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現在就去食堂里吃早飯呢?他在想。
如果現在就去吃的話。這個時候食堂里肯定是聚著幾位老師,因為此時正是用早飯的時間。猶豫了再三,想想還是遲點去吧!反正上午前二節沒有他的課。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上了獨處。
他讓自己來了個深呼吸后,伸出手,拉上昨夜未拉上的窗簾,卻沒有關上打開的窗。窗外的晨風,情意未減。他臉上裸露的器官能感覺得到。
有了一層窗簾的阻隔,他的視線觸及不到遙遠,仿佛與外界中止了視頻聊天。但這樣也更能感知到外界流通的空氣其活躍如洪的氣勢和流動快如心跳的頻率。因為看那窗簾一被拉散開,就被晨風迫不急待地提起它修長的“裙擺”,恰恰起它的舞步。它跳著它的專舞——一支無人讀懂無人看懂的舞。它時而羞澀;時而嫵媚;時而激情;時而委婉;時而......
他把自己像扔一件東西一樣重重地扔倒在床上,像一具僵尸一樣,仰躺著......
屋子里,貼滿了她的照片。那滿屋子的照片,都是在那段最美麗的日子里——他給她拍攝下來的。每一張照片里的她,都笑得比陽光還燦爛。
不只是這個屋子里貼滿了她的照片,在他的每一處居室里,都貼滿了她的照片。所以在他自己的房間里,不管他是坐著或是站著還是躺著,他的目光都能觸及到她燦爛的微笑。
他用不同的心情去看這些照片,而她卻始終對著他保持著一種恒古不變的微笑。
他仰躺在床上。看著那張——她俏皮地仰起臉,對著天空露一臉五月玫瑰花的微笑。曾經,他笑過這張照片里的她:“是一株已吸收了過多陽光還貪婪著的燦爛的向日葵。”于是,他的話剛落下,她就給了他一個賞賜——她兩只手雙管齊下捶打著他的胳膊,絕不留情,直捶到他發痛高喊救命。
現在想想,那真是一段燦爛得流金的歲月。可是,他已經回不去了,在他的心中,有一樣東西牽絆著他......
他嘆了口氣,把自己稍稍挪動了下,他把眼睛看向另外一張照片。這張照片里的她,把她那雙本不大的小眼睛笑得瞇成了一道迷人的小縫。別人看了,也許會說:“像一道多情的月亮彎。”而在他的眼里,那是一道永遠都不會隱沒的云彩,永遠都掛在他心靈的天際。無論在白天或是在黑夜,那道云彩都明亮著他黯淡而孤獨的天空。她那五月玫瑰花的微笑繽紛絢爛著他的瞳孔,進入他的心房——。他卻感到有一種冰涼的刺痛。
......
熟悉的腳步聲又由遠及近而來,在他的門口嘎然停止。
他不用去猜,就知道是誰。因為他聽她的腳步聲已經好多年了。他每一處居室的隔璧都是她的住宿。他也知道,此時站在門外的她,一定是又幫他端來了早飯。
他突然好后悔自己沒在幾分鐘前就出房門,到食堂里去吃早飯。
意料之中。
篤篤篤!她在房門上輕敲了三下。她每一次都是這樣禮貌而又帶著韻律地敲門。
“我給你帶來了一份早餐,請開一下門。”她用輕輕的聲音說話。
屋里。
他似一條體積龐大的鯉魚從床上躍起,帶著一絲絲的憤怒。
他不想她這樣,在他面前,總像一個女仆人一樣關照著他。他不想她這樣,心中永遠都裝著對他的內疚和感恩。他不需要她這樣待他,不需要她這樣對他內疚和感恩著,他真的不需要。
他打開門。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謝謝!”他看著她的臉對她說,并接過她遞過來的那份早餐。
她沒有把目光迎向他,只是輕輕地說:“我應該的。”
“以后不要這樣子對我了,真的不要。”他看著她的樣子,又補充了一句。
她沒有抬頭,也沒有回答,似一朵云彩般輕盈地移開。
“夢凡,晚上陪我一起去看‘花’,好嗎?”他在準備關上門的那一刻,突然沖著她的背影問著。
她停下腳步,回頭。驚訝寫在她的臉上。“是問我嗎?”她用手反指著自己問他。
“難道你不叫夢凡了,難道這層樓的走廊上還有第三人?”他把身子倚在門背上,對她露出一個孩童般調皮的笑容。
她把目光在這層樓的走廊上掃視了一圈,然后重新把目光投向他在的那個方向。她看到他正嘴喝著粥,眼望向她。“嗯!”她沖著他用力地點點頭,表示著同意。她的臉上頓時有了明亮的笑容。她就像一個突然得到賞賜的小女孩一樣開心。
他關上門,突然懷疑自己的神經是否出錯。竟然莫名其妙對夢凡說,叫她晚上陪他一起去看‘花’。
......
因為學校里的一名音樂老師和一名體育老師在開學前突然說辭職。所以一開學,陶甸就帶著夢凡來這里,臨時代一下課的。還有學校里缺少的一名美術老師和還不夠的語文老師,在這個星期六會全部到校報到。所以,陶甸也會帶著夢凡回到B城的那座學校。這里,他不是常在的,學校里的事他差不多都交給洪叔來打理。
......
晚飯后,陶甸和夢凡在學校通往田野的那條路上散著步。給人的錯覺,他倆像是一對情侶。
“你說,讓我晚上陪你一起去看花,去哪看花?”夢凡問。因為陶甸一直沒有說話,似有心事般低著頭走著。她奇怪。
“等天黑的時候,我們再去看。”
“去哪看啊?為什么要等天黑?”她又好奇地問。
“回學校去看。坐在那片竹林前的那塊空地上看。因為天黑了,花兒才會開放。”
“啊?”夢凡不懂。
“等下叫你看,就知道了?”
“你種的啊?好像沒看到你種過什么花啊?”
“不是我種的,我們種不了的。”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還沒聽說過什么花要等到天黑才開放的。含羞草也只不過是,當你一碰它時,它才會羞羞地合上。看來,它比含羞草還羞,要等到天黑才會開放。”
“不是因為它害羞。”
“那是為什么?”
“因為它不是生長在凡間的花。”
“陶甸,你越說我聽得越糊涂了。什么不是生長在人間的花?難道是生長在天上的?”
“被你猜對了,那‘花’確實是生長在天上的。而且還是在夜里開放的‘花’。”
“生長在天上的,而且還是夜里開放的花。那是什么呀?”夢凡口里念著,心里猜著。
“有人說過,它是窮人的鉆石。”陶甸提示著。
“哦!我知道了。是天上的星星。”夢凡大呼。
“美女,真聰明。你猜對了,此‘花’真是天上的星星。”
“星星為什么叫花呢?”
“有人對我說,它是生長在天上夜里開放的‘花’。所以我也就覺得它是‘花’嘍!”
“哦!原來如此。我還以為讓我陪你去看花展呢?”夢凡裝作一副失望的語氣。
“不喜歡看星星?”他問。
“喜歡的。只是我沒想到,星星也是一種‘花’。”她抬頭,望著他笑。
自從那年,他出院后,他就一直戴著那副大大的樣子酷酷的墨鏡。這么多年來,今晚她看到他,還是第一次沒戴墨鏡。
“你忘了戴墨鏡?”她像是提醒著,其實是在作試探性地問。
“特意的。”他簡捷地答著,沒作解釋。
她也沒問。她知道他不喜歡別人對他刨根問底,除非他自己愿意說。
“對了,聽洪叔說,上次還差的那三十多套書,今天書店打電話來說麻煩我們自己去拿一下。明天去M城拿書,你也一塊去吧!”
“明天去早嗎?”
“盡量早點去。因為路不太好又較遠。我想,明天趕回來,早日讓學生們每人都拿到自己的一套書。”
“好吧!幸虧明天我沒課。”她又笑,沖著他。
“我看過你的課程表了,知道你明天沒課,所以叫你一塊去的。”他也笑,沖著她。
“以前,爸爸老說我不務正業,有傷他的家風。那時,我的身上真的填滿了叛逆的細胞,我的內心生長著一顆反抗的種子。那時的我,一切都率性而為。我喜歡無拘無束的自由,喜歡四處游走到處流浪。那時我的夢想是想成為一名有名的攝影師,而不是被人稱作‘無奸不商’的商人。難道這些喜歡;這些生活習性;這些理想,都是一種錯?”他說著說著,有點激動。
她沒有回答,想讓他繼續說下去。想讓自己先做一個耐心的聽眾。
“那個時候,我真的討厭自己怎么會生在富有的陶家。我寧愿帶著貧窮去流浪。我要的是一份我喜歡的自由。那時候,只有哥哥理解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他接著說。說到這,頓了頓。
“后來呢?”她還是仍不住要問,卻很小心翼翼。
“后來——。呵呵!就是現在了,我得感謝富有的老爸,讓我有機會幫助這么多貧窮的孩子們。雖然我教不了他們什么過多的知識,但我從他們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他們對末來充滿著美好的希望,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了純真的無比滿足的笑容,我欣慰著。那是一種讓我的心逐漸趨向平靜的無需語言的心靈慰藉品。我漸漸品味到其中的樂趣。”他的語氣不緊不慢,內心像是極為平靜。
“是因為我給你帶來的那個——無可挽救的錯誤吧!”她低著頭,不敢正視他的目光,用輕輕的充滿內疚的語氣說著。
他的臉色陡地變了。
“關夢凡。把你的頭給我抬起來。”他頓時像一頭被觸怒的獅子,對她怒吼著。一雙大手抓住她的香肩生氣地搖晃著。
“我——。”她看似被嚇著了一樣,怯怯地不敢抬頭看他。只輕輕地說出一個我字。
“聽到沒有,給我抬起你的頭。”他再次沖她怒吼。
她抬起頭,正碰上他怒氣沖沖的眼神。不知道她是害怕或是什么,她又低下頭,低得比剛才還要低。她想躲閃開他的目光。
看她再一次低下頭。他更憤怒了。抽回一只手,一把托起她的下巴。
“看著——。”他還沒說出我字,已看到距離他的臉很近的——她的臉上有兩顆淚珠正在往下滑。頓時,他覺得自己的心抖了一下。他迅速放下手,不說話,兩只手在空中不知所措。轉身,背對著她。開始著憎恨自己。
她無聲的流淚變成了有聲的低泣。
他轉身,走近她。輕輕的,輕輕的,捧起她的臉,用他的兩只大拇指輕輕的,輕輕的揩去她臉上的——被他嚇出的——淚。
“以后不要提這事了。真的已經過去了。那不是你的錯。是命運,是緣份。知道嗎?”他充滿憐惜的語氣。
他的怒氣在看到她的眼淚時就已被沖退。
突然,他想擁抱一下她,以此來安慰她。因為這次是他不對,是他像一頭野獸一樣怒吼的樣子嚇倒了她。
他張開的雙臂在快貼近她的背時,停住了。因為他仿佛又看到了任性的小螃蟹那真正充滿霸道的眼神。
他放下手,在她的香肩上輕輕地拍了拍。說:“對不起。”
因為,他的擁抱是只屬于他的公主——小螃蟹的。盡管他想——這一生都不可能再擁抱到她了。但是他的擁抱還是不會向另外的女人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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