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永強的老家在浙江鄉下一個農村里,住著老三間的磚瓦房,門楣低矮,曾經多年失修,讓人直觀感覺到殘桓斷壁的荒涼。房屋布局與桃花老家的風格特征,完全別俱一格,中間是中堂房,兩邊分別是兩個臥室,如果在中間隔上一堵墻,便是四個小格籠子,十分不寬敞與方便。后面另外的小房子是廚房等亂七八糟的雜屋,雖然地處一望無際的曠野上,交通四通八達,但也還如此不富裕,與桃花家相比,遜色不了多少。
這并非每家都住這樣的房子,有錢的人住好幾層的小洋樓,氣排非凡,簡直天懸地隔。在改革開放熱烈的氣氛中,只能讓那一部分有頭腦,勇于創新的人先富裕起來,再慢慢帶動激發那一部分或懶惰或思想落后的人,而后跟著富了起來。
他家中只有他娘長年獨守空巢,他的爹早年就不在了,因嫌自個貧窮落后,看著別人富裕眼紅,入室殺人取不易之財,傷了多條無辜的人命,好在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殺人償命,不久就判決死刑,立即槍決了。
那年,他哥哥與妹妹共兄妹三人,都在家中接受這個不光彩的厄號,沒有一個人掉眼淚,只產生了濃濃的恨意,嫌他丟人現眼了。一家之主就這樣去了,誰也不愿意承擔這個擔子,對這個家徹底地失望了。他哥哥第一個拿先走,遠走他鄉成家立戶,一年之后,妹妹出去打工,也跟著遠嫁他鄉。眼下該走的都走了,只剩下他和他娘,怎能丟下她一個人在屋里?但是他娘看出他不知所措的復雜心情,便語重深長地說:“強兒,你天天窩在屋里沒事干的,也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整天沉悶寡言的,我看著就心焦了。”
“娘,哥哥和妹妹都走了,也不回來看一趟,若我再一走,你一個人在屋里咋辦?”他沒有哪一天展開了眉頭,讓他娘心里也不好受,只好當面說出心里話。
他娘知道他是這種想法,才故意趕他出去,又苦口婆心地說:“你只管去吧,這些年來自從你爹去了,我一個人早就過習慣了,你哥哥和妹妹已經成家了,不管他們回不回來,我都可以撒手不管了,現在唯一放心不下你,已經二十老幾的人了,還沒有成家立業。”
“看看,又來了,你說過多少遍,我可以背下來了,以后不管有事沒事,不要再提他了,丟人不。”他把眉頭皺了又皺,語氣句句加重。
“你這么大的人了,好話歹話都聽都聽得懂了,自己也曉得咋辦了,我就不用多費話,咱們家這樣窮,你困在家里咋討到老婆?不出去打工賺點錢,在外面帶一個姑娘回來結婚成家,以我們這樣的家,只要她能看上你就行了,不要她長的好看……”
在他娘的勸說下,他為了他娘這個期望,忍心走出家門,跟著建筑隊走南闖北,多年沒有回家。算命先生曾經說他出門歡喜進門愁,笑臉掛在屋山頭。他在外面與屋里判若兩人,心情開朗大方,交際廣闊,遇見不少心意的姑娘,并主動去追求別人,但別人未必看上他人,只是看他兜中有沒有錢,這樣人財兩空的教訓太多了,使他心靈受到了傷害,經常去那些不干不凈的風流場所做財色交誼,發泄內心的不滿,辱罵或者變態式的折磨,任憑自由。
怎料到他來到這個窮山空子里,有緣結識了純真無瑕的桃花。他老道豐富的社會經歷,給桃花留下很好的第一印象,是一個既幽默又有內涵,既風度翩翩又高深莫測的謙謙君子,在他多年練就花言巧語的鼓蠱下,桃花才私自把自己交給了他,跟著他坐汽車、坐火車、看外面美麗的花花世界,但也只是一個匆匆而過的過客而已。雖然他打工多年,但沒有一點自我積累,本來做建筑行業的收入比較可觀,只是人比較辛苦,按理不是這樣的,而他全都吃喝嫖賭個人享受了,沒有錢帶著桃花東奔西走,要承擔兩個人的負擔。這時才想到那個破爛不堪的家,還有那個孤苦伶仃的老娘了,便帶她回老家。
他倆先坐汽車再坐火車,又再轉坐汽車,最后轉坐一輛三輪摩托麻木,歷經三天兩夜,終于回到闊別多年的老家。映入眼簾的是別個家突飛猛進的發展變化,自個還是那個更加腐朽不堪的老三間,還有那個變成白發蒼蒼的娘,依偎在那發黑的大門旁,臉上多了許多皺紋,流了幾滴老娘淚。
他在車上遠遠就望見自己的家,老娘傻站在大門旁,難免有些辛酸與一絲絲愧疚,也拋了幾滴淚水,剛一下車,便快步走了過去,大聲叫著說:“娘,我回來了。”
而他娘也許在心里有感應,好像知道他今天下午要回來似的,便站在門口張望著,遠遠地望見一個模糊不清的黑影,帶著一陣轟鳴聲,搖搖擺擺地走了過來。等走近了,才看清是輛三輪麻木車,在她家門前停了下來,從后面下來一男一女兩個人,她一眼就認出是兒子回來了,默默地流下幾行淚,在心里不止一遍地說著,“兒啊!你總算回來了,娘不止這一次這樣盼望啊!”
這一句話,她使終埋藏在心里,沒有說出口來,只聲聲抱怨著說:“你還曉得回來,你還曉得有這個家。”
“娘,我……”他看見他娘花白的頭發,滴在她自個身上的老娘淚,即便有千言萬語也說不下去了,只有跪在地上低頭認罪。
“娘,我聽了您的話,娶到一個年輕的好老婆,我把她帶回來您看。”他默默想了一會兒,終于找到一個可喜的話題,把那個可悲的話題替換下來,站起身來指著桃花介紹著說。
桃花下車后,從車上搬下行李,就站在原地遠遠地看著,當聽見他介紹了自己,又看見他娘在他的攙扶下,步伐蹣跚地走了過來,便加快了步伐迎了上來,在他的催促下,羞答答地叫了一聲“娘。”
他娘親切地回答一聲,用手背擦了一下雙眼,仔細瞻望她的面容,看得她面紅耳赤。又抓起她的雙手,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這樣才開口問:“姑娘你叫啥名字?今年多大了?”
“桃花,今年滿十八進十九了。”桃花輕聲說。
“桃花?這蠻希奇古怪的名字,是和你額頭上的桃花有關吧?”他的娘詫異著說。
“不曉得,我一生下來他們都這樣叫我。”桃花搖著頭說。
他在一旁忙解釋著說:“娘!那是桃花胎印,與她名字很有緣的,說她命中帶桃花,就都叫她桃花了,吳桃花,我看叫你有桃花更好了,你說是嗎?”他邊說邊笑,并偷偷地向她飛了一個眉眼。
“要死!要死!你在哪里聽到這些胡說八道的謠言?”她不由自主地罵出口來,當說完之后,才有所覺悟,忙用右手捂住嘴,有些過意不去了。
他趁熱打鐵,不失幽默風度,拉著他娘的手,像小孩子撒嬌似的說:“娘!你看她罵我呢,看您是幫她還是幫我?”
“娘哪個也不幫,打是情罵是愛嘛!”他娘右手抓著他的手,左手牽著桃花的手,邊說邊一起走進那個黑門洞里。
進屋之后,他娘就開始燒火做飯,天色不早,準備叫他去集鎮上買點菜,正好他與桃花早有準備,該買的都買了一點回來。他找出來交給桃花,并介紹給他娘說:“娘,她廚藝很好,很會做飯的。”桃花接過菜,很明白他的意思,當任不讓地圍裙上灶,他娘想到剛過門的兒媳婦爬鍋上灶,甭說說不過去,面子上也過意不去了,謙讓了一番,還是熬不住她的執著,與他在一旁三言二語的勸說,妥協地說:“年青人見得多,吃得多,自然比我弄得好些。”
在吃飯時,他娘又仔細地尋問她的情況,連連請她吃菜,心里盡是滿意與高興,從她長相到做事的能力,都一起夸獎了一番。桃花在不好的家庭環境中鍛煉長大,不管粗活還是細活,都挺吃苦耐勞,作為女流之輩,已經很優秀,但還是諾諾連聲地說些謙言之詞。
他先只袖手旁觀,盡耍嘴皮子,吩咐別人做事。這時飯做好了,可以坐享其成了,他反而悶悶不樂,只光顧自個吃飯,視無旁人。桃花早就注意到他突來的變化,在心里起了陰影,說話小心謹慎,連吃飯就不敢大膽放肆地吃,心里明明很餓,也只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喂,生怕出了一點小差錯。
天漸漸地黑了下來,桃花尷尬地吃完飯,又忙著去洗碗收盤,自從回來到現在,沒有空閑下來休息一會兒,感到很累很累的,就跟他娘打招呼先去休息。他娘很是體貼,又是找盆子,又是倒水飼候著,給她安排好房間,換了新床單被子,放了兩個睡枕,收拾得干干凈凈,這才笑咪咪地叫她去睡。她洗完澡,路過中堂屋時,看見他還坐在那抽悶煙,便跟他打招呼說:“永強,我先去睡了,你也辛苦了,早點睡吧。”
他完全不理采,仍吞云吐霧,她不知什么地方做錯而得罪了他。此時她也管不了那些了,已身懷有孕好幾個月了,眼見肚子一天天長大了,行動多有不便,又加上長途旅行后沒有休息,實在是支撐不了了,就先去睡了。
她一上床便睡著了,正不知不覺地誤入天上世外桃園,游玩的正酣之際,突然被一聲響亮的摔門聲驚醒,還沒來得及睜開懶洋洋的眼睛,便感到有人走到床邊,粗魯地扯下她身上的棉被,頓時冷颼颼的,迷迷糊糊地問:“哪個呀?煩死人了。”
“是你的男人,這一會兒不見就不認得老子了。”那人粗言粗語地回答。
她心里更是一驚,睡意全無,立即睜開雙眼一看,是他站在床前,瞪著一雙吃人似的眼睛盯著她看。她扯著被子正往身上蓋,卻又被他拉著另一只角不放手,扯了幾下沒有扯動,煩燥著說:“你這是啥意思嗎?人家困死了,也不讓好好休息,半夜三更的,你不想睡,也不能不讓人家睡,居心何在?”
“哼!啥叫居心何在?我到要問問你,先白天弄飯時,你咋把那好的菜弄壞了?是不是對我和我娘不滿?我不應該叫你弄飯?”他冷泠地問。
“天啊!你這是說的哪門子冤枉話了,我根本就沒這個心,再高的手藝人,也有失手的時候,我簡值吃力不討好。”她這才明白他先為何不高興,這點小事還值得如此興師問罪的,怎么突然變得疑神疑鬼,小眉雞眼了,并還出言不遜,出口傷人。
“那你不是為這個,又是為了啥子?我警告你不要自作賤,不要不識抬舉了。”他邊說邊脫衣解帶,鉆進她暖洋洋的被窩里,對著她的屁股輕輕踢上一腳,以作警告之意。
桃花緊緊裹著被子邊,背對著他,蒙頭便睡,喃呢著說:“這是何苦呢?信不信由你唄。”她想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也許讓一步就過去了,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難過一夜。
第二天早晨,只當什么事都沒有發生,照樣按時起床做事干活,屋前屋后收收撿撿,才有一個模樣,才像住著一戶人家。他娘有十幾畝田地,以前只她一個人種,忙不過來便租給別人種了,眼見勞力都回來了,又陸續全要了回來自己種。桃花不得不經常下地干活,任勞任怨,像牛馬似的。這與她原來家境上下相當,大體是相同的,很多細節多有不同之處,時間一長,也就跟著看會了、學會了。
不過,現在已是臘月年尾了,該種的都已種下了,時間比較清閑,只需要在家忙過年的事了。婆媳倆的關系溶恰,天天在家里自己動手做些過年吃的東西,說說笑笑,無事不談,相互照應著,親如自己身上掉的肉。
自己做的那些東西,終究趕不上市場上賣的過年貨,一是外觀不好看;二是吃起來只有一種純樸純香的淡味兒,趕不上那些東西味道濃厚,做工精細,擺在桌面上一點也不體面。不管如何?是窮過,還是富過,總得準備一點才是。婆媳倆時常盼望著,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今年這個年意義非同尋常,不僅是一個全家團圓年,還多添加了兩個人,一個是滿意的媳婦桃花;一個就是桃花肚里將要降生的小生命,何不慶賀一下?不至于又過個苦澀的干年吧?
他回來后,很快就和當地的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在一起,幾乎很少呆在家里,就只是在農忙那幾天,幫著在田地里是搞不是搞的,懶洋洋地干了幾天,感到吃虧了,仍下鋤頭說走就走了。更過份的是,他伙同那些小混混與那些打扮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孩子摟摟抱抱,在村里、在集市上招搖過市,游手好閑。
一些閑言碎語自然傳到桃花和他娘的耳中,說他是地痞無賴,在外面養了一大群妖精女人,夜不歸宿。桃花獨守空房,豈能不明白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耷拉著耳朵,任憑他在外面鬼混,任憑別人說三道四。再說,桃花拿他沒辦法,他娘也無可奈何,他已經是那么大的人了,誰也管不了,來去自由,他娘只好給桃花說好話。她怎料到他是這樣的偽君子,使終弄不明白一個人在兩個不同的場合下,怎么就如此偽裝成好幾種人,真像戲曲中有變臉似的。早已心若止水,想到這是人的命啊,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老鼠只會打洞,就認了這個命吧,他不在還過得安逸自在。
一天深更半夜,他醉熏熏地趕回來,又是摔門,又是搬茶杯、拖椅子,在屋里弄得很大的聲響,把桃花吵醒了,知道是他回來了,也懶待起床飼候著,聽見他娘起來端茶倒水,熱水飼候他洗澡,邊忙還邊喋喋不休地吵罵著,只有他娘的聲音,沒有聽見他吭聲,吵鬧好一陣子才漸漸地平靜下來。
突然,又是一聲響亮的摔門聲,還有他娘在那邊屋里的吵罵聲,叫他輕點開關房門。桃花感到他推門進來了,跌跌撞撞地走動著,也不去理他,他站著望著睡在床上的桃花,十分迷人可愛,頓時淫心大發,嘴里胡亂叫成一團,邊走邊快速地脫下衣褲,幾步走到床邊,掀開被子,他整個冰冷的人帶著一股濃濃的酒氣,敏捷地鉆進她的被窩里,緊緊地抱著她。她整個心全被他涼透了,拼命地掙扎著,語輕言重地說:“你瘋了,還想不想要你的娃子?”
當他聽了這話,這才松開她,罵罵咻咻地說:“賤人,你讓老子弄一下就不搞,還拿肚里的娃子當擋箭牌,曉得是哪個的野種?今兒老子不打死你。”說著就又掀開她的被子,讓她赤身裸體的晾著。
“你打,你打,你自個把你的野種親自打死算了,省得我生下來幫你照顧,你罵我,那我懷你的娃子又是啥東西?你又是啥東西?”她在寒冷的夜里挺著隆起的肚子,一動也不動,擺在他眼前讓他打。
“今兒算你狠了,老子等你把肚里娃子下下來,看你拿什么要挾我,小賤人,到時候有你好看的。”他全身上下光溜溜的,從床上溜了下來,在地上撿起衣服穿好,嘴里又不干不凈地罵著,摔門向漆黑的夜色走去。
她躺在床上滿淚盈眶,傷痛不已,后悔莫及,當時沒有聽爹娘和舅舅的話,嫁給這樣一個人面獸,以后還怎么活下去。相隔如此遙遠,回去身無分文,沒臉面回去,也回去不了了,還是慢慢熬著,等到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越想越傷心,不由地放聲大哭,把枕頭打濕了一大片。
他娘在那邊西廂房里剛睡下,就隱隱約約地聽見爭吵聲,在心里罵著不爭氣的兒子,躲在被窩里悄悄摸眼淚。沒過一會兒,吵聲越來越大,盡是他兒子的聲音,不得不坐視不理,正起身穿衣服,又聽見他開門出去的摔門聲、腳步聲、罵聲,這才在床上大聲嚷著說:“你要死哪里去?半夜三更地死回來鬧,鬧得咋叫人安寧,好好的一個媳婦,剛過門就被你弄得哭哭泣泣的,讓別人咋留的住?看你再到哪去找。”來到大門口早就不見他的身影,雙手扶著大門,望著漆黑的夜,又大聲說:“你死出去了再別給老娘死回來了,省得我們操心。”說著關好門,正準備返身回去睡,聽見東廂房里傳出她傷痛的哭聲。
她剛推門進去,卻又聽見她哭訴著要死要活,還要回老家去,心里不由地大吃一驚,快步走過去,在她身邊的床沿上坐下,用手幫她擦眼淚,自個也淚如雨下。抽泣著說:“閨女,快甭說那些傻話了,你想開點,不要跟他計較了,他今兒是個酒瘋子,沒有一句相信的真話,酒醒了就好了,有娘在,娘給你做主,回頭我再收拾他,看在我這張老臉的份上,看在你肚里的孩子份上,你就再聽我這一次了。”
每次都是這樣,兒子做錯事,娘跟在后面收拾殘局,說盡一切好話安慰,像哄小孩子似的,抱著她慢慢入睡,一直陪著睡到天亮,等她睡熟了才起床做事去。
這個時間沒有誰打擾她,讓她在美好的睡夢中,回到老家見爹娘,又回到那個如夢如幻般的桃花園去,忘記曾經所有傷心的事,超渡自個的靈魂,瀟灑地得到解脫,睜開眼睛又是一片明天的艷陽天。
在背地里,他娘肯定又給他苦口婆心地上了一課,以后對她逐漸好了一些,過年不僅辦好辦齊了過年貨,還給她從頭到腳一身新,使她感到無比欣慰。
新年到了,這個月只有二十九天,他陪在屋里,屋前屋后屋內全都重新收拾一遍,在大門上貼大紅的吉祥對聯,還在門楣上掛上兩只大紅的燈籠,大門兩側的房間窗戶上貼窗花紙。房子角角落落,處處洋溢著節日喜慶的氣氛,襯托的格外鮮亮明媚,是前所未有的。
在廚房里,婆媳倆一早就忙碌開了。桃花今兒要掌勺大顯身手,舍不得穿剛買的新衣服,只穿著一套最普通的舊衣服,圍裙上灶,像個指揮家似的,讓鍋、勺、碗、盤、碟、瓢發出各種不同的響聲。
這時,他一個人忙完那些,來廚房幫忙摘菜,她忙中偷閑地說:“這不用你這個大老爺們管,你忙了這一陣子,也該去好好歇息一下。”
“得了、得了、你忙你的,我做我的事,我們倆相安無事,真還沒見你這樣手忙嘴也忙的人。”他笑著說。
“桃花,他反正是閑著無事,愿意幫你做事,就讓他干吧!”他娘插進話說。
“哎!時代變啰!娘怎么喜歡姑娘了。”她慢慢地說,把語氣拉的長長的。
“那我如果生了一個兒子,娘肯定就不喜歡啰。”桃花很風趣地接過話說。
“如果是兒子,娘不喜歡,我喜歡。”
“如果是姑娘呢?”
“這個……這個,不可能是姑娘,到時候再說吧。”
他根本沒有想到這個假如,被桃花突然問起,一時吞吞吐吐地答不上來,隨變說些冠冕堂皇的托詞。他娘忙補充著說:“姑娘兒子都一樣,我都喜歡。”看見他倆合好了,心里暗暗地高興。
吃團圓飯時,他硬要桃花換上那套新衣服,這才開席吃飯,每人面前放了好幾個杯子,又是飲料,又是啤酒,還有用專門的杯子喝紅酒,都倒上了。他在外面燃放一掛鞭炮,一盒沖天炮,在激烈的鞭炮聲中,舉杯同飲,風風光光地度過一個愉快的新年。
此刻此景,在這濃烈的節日氣氛里,桃花駐景傷情,怎不思念遠方的爹娘,把淚水流到心田里,伴著美酒佳肴一起吞進肚里,借酒消愁,第一次喝點小酒就人醉心醉,一起醉得不省人事,睡到正月初一才蘇醒過來,跟著他走親串戶拜年,或在家里招待來客。
在正月初四這天下午,他哥哥一家三口人,出奇不意地回來了,只有桃花一個人在家,并不認識他們,經他哥哥自我介紹,方才明白他是多年出走在外的哥哥,既然自報家門是一家人,就應該熱情款待。不過,她很納悶,從來沒有聽他和他娘說起過,又上下打量一番,長相挺像相的,便把他們三人請進屋里坐,找煙上茶、上果盤,招待好了,就去找自家男人回來。
他在旁邊鄰居家賭博打牌,火氣不錯的,正在興頭上,桃花闖進來說他哥哥他們回來了。他心里一愣,有點不相信,冷森森地問:“是他嗎?你曉得?”
“是他自個說的,我看他和你長得挺像的,還帶著老婆孩子,正坐在屋里等著,你是不是要回去一下。”桃花娓婉地說。
“娘在屋里嗎?她曉得不?”
“不曉得。她好像到那邊串門去了。”
“那你先回去別理他們,也別告訴娘,我贏了這一局就回來收拾他們。”
桃花看著他聚精會神,也就不再多問了,聽他說話口氣不對,很不受他的歡迎,邊走邊想,疑惑不解地回到家中,坐在一旁陪著說話聊天。
沒過一會兒,他出現在大門口,他哥哥主動地站起來打招呼,他卻橫眉冷對,說:“哪個叫你回來的?”
“我……我不正是回來看你和娘的。”他哥哥話還沒有說出口,一臉的歉意先就表現出來。
“狗屁,狗屁不通,你還有臉回來,是不是想看我們死了沒。想那時爹出事了,丟下這個亂攤子,你身為爹的長子,應當毫無理由地撐起這個家。你道好,是怎么絕情無意的,只顧自己快活,撇下我和娘,第一個拿腳先溜了,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這時天色還早,你請自便,我不留你。”他側身站在門口,伸出右手示意請他們出來。
他哥哥無話可說,和他老婆相互望了一眼,牽著孩子走了出來,走到門口站下來說:“弟弟,我承認我錯了,對不起你和娘,更對不起這個家了,人無完人,誰能無過?你就給我這個恕罪的機會吧。”
“那還要看看是哪樣的錯,不是每個錯都有這個機會的。”他把臉別到一邊,看就懶待看一眼。
“你說說看,我并不是錯的無可救醫,咋就不給我這個機會呢?娘在哪里?我跟她說好了。”他哥哥說。
“這我說不給就不給,娘是不會認你的,你別指望了,死了這個心吧,快滾!”他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
桃花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感到十分難堪,就好像是她做了對不起人的事,突然聯想到自已,也同樣是做了背親棄友的事,若有機會回去的話,是不是也會被親人掃地出門?實在難得預料,不敢去想,不由自主地說:“永強,你……”
“這是我家的事,你少管,滾一邊去。”他一瞪眼,一聲喝斥,把桃花的話全嚇進肚里去了。
他哥哥很傷心,掉了幾滴眼淚,哽咽著說:“那好吧,既然娘就如此這樣,我無話可說。”他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行辛酸淚,走在最前面,他的老婆帶著小孩,咕咕唧唧地緊跟了上去,慢慢消失在路的盡頭。
他走進屋里,發現桌子放著一大袋子禮品,里面有煙酒,副食等別的東西。他問桃花這是咋回事,桃花如實說是他哥哥剛提來的。他便把桃花麻煩了一頓,怨她不該像上大人似的招待,不該把那些東西留下來,提著那袋子東西,扔出了大門外,又繼續去打牌了。
桃花感到很委屈,在背后發著脾氣,覺得他太不可理諭,他哥的東西是他自個送上門來,被他趕走了,忘記把東西帶回去,憑什么把氣出在她身上,家里來了人,憑什么又不能招待。她正在為這事憤憤不平,他的娘回來了,在門外就喊著她大聲問,外面扔的東西是咋了,進門一看桃花的臉色很不自然,問她也不回答,還以為又是吵架了,開口咒罵自個兒子,替她出口氣。
鄰居家一個九歲的小男孩,先正在門口玩耍,目睹了事情的全經過,這時又聽見吵鬧聲,跑過來看熱鬧,才多嘴多舌地說出真相,又在桃花口中得到證實,又氣又急,把他罵得更兇了,馬上跑著追了出去,追趕了好幾里路,總算是趕上見了一面,原地站著說了很多關心問候話,很多抱怨的話。他娘堅持要他們回來,他和弟弟水火不相溶,之間的矛盾還沒化解,那是弟弟的房子了,娘肯定說不上話了,哪有再回來的理,簡直自討沒趣,只好考慮再三后,推辭說改天再來看望。眼見快天黑了,便依依不舍地,一步幾回頭地分別了。
天快要黑了,桃花看見娘還沒回來,便關上了大門,拿著手電筒接了一半的路程。回來路過自家門口,他娘把那袋東西全撿了回來,坐在門口一陣陣撕心肺腑的嚎啕大哭,控訴著他的種種不是。桃花無法勸說,便由她自我發泄。而他在旁邊心安理得地打牌,全然不放在心上,連別人都看不慣,勸他回去看看再來。
常言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春節完之后,他又回到原來的樣子,仍然在外面混吃混喝,無所作為,足不落戶,很難在家里找到他的影子。
桃花婆媳倆早已習慣了,只當沒有他的存在,照樣可以吃飯干活睡覺。他娘在勞累時,遇上煩燥的事,偶爾咒罵他幾句,解一解心頭的氣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