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永遠，還永遠都不分離。笑話。我向你爸投擲去一個鄙視和譏諷的苦笑。那你現在呢？你現在不是把‘永’和‘遠’已經分開了嗎？我聲色俱厲地責問著你爸。”

“當時，你爸沒有回答我，只用空洞慘白的眼神看了我一下。然后低下了頭，卻忽然笑了。那笑，聽起來，凄歷清冷。”

李老外婆說到這里的時候，停頓了一下。她擦了擦那雙已經紅腫得像個桃子一樣的眼晴，然后走到了窗前，又來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媽媽，你當時問過我爸嗎？他把我妹妹送給誰了？”璧謙說話了。

她的眼睛也紅腫得像個桃子一樣。

“我問了。我說，你把那個孩子送給誰了？你給我要回來啊？我還記得當時的我，歇里斯底的就像個瘋子一樣。”李老外婆像是被窗外的風吹走了些許回憶中的悲傷，她又在一個長長的嘆息聲中重新坐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知道送給誰了嗎？”璧謙急不可耐地想知道答案。

“你爸說：‘他也不認識那對夫婦。說這話的時候，你爸一直是低著頭的。當時，也許是我太氣憤了，當我聽到你爸說完這句話后，既然一個巴掌重重地扇了過去。”說完，李老外婆沉重地閉起了她的那雙裝滿歲月滄桑的眼睛。

她想遏制住一直在往外奔流的眼淚。她想讓它留在深遂得猶如漆黑的夜的眼睛深處。

因為，里面有熱的溫度。

“爸爸真傻！”璧謙輕輕地帶著哭腔說著。

“當我扇了你爸一巴掌的時候，抽回手，我反反復復地看著我自己的手，因為我連自己都驚訝得不敢相信。我竟然打了——打了你爸爸——一個我姐深愛的男人。”李老外婆沒有回答璧謙的話，而是接著自己剛才說的說下去。

無力而憂傷。

但她仍然閉著眼睛。

看來，李老外婆對于自己的一巴掌還很內疚。因為，她打了她深愛的姐姐深愛著的男人。

“我以為你爸會回扇我一巴掌，或是惱怒一番。可是，出乎我的意外，你爸竟然抬起頭，對我笑了。在那一刻，我看到了你爸的笑容里，有種對自己的過錯無法彌補的慘淡的顏色。他的眼神里透著一種對世界死灰的絕望。”

看著李老外婆依然緊緊閉著眼睛在說話，臉部肌肉緊繃著。看來，她也還是不敢面對過往的自己的沖動。

“是啊，你爸真傻。”過了一會兒，李老外婆終于睜開了眼睛，開始回答了璧謙的話。

“他竟然傻得把自己的孩子送給誰都不知道。他說，他當時只是把孩子抱給他的一個朋友，而他的這個朋友又把你的妹妹抱去送給一對年輕的不會生育的夫婦了。這對年輕的夫婦是你爸的這個朋友的朋友，這次出差路過，順便來看望他的朋友，剛好聽到你爸說要把孩子送人，于是這對年輕的夫婦就幸運地抱走了你的妹妹。你爸只聽他的朋友說，這對年輕夫婦的家境不錯。也許這也是天意吧！”

“當時，我催你爸說：‘你快去找啊，找你的朋友，把孩子帶回來。你不要，我要。’可你爸卻低低地說：‘李靜，來不及了。孩子已經被那對夫婦帶走了。我相信，他們待孩子一定會很好的。我相信，我相信......李靜，你相信嗎？在當你爸自己一個人絮絮叨叨了無數遍的‘我相信’后，抬頭，問我。我再一次看到了你爸的眼神里那死灰的絕望。

“那一句，低低的如哀鳴的‘來不及了’；那一抹死灰的絕望，也讓我感覺到一種臨近絕望的崩潰。在那一刻，我懷中的你突然哭了。你響亮的哭聲，好像在提醒我，你的存在和我要該面對的事情。”

“我哭了，我爸這下看我了嗎？”璧謙問著李老外婆，但她輕輕的呆呆的表情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她的臉上是一抹秋葉落地后被風冷漠地刮走而顯得無助的那般悲涼表情。

“沒有。他低著頭。但我知道他在流淚。”

“爸爸真得這么恨我們嗎？恨我們害了媽媽？”

“當時，不知道為什么，你在懷里卻一直哭，一直哭。可我卻把你的哭怪罪到了你爸的身上。”

“爸爸，那他......還是沒看我嗎？”她的聲音輕得不能再輕了。像雪飄。

那種輕，是因為她感覺到他爸是真得覺得是她們害了媽——他爸深愛的女人。她能感覺出爸爸當時對她姐倆的恨意，可是她還是心存希望地想讓李老外婆告訴她，爸爸最后看了她一眼。

一眼，那怕只是一眼。

李老外婆沒有直接回答璧謙輕而無力得像雪飄的問話。然后顧自繼續著說：

“當時，無論我怎么哄你，都不能讓你停止那讓人煩惱的哭聲。你爸開口了：‘李靜，這個孩子就托給你了。謝謝你。’”

“我對著你爸的背怒瞪了他一眼。無語。準備抱著你離開的時候，你爸說：‘等一下，李靜。’我站住，他起身，過來。從我手上抱過你，然后吻你，對你輕語著：‘孩子，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不停地對你說著‘對不起’這三個字，好像世上的語言就只有這么一句。”

“爸，他抱我了？他還吻了我？他還對我說話了？真得嗎？媽媽？”璧謙突然在哭中笑了。

那笑，是一朵雨中開出的花。

“第二天，就傳來了你爸自殺的壞消息。你媽是難產大出血而死。而你爸也選擇了割腕大流血而死。后來，我終于知道，終于明白，終于理解了，你爸和你媽心中的‘永’和‘遠’兩字，它們永遠是不分離的。前一天，你爸對我說的，是最后的簡單而沉重的交代。可我當時什么也沒察覺到。”

“即使有所察覺，我想，有能如何呢？因為你爸的心已隨著你媽的死也死了。聽你奶奶說，那晚，誰也不知道他割腕自殺了。第二天，叫他起來吃飯的時候，發現房間里沒有人。于是，大家想到去停放你媽尸體的那個小房間里去看看，因為你爸在你媽死后的那些天里，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獨自一人陪著已經冰冷了的你媽的尸體在說話，大家誰也沒有想到你爸他會自殺。當他們一進去的時候，全驚住了。因為停放你媽尸體的只是一塊小小的木板，而你爸就站靠在木板的旁邊，雙手環抱著你媽的頸部，把頭與頭靠在一起。你爸和你媽就這樣死在了一起。房間里滿地是已經凝固變干了的血跡。”

......

外面的陽光已漸漸地黯淡下來，落日慢慢地向西山移去。

屋里，李老外婆和璧謙抱在一起，淚，濕了對方的衣衫。

漂亮也不知何時，已悄悄地站在了門邊聆聽著她倆的談話。她很不明白驚訝地看著外婆和月牙媽媽抱在一起為何痛哭。

“外婆，月牙媽媽，您們倆個怎么哭了？漂亮一直在房里搭積木，沒有不聽話，惹您們生氣啊？”漂亮一副少有的怯怯模樣，小心翼翼地說著。

“哦！不是漂亮的緣故。漂亮下午是很乖。是月牙媽媽自己想哭。”璧謙忙擦了淚，對漂亮擠出了一個有點變形的笑。

“月牙媽媽的笑，好難看哦。”漂亮噘著嘴，說著，并用手在自己的小臉劃劃，表示‘羞’的意思。”

李老外婆向漂亮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漂亮也破例很聽從李老外婆的手勢指揮，走了過來。

當漂亮走近李老外婆的身邊時，李老外婆一把把漂亮攬了過來，緊緊地抱住她。生怕有一天，漂亮也會離開她一樣。

“外婆，剛才您對月牙媽媽說，誰和誰死了？”漂亮巴眨著那雙水靈的眼睛問著李老外婆。

“是您的外公和您的外婆死了。”

“外婆死了？外婆您不是在這里，還抱著我嗎？”漂亮水靈的眼睛巴眨著像星星在閃爍。

當漂亮的話說出后，李老外婆足足楞了半秒鐘。然后回神。

“那個死了的外婆是你的大外婆，我是你的小外婆。”

“我的大外婆？”漂亮歪著頭，似想著。一會兒，又問“那我的大外婆，她為什么要死呢？我還沒有看到過她耶！”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副天真的樣子問著。

“是啊？她為什么要死呢？我們都很想她呢？”李老外婆沒有回答漂亮的問話。而是把自己的臉貼著漂亮的臉摩蹭著。

“小外婆，大外婆為什么要死啊？”漂亮改口倒是挺快的，剛聽李老外婆說自己是她的小外婆，她就改口叫她小外婆了。見李老外婆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她就是不罷休，又再次問道。

“你的外婆是因為生你媽才死的。哎！天意啊！”

“那我的外公呢？外公又是怎么死的呢？”

“你的外公是因為你的外婆死了，所以他也跟著死了。”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