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頭,林中無風,斑駁竹影灑落在地,空氣里還有褐衣人尸體爆炸后的火硝嗆人氣息殘留,與大量血腥氣混合起來,產生一種令人神精難以放松的氣味。
心絕接過冷飛揚遞過的寶劍,掃視一眼身后抱劍而立的無名,挽起袖子準備跳下埋葬玄機的深坑。
“要驗尸?”
看出她的企圖,冷飛揚搶先出聲問道。
心絕立在坑邊淡點了下頭,眼里流動著不可言會的波痕。之前挖開墳墓的人只是動過玄機身上的衣服,也許是暮春山中溫度較低的緣故,尸體只是表皮變色起了霉斑,沒有深度腐爛。
冷飛揚和無名在心絕沉眸的時候對視一眼,眸中各有自己的思量閃過,然后二人唇角淡扯幾不可見的笑意,同時走到坑邊,一個重音的“我來罷!”令二人再次對目。
心絕回神過來將二人伸來的手各看一眼,再定定凝視玄機面容道:“我自己動手就好。”
“那好,任你!”冷飛揚一笑收回手,無名將坑內掃視一眼也持劍退開,同時另一手啪地一響點燃根火折子為心絕照明。
棺側靠頭的一角被人挖個可供單人蹲下的坑位,心絕提裙緩慢蹲下,再將棺中人安祥面容看一眼,她將寒亮短劍拿于手中。
先前在陵宮看過冷飛揚親手取下人皮面具,現在她也依了冷飛揚之前的動作,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后,手指先將玄機胸口的衣服下拉到第三根脅骨位置,同時俯身在他面上從耳朵后摸起,動作細致極盡輕柔,雖然下葬多日,但指下的皮膚仍舊潤澤富有彈性。
一寸寸地找過,從耳背后到胸前,最后是脖頸,手指沾上了檀香氣味,指下不由抖了抖,皮膚紋理間沒有一點人工貼合的可疑痕跡。
尸體沒有如她想像中的使用易容術,眼前一陣暈旋,心里抽痛再起,她咬了咬泛白的下唇,以劍尖小心挑開玄機身上的衣服,至大腿部位時,她的手微凝了下,還是順勢劃了下去。
無名臉色微變,腳下才動,冷飛揚卻抬眼向他,口中輕嘲明諷,“信任的護衛連她這幾年最親近的人都保護不了,人死了不查明原因就匆匆下葬,還要勞煩她親自出手找明死因,哼哼,這種失責到底的白癡護衛,不要也罷!”
無名手中火折子抖了下,眉宇微動掃視冷飛揚后,眼中無波轉往坑中心絕身上。看樣子,根本沒拿冷飛揚當回事。
冷飛揚無趣扯了扯唇角,邁步往竹林深處走去,“只在這里看一個已經死去的和尚的尸體,還真是沒趣得緊。”
這時心絕已用短劍將玄機身上的衣物全部挑開,少了以往空靈悠遠的氣韻,眼前這人看來只是和祥無比沉睡過去而已。
回頭從無名手中接來火折子,一看可見胸膛接近左下腹的部位有一個如針眼大小的青黑斑點,如果不仔細看,還會以為是天生的暗痣,以指壓下,皮下明顯僵硬有淤塊暗結,抬頭望向無名時,無名順勢點頭,“下葬那日就有!這幾日我一直在追查殺手,好歹總讓我尋著點線索。”
說著從懷里掏出一根細勝牛毛的小針遞到火折子明黃光亮中,心絕下意識伸手去拈,被無名晃手一下避開,“這針尖呈黑色,有劇毒,公主小心!”
“查明是什么毒沒有?”心絕舉高火折子,無視無名口中對她的稱謂,目帶關切看向細針針頭。
無名沒有回答,只在火光中拿了發亮的雙瞳看向她不多語。看他的樣子,似在暗中觀察她的情緒。
看心絕的目光并不移開,無名眼睛看向別的地方閃了幾閃,口中略帶遲疑道:“公主確定要聽?”
心絕眉頭一蹙,無名什么時候也這樣婆媽起來,“盡管說,只要能查明他的死因,我是什么都可以做的!”
無名將目光正視過來,牢牢盯住她的眼晴,一眨不眨說道:“火災并不是玄機師父的直接死因,當日我和慕白半夜聽到有人夜行的聲音,又見公主不在房中,以為公主被人挾持,就隨后追來這片竹林中。不料那人身法極快,以我二人的功力,竟是追他不上,當時只聽見林中深處一聲慘叫,等趕到時,發現玄機師父已經斷氣。
恰巧又有人在寺中放火,我們擔心公主被人藏于寺中,只得返回。隨后慕白建議,因為這幾年玄機師父和公主一直生活在一起,他又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如果一下告之是被人謀害而死,怕公主承受不了才會將玄機師父匆匆下葬。”
“如果今日不是我親自驗明,難道你們還會一直隱瞞下去?”心絕蹙眉看著玄機腹部幾乎不可見的傷口,口中語氣淡淡,聽來卻帶著別樣的沉定。
無名神思一遠,口角淡扯一笑說道:“慕白兄還真是料事如神,他在玄機師父下葬的當日就說公主親自開棺驗尸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那個總是酒囊在手的風流人影在眼前一閃而過,心絕眼中一瞇,唇邊也多了絲意味不明的笑意,“看來他比我還了解我自己!”說著將手中的短劍掃視一眼,在陵宮遇上重重險境,如果不是慕白相贈的這把寶劍,恐怕她已經冷飛揚葬身地下。
說話的同時站立起身,她從無名手中接過一件青色長袍異常小心蓋在玄機身上后,再凝目看眼他安祥的面容,才要在無名的拉扶下從坑中出去,卻在轉身踩上坑沿那瞬重新回轉身來蹲伏棺邊。
月光清凝下,從旁低頭側望過去,可見玄機眉宇正中皮下出現一點淡紅如同胭脂,再站直起身從正面看去,那點胭脂紅卻又沒了蹤跡。
“公主好生心細!讓玄機師父死去的毒發作起來就在額心,而且必須從側旁平視過去才能看見。”無名看向她的眼中已經帶了陌生,昔日深宮中總是淡然笑著的公主看來已經成熟長大。
邊將心絕扶上坑,無名邊道:“這種毒叫一抹紅,是昔日從宮中隱退的御醫葛洪子研究藥性時無意發明的一種毒物,施毒的人用細針將毒物送入中毒者的體內,一般要三至五天的潛伏期后,毒性才會發作,而且死時無聲無形,至到下葬后在隔絕空氣的情況下才會在眉間生成一抹嫣紅形同胭脂。”
“一抹紅?這名字還真是滿形象的。”心絕唇眨冷笑,看著棺中的眼光含著幾多思量。
“之前你說的時間所剩無多又是什么意思?”心絕抬眼看向無名,眸中無波問道。
無名眼中一沉,放開扶住她的手,同時向后一退跪倒在地說道:“請公主接旨!”
眸中利光一現頓斂,心絕看了看無名從懷里恭謹請出的玄黃卷軸淡然一笑,果然,一些東西是再怎么避也避不掉的!
她雙膝跪下的同時,無名已經起身立于她的面前,本以為他會宣讀,無名卻只是低頭將她靜靜一掃,就將用蜜蠟和火漆封好的卷軸遞入她的手中。
有些意外地接過,再用短劍去了封蠟抖開一看,只是短短的六個字:“孽子楚冷越為了皇權毒殺父皇,今令吾女絕心務必親手誅殺之!”
如有驚雷響于心中,心絕身子顫粟了下,臉色瞬間蒼白如紙,本以為父皇只是召她回宮,沒想到會意外接到這個命令!
皇旨沒有用慣常的“奉天承運”作為開頭,對她和哥哥的稱呼也沒有冠以皇家子女稱謂,看來父皇這回只是想以家庭紛爭的方式解決問題。
關系天下的事,用非爭天下的方式解決,倒是能夠避免在戰場上兵刃相見,權力爭斗間對百姓的傷害也會降低到最少。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