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內如遇電擊而顫,她手指一抖,杯子險些掉到地上!
昔日在吳越國宮庭,她小小年紀,卻是公主身份之尊,雖然不能出得深宮,但朝中各種宴會她還是少不了要出席應景,士兵常飲的烈性白酒她未曾沾唇,但如同木榍釀,或菊花酒一類的卻是沒有少喝。
眾宮廷美釀中,她又獨愛木榍。而她剛剛飲下的,恰好就是這種酒!
普天之下,能釀出這種酒的只有吳越國的宮廷釀酒技師。
她早料到黑紗人和淺金羅裙婦人來自帝京,但卻沒料到他們竟然能有只有皇帝一家才能飲到的木榍釀!
但這酒的氣味又似與記憶中的有些不同。
未等她想明,婦人已在高聲發話:“好了!今日選定的人已出,請慕白公子和心絕姑娘留下。其他各位青年才俊稍后自會有人送返。”
下首眾青年男子面現失望神色,將慕白和心絕各掃一眼后,又是眼中愁意散去。
與此二人相比,他們本來就幾乎沒有勝算,之所以抱著僥幸心理前來也不過是為著那一堆金子和官位上任書而已。
婦人將眾人各掃一眼,又自說道:“不過拙婦還有一事相煩各位。小女名喚絕心,今晚就會與慕白公子完婚,請各位回去后,將小女婚事廣告天下。拙婦在此感激不盡!”說著斂裾下蹲一禮。
眾人連忙還禮之余,心絕一臉笑意看向對面的慕白,甚至還沖他拱手做了個恭喜的手勢。
原來這家小姐心性還算正常,虧她之前還白白擔心一陣。再將周圍侍立的人影一看,無一例外都是黑衣少年,唯一所見主家的少女就只有之前服侍黑紗人的青衣丫鬟,她心里有些明了。
曾經偶然聽來般若寺上香的婦人說過,大凡民間女兒婚嫁,都會請尚未婚配的女子以粉紅絲巾覆面作為伴娘相隨整個拜堂過程。不管黑紗人口中語言如何怪異,此時她都已經認定對方是將她作為伴娘留下。
而慕白卻只是邊飲酒邊淺笑吟吟看著她,如星雙目中閃耀沉醉迷離。
看了慕白目光,她本已沉靜下來的心又變得沉閃不定起來。他眼光中似若有所得,又似帶著些微調侃好玩。
與此同時,淺金羅裙婦人已經命黑衣少年一一為即將離去的青年男子送上一袋沉甸甸的物事。
“勞煩眾位前來,拙婦無可多送。只有每人贈以千金,還請各位回去之后莫忘記拙婦囑托的事!小女喚絕心,已經婚配慕白公子的事讓越多的人知曉越好!此事就多多麻煩各位了!”
說畢開始讓黑衣少年將眾人送著離開。
眾青年男子走時都回首將慕白和心絕各望一眼,雖然面現微憾,但摸著懷里沉甸甸的一包物事,又都帶了喜色一一離開。
與來時相同,眾人又被布巾蒙面。
等到堂中寂寂,下首只有她和慕白對坐時,眼前卻開始發花起來。婦人笑中帶著憐意的臉向她靠近而來。另有一道如劍銳利的目光在黑紗間向她投來,同時慕白手中酒囊一傾,身子忽然緊縮一下,口中血液如箭而出!
完全陷入黑暗前,眼中是慕白慘白中帶著心甘情愿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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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有沉水香明滅生煙,她再醒來時,便見頭頂金黃床帳低垂,移目看視,粉紅紗簾外月映窗格生輝,風吹涼意入殿,可聽隱隱水聲若濤。
她披衣而起,月色清寒,映著她行走青石地板上的赤足,生出點點光輝。
羅裙曳地徐行,她走到窗邊的桌案旁。
案上有琴絕塵,她素手一撩,清悅的呵咚聲回響空空殿宇。
再看窗外,高樹橫枝格外眼熟,銀衣的人影閃現心中,她抽唇微現笑意,手指拿了硯臺旁的墨塊輕嗅不已。還是舊時熟悉的蘭花香氣,就連筆架上的毛筆,也仍保持她出質北塞前離開時的樣子。
石制紙鎮下甚至還保留有她臨走時書寫給哥哥的幾行字跡:“去國三千里,從此勿需念。”雖然沒有落款,但她相信,哥哥是看得懂的。
字跡端正中帶著秀麗,沒有她在廟宇中抄寫《金剛經》時轉軸間的銳利之勢。紙張薄而泛黃,折痕清晰可見,邊緣在月光下泛著絲絲縷縷清晰可見的毛邊,看來似常被人在手中拿著看視。
摸著舊日的落筆,本以為心中會有無限感慨,但卻出人意料地感覺異常平靜。
如果不是窗格外撲彌過來的潮濕氣息,她幾乎會以為自己一夢之間回到了昔日吳越國的公主殿中。
吳越國帝京洛城處于中原腹地,暮春時節多風,但會少雨,偶爾還有風沙臨至,絕不會有如此潮濕的氣息。
還有眼前的所有物品,包括她這個活物,都是六年前吳越國公主殿所有無疑。但又是什么人,竟然不惜花費大量氣力,將這些或龐大,或細微至小的物事從數千里外的帝都一一運來此處,還修了一個與公主殿一模一樣的建筑,并將所有物事按原樣擺羅整齊?
那人做的所有一切,只為她一朝醒來能在此處憶起過往還是另有所圖?
似乎為了解答她的問題,緯帳深處,淺金羅裙人影緩步出來。一雙慈祥中帶著無限憐愛之意的眼晴看向她,口中恭謹稱道:“昔日皇后娘娘身邊的貼身侍女紫娘見過公主殿下!”
她扶起紫娘下拜的身體,目中微不可見的一陣掙扎后,她冷冷清聲說道:“我非您口中的公主,只是般若寺中默默無名長大的一個平凡女子而已,紫娘認錯人了罷?”
“公主不要否認了,皇后娘娘年少時和您現在的樣子一模一樣,紫娘從小服侍皇后娘娘長大,哪里會認錯人?”紫娘站定后,目中欣慰在看見她衣下清晰可見的鎖骨時,眼眸瞬間一痛,“這些年苦了公主了,奴身罪孽深重,如果早些尋到公主,公主殿下就不用吃那許多苦頭了!”
她不再為公主的身份辯解,轉身走到窗前背身而立。
“只要以一顆安靜平和的心相待,這世間并無多少苦處。我于世人無過多想求,所以也過得頗為自在。”她的語音淡淡,似獨語又似沒有感情的輕喃。
紫娘身子一震,看向她的背影更多感慨。六年不見,昔日只有她腰際高度的公主已經長成娉婷出眾的少女之姿,衣下的身子清瘦卻透著無限美好。這樣的人兒,只是看著背影,就已經足夠令人心醉。怪不得自己要求慕白飲下化功散時,他會看著公主毫不遲疑。
而這等姿色的公主,卻有著無限坎坷的身世,尤其是這幾年的廟宇生活,更使她原本嫻靜的性子添了清冷。
這樣的相貌,這種透徹骨子的清姿傲雪,如果被帝王或手握天下權勢的人瞅見,少不了又是一番風月情恨。
紫娘浮若游絲的感慨聲中,她回身,映月清容帶著幾許雪凝梅枝般的清寒。雖已暮春,但這湖中島嶼殿宇內的寒意卻不下于山中寺廟。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