種大幅度的弧度在她的臉上保持了幾秒鐘。這次的弧度，她心里明白，她是為自己而劃的弧度。她能為自己，為自己能有自由安排自己時間的這種自由而感到一剎那的幸福。有足夠自由的時間，所以，她告訴自己，無須焦急。何況，一下車，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先去哪兒。在這一剎那，她又莫名地后悔起自己坐在車子里這么長時間，都沒有好好地利用，去好好地想想，好好地計劃擬定出一個這次去“旅行”的路線。繼而一想，其實也沒有什么可想，可擬定的。她想去的地方無非也只有一個。這是她自己心里清楚的。M城，對她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城市，更不要說去熟悉那城市里的各條“交通要道”了。所以，她決定，下車后，第一件事，就是先去附近的攤點上買一張交通地圖。
車上的乘客如一群急著要在下雨前都得搬完家的焦急的螞蟻。終于，他們都紛紛下車搬了各自的“家”。嘈雜的氣氛消失了，一時的安靜又讓她很不是滋味，一種孤單和空虛的感覺，入侵，直沖入心臟。席羽帶著一份濃重的莫名的失落感，轉動著她的腦袋，不遺漏任何一個角落地環視了一圈車內。此刻，車內真的是只剩下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對，就是這種感覺，孤孤單單的感覺。她又匆匆地瞥了一下車窗外的一處角落，然后站起，沒了先前自己找到答案后站起時的那種精神。她站起后，習慣性地拉了拉衣角，往后背從手指能到的地方往下撫了下衣服，下車。她不喜歡跟著其他的乘客們隨波逐流地簇涌著魚貫而入式的上車，也不喜歡跟著其他的乘客們爭先恐后地你按著她，她貼著你的樣子下車。此時，她獨自一個人走在車內的過道上，獨自一個人毫無一點阻力地從車門走出。在這種有著限度的空間里獨自自由地行走著，感覺——真好！很輕松。
拖著行李箱，走出車站。天還沒有破曉，還沒有露出它那張明亮的臉。處處還亮著燈光，但這些已亮了一夜的燈光，有著明顯的“疲憊”和“困意”，在黎明即將來臨的夜與白天交替的時候，無精打采著。也或許是，因為黎明即將來臨，而它們卻要即將失去那火樹銀花的美麗，而失落而惆悵吧！因為它們的——那火樹銀花的美麗，畢竟是——是因為夜色散開了它那黑絨般——那高貴的黑色幕布，而使它們有如此火樹銀花的美麗。黎明，而黎明的來臨，卻要收攏能讓他們揮灑美麗的那高貴的黑絲絨般的幕布。黎明與黑夜是兩個不同性格的“家伙”。黑夜是默默的甘愿奉獻著——讓燈光美麗的精靈，而黎明是張揚的，喜歡自然光亮的天使。當黑夜褪盡它最后的一點黑時，燈光也就失去了它魔幻般的美麗。
燈光喜歡黑夜，黎明喜歡自然的光亮，可我呢？喜歡什么？站在陌生的M城的天空下，在黎明即將來臨的時候。她茫然著。我是要躲進黑絲絨般的夜幕下，獨唱，獨舞，獨飲，獨語，獨醉？還是在自然的光亮下，以一種透明的帶著微笑的姿態去盡情地表情呢？在車子行駛的那長長的時間里，她閉著眼睛，看似閉目養神著，實在記憶里努力搜聞著陶軺曾經留下的氣味。她突然感覺到有一種越來越迫近的親切感，向她的心房襲來。那種感覺，仿佛真的能感覺到陶軺的那熟悉的呼吸聲和同樣熟悉的氣味。然而現在，站在明與黑交替的夜空下，她又突然覺得，周圍的一切都與她斷了聯結的線。望著縱橫交錯的道路，一條條清晰的斑馬線，日夜不停歇的交通燈，高聳如林的大廈——她不知道自己的腳，該往哪一個方向邁出，往哪一個方向走。她又忘了，下車前自己的決定：“下車后，第一件事就是先去附近的攤點買一張交通地圖的。”
這個春天比較寒冷，在太陽還沒有出來，只有春風還帶著冬天里的殘冷在晨空里肆意地狂舞著的時候，那風，那肆意的——狂妄的——目中無人的風，打在臉上，有著刺骨的痛。它們的力度，好像是發過誓般用力，好像一定要吹過你厚重的衣服，吹進你的肌膚，打入你的心里，讓你冷冷的。對！冷冷的，就是這樣的一種壞意思。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在那個不討人喜歡的風中。
不知道，當黑夜完全告退，白天來臨時，太陽會不會出來。在已經是低溫的天氣里，沒有太陽，只有風，那種感覺——是感受不到溫暖的，那一定是個容易讓人喪失“斗志”的昏沉日子。
她放下行李箱，把手從行李箱上離開，雙手互相搓著，就這樣手心手背反反復復搓著。因為她感覺到了自己的那雙裸露在外的手，此時因為寒冷而有點麻了，是冷的。出門時，忘了帶手套。她反反復復地搓著，并不時把雙手湊近嘴邊，享受著從那嘴里努力呵出的熱氣。漸漸地，感覺到，有了此許的熱度，那一份熱度，料想，足夠能保持一小段時間的溫。于是，她重新伸出手去，拉起行李箱，往附近的一個攤點走去。在這時，她也想起了，要先去攤點買一張交通地圖的。看來，溫暖，真得不僅是讓人感到舒服，讓人回復清醒，但更重要的是，讓人又回復了“斗志”。
街上處處掛著那喜慶的燈籠，縱一排排，橫一排排，就像隱形樹上結滿了不隱形的許許多多大大的紅紅的——黃黃的果實。同樣一排排錯縱有序的彩旗，還帶著過年的開心樣在那還是灰蒙蒙的空中歡快而激動地舞著。迎著風，它舞著——如沒有骨骼的肢體在有觀賞性地扭動：迎著風，它笑著——那呼呼作響的聲音，是它開心的歡笑。它與風扭在一起，混合著它們開心的笑，又如唱著一首喜慶的歌。
此時，還是屬于夜的管理時間。街上，雖然沒有白天那么多復雜的聲音，那么嘈雜，但在這個城市里，街上車子過往的聲音也是十分熱鬧的。行人雖少，但不覺得冷清，春節過后不久的喜慶還濃濃地彌漫著。
席羽拖著她的行李箱，特意選在有燈籠掛著的邊上走著，她想讓燈籠那充滿喜慶的紅光和桔黃和光——溫暖她，溫暖她的頭發，溫暖她的眉毛，溫暖她的眼睛，溫暖她的臉，溫暖她的手，溫暖她的心，溫暖她身上的每一個器官每一寸肌膚。她就像一個頑童一樣，時時抬頭看頭頂上的紅黃相接的燈籠，“喜慶的大紅，溫暖的桔黃，”她對著它們說，因為她仿佛看到了它們那緋紅的小臉在向她微笑著，那是一種只能用心去意會的溫暖。她又低頭看看腳下正在走的線，是否脫離了軌道——燈籠下自然成的一條線。她小心翼翼地管理著自己的腳步，相信旁人看了一定會用驚奇的目光去看她。可是，她才不去理會呢？
本書由瀟湘小說原創網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