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處風聲起,連帶身上的長衫跟著蕭瑟寒緊。
慕白制作的墓銘還在,但那堆半個月前還掩映在一片翠色里的淺黃土堆卻已消失。
用手拉緊了長衫的扣帶,每走近一步,扣帶就下意識在指間繞緊一圈。近到見著那被人翻得四處零亂的黃土,深坑之中,黑漆厚實紫檀木的棺蓋被人掀至一旁,走至碑前淺淺可見棺內四壁襯著上好白色錦鍛。
當初玄機下葬的事全部由無名和慕白一手操辦,只是這副棺材已值二、三千兩銀子,心絕以極緩慢的速度在碑前蹲下,胸口的系帶勒得她有些呼吸困難,看著碑上玄機二字,她表情淡淡,但眼中卻有了潤澤。手指在玄機二字上細細撫摸,眼前卻是一幕幕的往事閃現而過。
第一次相遇懸崖底,他的袈裟垂落她的身邊,他看向躺于荊棘中重傷在身的她時,那清澄空靈眼中泛起的吃驚;
從北塞到吳越南境,他背負她日夜兼程數千里,來到寺前,為了讓智空和尚救她,他在寺前磕頭數百次,直到額上血流如注,還有他發誓賭咒時那眼中泛起的出家人不應有的毅然決絕;
她采藥晚歸,他第一次在她面前不可抑制地爆發脾氣;
……
臥榻的半月里,眼淚似乎已經為他流盡。此時無淚,風吹眼窩卻仍能生出涼涼的寒意,那份冷沉入到眼底,便是無盡的心酸意。一抹緊扯到心臟底的疼意更是讓她幾乎不能呼吸。
松指放開扣帶,深吸了口氣,她站立起身走到深坑邊,一眼看去,身上玄黃衣袍如舊,棺中人舊日面孔不可追,風過,有屬于遺體腐敗的特殊氣味彌散身周。帶著濃重鼻音深吸呼了下,她才要跳入坑中,身旁忽地閃來冷飛揚的身影。
“有殺手!”冷飛揚在她耳邊輕語示警,同時帶著她旋身避過數枝如電射來的羽劍,足尖一抄,地上厚實的棺材蓋板頓時擋于兩人身前!
竹林上方傳來大量衣袂破空聲響,同時如蝗羽箭飛襲過來,棺材蓋板后面錚錚咚咚響得如同悶鍋暴豆子,身邊地面上所有落下的羽箭都是啵地直接沒入土中數寸!顫抖不休的箭身震蕩得地上淡起粉塵,原本清明的月色因為淡而彌起的土塵變得有些朦朧起來。
來人顯然是抱了必置他們于死地的目的,一個方向攻擊不起作用,竹林上方數十個黑影又分出一半人到正面。
第一波箭雨下,冷飛揚暗咒一聲,一把將心絕拉到身后,同時猛力一掌將蓋板劈為兩半,未及豎立到面前,數十支箭頭已挾著凌厲風勢襲到,冷飛揚反手抄了十幾枝近身而來的羽箭,對準竹梢的黑影反擲回去,雖無長弓在手,但他擲出羽箭的力道一點不比用弓弦射來的差。
隨著利箭扎入人體的悶沉聲響,半空頓時掉落下十幾個人來。
索性將兩面蓋板交由心絕支持,自己縱身出去,雙足在對面一根粗壯毛竹上一彈,他已順勢取了一枝彈性上好的竹枝在手。此時絕大部份羽箭改為向冷飛揚身上射來,冷飛揚哼地一聲冷笑出聲,手中竹枝連動,只見一團枝影在他身周密織成網,所有射來的羽箭未及近身就已被打落在地。
遠攻未能奏效,蓋板周圍落滿羽箭,心絕從兩塊蓋板合攏的縫隙中看去,飄著塵土的月色中可見上方竹影里一個褐色勁裝在身的人捏唇打了個響亮的唿哨,周圍已經不如之前密集的羽箭頓時止住。
“改劍攻!”
錚地一聲劃破空氣的銳利聲響,褐衣人手中多了柄寒光森森的寶劍,雙手緊握劍柄,雙足密集在竹身上踩踏借力,瞬間已至冷飛揚身邊。竹枝與長劍相交,柔韌不及鋒利,雖然冷飛揚借助竹枝回纏的力道讓向他胸口劃來的劍鋒偏離方向,但胳膊仍被淺淺劃了過去。
空氣中血腥味散發開來,與坑里棺材中飄出的特殊氣味交融,產生出一種類似破殼雞蛋發出的腐臭味道。
冷飛揚眼中的狠決也因血腥氣而更加濃厚。
側目往臂上一看,倒翻過來的皮肉讓他眼中更起了興奮光芒。
現在的他,越來越像一只暗夜里向著獵物尋來的獨狼。
眼里的光芒越盛,代表他心里的殺意越濃,而殺意越濃,則代表他身內嗜血的興奮程度越高。
心絕從旁看去,恍惚間又覺得暗河里死命拼殺的重影又回到冷飛揚身上!
眼光雖利,卻不能勝過劍鋒的銳利,眼看十幾把長劍就要砍在冷飛揚身上,心絕突然從蓋板縫隙里鉆出,清聲一喝:“接穩!”,就將手中短劍向冷飛揚用力拋來。
冷飛揚雙眸沉閃一下,暗地咒罵一聲:“笨蛋!”,長臂一撈,扯過一個持劍黑衣人擋在胸前,同時另一手將對方持劍的手腕向后一掰,清脆的骨骼斷響聲中,長劍已到冷飛揚手中。
這時周圍的十幾名黑衣人也同時發動攻擊,密集閃亮的劍尖將冷飛揚重重圍困,冷飛揚唇邊冷冽一笑,笑意未達眼底,他將被挾持的黑衣人當作肉靶,手持奪來的長劍在重重圍困中一個快速飛旋,釘釘鐺鐺地劍器磕響聲中,數個黑衣人手中長劍被劍身傳遞過來的冷飛揚的強大內力震得脫手飛出!其中一把正好飛沒入心絕腳前的地面!
心絕下意識低頭看一眼,就要飛身躲回蓋板下。
腳步才起,身后卻有一陣衣袂翻響,不及回頭去看,后領子已經被人拉住,擒住她的人再回力一扯,一只干瘦堪勝鷹爪的手掌正要掐緊她的喉嚨,一個青色身影從旁飛剌過來,同樣長劍在手,轉眼之間已同擒拿心絕的人交手數個回合。
心絕被來人一把拉到身后,錚鐺劍器交響聲中,淡淡的木樨花氣息彌散身周,是無名!
凝在胸口的一股氣總算散了開去,再看清襲擊她的人,心絕唇邊泛上淡然帶著冷意的笑容。這領頭的褐色勁裝在身的人還真是看得起她,竟然親自出手來抓她!還是對方看準了冷飛揚無形間透露出對她的在意,才會出手想以她要挾冷飛揚?
交手的空隙,無名回頭向她問道:“無名來晚了,公主無恙否?”
“沒事!”心絕點下頭,主動配合無名躲閃著對方攻來的劍招。
“今晚務必絕殺邪情公子!不惜一切代價!”褐衣人與無名交手的同時,口中還不忘記對圍攻冷飛揚的十幾名黑衣人下令。
心里咯噔一下,心絕看向重重劍影里的冷飛揚眼中閃現深意。這些人果然是沖他而來!
“既然你們的對手是他,那我們就不奉陪了!”無名橫臂豎劍在袖后擋過褐衣人攻來的一劍,就拉著心絕退閃一邊。
“好!正合我意!你帶她走遠一些,我現在要放手殺人了!”冷飛揚將死狀如刺猬般的肉盾拋丟一邊,同時足尖一鉤,將心絕早先丟來的短劍搶抄手中,目中亮光驟然加強,身形再動,已經多了之前沒有的迅若風雷!
心絕本要出聲讓無名上前相助,不過一看冷飛揚再無抑制的閃電出手,她也暫時靜立一旁,目光只在圍殺冷飛揚的黑衣人身上打轉。
之前冷飛揚顧及自己氣勢太盛,怕對方拿心絕開刀,現在有無名在一邊守護,他心中再沒有牽掛,殺招頻出,銳利劍鋒劃破人體的聲響不斷傳來,加上短劍無可比擬的鋒利,雙方手中兵器沒有磕響兩下,黑衣人手中的長劍已經全部斷折。
“陪你們玩夠了,現在應該收手了!”冷飛揚沉哼一聲,手中短劍化作繞喉銀蛇,無論黑衣人如何躲閃,那奪命劍鋒還是很快與他們的喉管相觸。
喉管斷,血霧彌散在空氣中,氳紅了天空一輪滿月。
不等心絕將眼睛轉向另一邊,無名的大掌已經蓋在她的眼上。
十幾個黑衣人在彈指瞬間就被冷飛揚一招奪去性命,身子未倒,全身血液已激涌噴出一半!倒地時,那些黑衣人沒有閉合的眼晴還透著不明情緒,他們顯然還沒有弄清自己是怎么死去的!
渾身還有血滴不斷下落,垂手握于袖下的劍鋒尚有少量皮屑肉脂殘存,冷飛揚雙眸泛著嗜血的光芒,一步步向唯一剩下的負責領頭的褐衣人走了過去。
褐衣人背對心絕站立,不能看清此刻他的面部表情,從剛才十幾個黑衣人的最后一波搶攻中,他就這樣一直站立一旁不動不語。
還有兩三步距離,冷飛揚已將短劍倒握掌中,手臂才要起勢,褐衣人突然將長劍丟擲一邊,同時張開雙臂狂向冷飛揚抱了過去!
“快避開他!”心絕看清褐衣人瘋狂般的動作,從退閃旁邊起就一直迷茫的眼中閃過一絲明了,但示警之時褐衣人的雙臂已經環上冷飛揚的脖子。同時冷飛揚手中的短劍也毫不遲疑扎入他的身體。
來不及體會男男相抱是何種怪異的感覺,冷飛揚已從褐衣人冒出黑煙的傷口看出怪異,出手一掌反擊在褐衣人的身體上,平時以他的這個勁道,足可生劈一頭活牛,但褐衣人看來就是耐定了他,環在他脖間的雙臂更是下死力將他抱住不放!
冷飛揚急得口中暗咒不已,褐衣人的傷口瞬間已經擴展如碗口大小,這情形怎么看都與陵宮里那些水里的濕尸有些相似!
掙扎無效的情況下,手中短劍起落數下,耀眼生輝的寒芒中,褐衣人雙臂已被冷飛揚從臂彎處截斷,一掌將失了手掌已經死去的褐衣人推至一邊,再無比嫌惡將頸后那雙斷掌拂落一邊,冷飛揚身形如電躲閃開去!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