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按在竹門上,稍稍用力便推開了門。
門外滿目的青翠,綠竹蕭蕭,隨風而動,小橋流水,魚池荷塘……都與想象中的景色不謀而合。
這些景象一點點清晰的印在腦海里。
鳳曦微不可置信的環視著,抬頭看藍天白云,流水一樣緩慢滑過的云霧,微亮的天際刺痛了雙眼。
她抬起手捂住雙眼,手指微微顫抖。
……看到了?看到了!
視覺恢復了!
一片翠綠中,白色的高挑的身影那么明顯,略長的衣擺和袖子迎著風翻飛。
鳳曦微暗笑,白淺依然喜歡一身白衣,這么久以來竟未改過。
白淺背對著曦微,正凝神注視著什么。
鳳曦微提起裙擺,小心翼翼的走到白淺身后,藏了一個驚喜給他。
他還不知道自己能看到了吧……
就在指尖準備碰上肩頭的那一瞬間,一直背對著的白淺沒有任何預告的轉過身來。
鳳曦微驚恐的盯著白淺模模糊糊的臉,想要仔細去識別他的眉目,卻像蒙了一層水霧一般怎么也看不清了。
沙沙沙——
耳邊的聲音,滿目翠綠的竹葉,甚至是竹葉上的露水都那么清晰可辨。
為何近在咫尺的白淺,卻看不清他臉?
模糊中白淺似乎是笑了,攤開手掌,一只小巧的翠鳥躺在他的掌心,一動不動。
鳳曦微看著那只翠鳥,剛想問是怎么了,只見那只翠鳥抖了抖翅膀,一個利落的翻身站起來,撲騰著快速飛去了。
耳邊還回蕩著清脆鳴叫的回音。
鳳曦微莫名的感覺到不安:“白淺,你怎么了?”
白淺說:“它活過來了,”聽白淺的聲音,就知道他很開心:“它活過來了。”
鳳曦微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手腕上新添的傷口似乎又開始在痛,有人拿刀割著一般的疼痛……
面目模糊的白淺步步朝著她逼近,鳳曦微狼狽的往后退著,四周的竹林忽然圍在他們身邊快速的旋轉。
好可怕的白淺!
……
被驚嚇了一番,猛然轉醒時鳳曦微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狠狠顫了一下。
她空洞的睜著眼,渙散的面對漆黑一片的黑暗。
……又是個夢。
又是個噩夢。
連續好幾天都是這樣子,到底是怎么了……
明明還沒有熱起來的天氣,她卻出了一身薄汗。
鳳曦微抬起酸痛的手撐起身子,扯了袖子擦額上的汗。
“醒了?”白淺的聲音。
“嗯,現在是什么時候?”
“正午……嗯……曦微,有人找你。”白淺的聲音有些猶猶豫豫的。
“啊?”鳳曦微有些詫異,慢慢翻過身下床,憑著記憶摸索來了外衣穿上,有些警界的整了整暗器,順了順
長發,掀起白淺特意掛起的紗簾走出去:“誰?”
一陣衣料摩擦的聲音過后,一個十分陌生卻很堅硬的聲音響起來:“末將參見公主。”
“你是……?”
“末將是秦昭。”
“你是昌少將軍的……”鳳曦微忽然有了印象,雖然沒有見過,但是鳳祁寒卻提起過他甚至大為夸贊過,他是昌錠麾下的名將:“秦校尉特意來此,有事么?”
“太子殿下和少將軍讓末將送來一些衣物藥材,并說這幾日下雨天涼,請公主多多保重身體。”
住了好幾天,鳳曦微對屋子里的格局十分熟悉,她能很從容的走到桌子邊坐到椅子上。
鳳曦微微笑著點頭:“我明白的……皇兄和少將軍可好?勞煩校尉傳達,也請他們多多保重。”
白淺在倒茶水,鳳曦微聽著水聲。
白淺總是意外的沉默。
“太子殿下還說,若是沒有起效,還希望公主能早日回宮,他對您十分想念。”
茶杯放到桌面上碰出不小的響聲,白淺看來很不滿。
鳳曦微笑笑說:“這幾日似乎有了一點起色,等過段時日再說吧。”
她感覺到秦昭有些緊張了,于是說:“說點別的吧。”
秦昭雖然說是,卻也沒敢扯遠了說,大多數都是在回答鳳曦微的問話,他休息了一會便要離開,臨走時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拿了一個錦囊來,遞到鳳曦微手上。
“這是少將軍送給您的……”秦昭努力的想了想:“公主,恕末將直言,像少將軍那般常年上戰場的人,對于生死一向看得很開,更不信什么鬼神之說,但是他這一次卻求了這個東西來……聽說很靈驗,希望能早日護佑公主重見光明。”
鳳曦微解開錦囊的袋子,手指伸進去探了一圈。
是一個折疊得十分工整的符。
“末將告退了。”
“秦校尉,替我傳達少將軍,多謝他的好意。”
“是。”
軍人離去的步伐沉穩而整齊。
鳳曦微拿著錦囊沉思著,一旁的白淺幽幽飄過來問了句:“這是什么?”
鳳曦微說:“一旦達到求助鬼神的地步,看來我是真的沒得治了。”
這時,幾只雀鳥停在窗臺上嘰嘰喳喳的鳴叫。
鳳曦微回想起莫名其妙的夢境,順口問道:“白淺,你最近在養鳥?”
“沒有,前幾日搬運糧食的時候不慎灑落些稻米在庭院里,有些雀鳥來爭食也是正常。”白淺走到窗臺邊,拿走支木,窗臺合起來,雀鳥撲騰著飛走了。
白淺有些出神。
鳳曦微想了想:“明先生呢?”
“……師傅去義診了。”
“呵……”鳳曦微冷冷一笑,抓緊了錦囊。
白淺說:“你餓了吧?我去煮點吃的。”
鳳曦微說:“嗯。”
鳳曦微慢慢走回床邊,把錦囊塞到枕頭下面,又在一旁摸了梳子,慢慢梳起長發。
她回憶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明先生和白淺,味道越來越詭異的藥,明先生不知道往里加了什么藥材。
每次鳳曦微喝完藥,都會覺得頭疼發熱,雖然睡一覺起來就會好,但是一定會做噩夢。
明先生總是說喝了會有效,可是至今沒有任何起色。
明先生這個人……
鳳曦微緊緊攥著梳子,心中越來越不安。
白淺離開了很久都沒回來,倒是有個輕微的腳步慢慢靠近了。
明先生的輕功很好,可惜鳳曦微失明后耳力大大提升,明先生進來或者離開已經瞞不住她。
鳳曦微松開手里的梳子,又握緊:“聽說明先生去義診了?來來往往想必十分辛苦。”
“尚好。”
明先生低低的回答,似乎在屋內站了一會,就轉身出去了。
片刻后,他端了碗藥來。
“時辰到了。”
鳳曦微走過去。
空氣里彌漫著苦澀的藥味,比前幾日的更多了一絲腥甜。
鳳曦微蹙眉:“明先生,你這次又添了什么藥?!”
“你不用知道。”
鳳曦微打翻藥碗,冷笑:“你究竟有何目的?”
明先生盯著她的雙眼:“你。”
“你終于肯說出來了。”鳳曦微飛快伸手向前抓去,明先生側身一閃,袖子卻已經落在鳳曦微的手上。
“你為什么接近白淺?每天給我喝這些奇奇怪怪的藥又是想干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明先生用復雜深邃的目光看曦微,袖子這樣被她拉扯著,不掙脫,也不言語。
鳳曦微倒是有些急躁:“說話!”
明先生沉默依然,這時白淺突然來了。
“你們怎么了?”白淺不明所以的看著兩人。
明先生甩開袖子,拿了碗快步走出去,被鳳曦微抓過的布料處,留下了一道蜿蜒的痕跡,像是被火燒過,邊沿腐蝕。
白淺看到鳳曦微的指間里的銀針。
鳳曦微默不作聲的把戒指旋了回去,低聲說:“白淺,你回來了。”
“你和師傅怎么了……”
“沒怎么,”鳳曦微笑了笑:“我嫌那藥太苦了。”
白淺說:“這可不行,良藥苦口,你不喝眼睛怎么好起來?”
鳳曦微笑著搖頭:“我餓了。”
“你等等。”
不一會,白淺把燉好的白鴿粥端了上來。
鳳曦微笑道:“白淺,你是越來越賢惠了。”
那天晚上鳳曦微很晚都沒有睡,和白淺一起在庭院里看星星。
深夜露重,空氣彌漫著清新竹葉的味道,耳邊聽著遠處潺潺的流水聲,讓人覺得很輕松。
鳳曦微躺在竹椅上,身上披著一件寬大的外衣,閉目養神。
白淺坐在另一張竹椅上,正仰著頭數星星。
兩人之間架了個小爐子,咕咚咕咚的燉著藥材。
白淺模模糊糊的說:“好多星星……數不過來了。”他低下頭,揉了揉后頸。
鳳曦微支著下巴:“有月亮么?”
“有的。”
“和煎餅一樣的月亮?”
“唔……是被咬了一口的煎餅。”
鳳曦微低聲笑了。
鳳曦微說:“那真可惜。”她伸個懶腰:“不過無關緊要……我喜歡這種清凈幽雅的地方。”
“哦?你們那不是有個很大很美很華貴的御花園么?怎么會喜歡上這小小山野?”
“御花園再大,也終有被圍墻攔截的時候,我不喜歡那種延綿到了一半被硬生生砍斷的感覺,金瓦朱墻只是無聲的禁錮罷了。”
“可惜,你并不能永遠生活在這里。”
“呵……”鳳曦微愣了愣:“會有辦法的。”
白淺“呀”的一聲,慌忙拿了一方抹布揭開了藥罐子的蓋。
“差點過火了,”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把藥倒在小矮桌上的碗里:“還好。”
鳳曦微厭惡道:“我不想喝。”
“怎么?……還在和師傅鬧脾氣么?”
“不是鬧不鬧的問題……”鳳曦微揉揉眉心:“白淺……我一直覺得你師父沒那么簡單,接近你,接近我,或許是個陰謀,或許他在謀劃什么不為人知的事情。”
白淺不以為然:“師傅是個很好的人,曦微,你想多了。”
鳳曦微苦笑:“白淺你很單純啊……你這樣的人最好騙了。”
白淺平靜的看著湯藥升起的白霧:“你這么說,很打擊人啊。”
鳳曦微趕緊很正經很嚴肅的說教:“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句話你知道吧?我一直覺得你師父很有問題,出身不明不白,做事神秘莫測的,我最怕的是他是武林盟的人……”
白淺神情一動:“你……很怕武林盟的人么?”
鳳曦微搖搖頭:“不……我會有脫身之法,倒是白淺你啊~什么時候被人賣了都不清不楚的,怎么讓人放心呢。”
霧氣升起了又消散開。
白淺悄聲說道:“不必擔心我……”
或許覺得冷了,曦微拉了拉身上的衣服遮住半邊臉:“我們……是朋友啊,怎么能不擔心?”
“呵,”白淺笑了聲,端了碗遞過去:“藥涼了。”
“不喝可以么?”
“不行。”
“可是你師父……”
白淺想了想:“最后一次了,如果到明天還沒有好轉……我親自去和師傅說,以后便不再喝這種藥……”
見鳳曦微沒有說話,白淺又勸道:“師傅常年義診,醫治好了許多病患……我相信他,哪怕藥無效,也絕不會害你。”
鳳曦微無奈的說:“好吧。”
鳳曦微把藥喝了。
“你……不怕了么?”
“白淺,我相信你。”
白淺低下頭笑了笑,忽然看到原本晴朗的天際忽然烏云密布,遮蔽去了茫茫星空。
清涼的夜風吹著,鳳曦微覺得困意襲來,縮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曦微……你想家么?”
鳳曦微迷迷糊糊的,聽到白淺這么問,又有些清醒。
“……有些想……皇兄……母后……他們都在等……我……吧……”
忽然之間困意濃濃,鳳曦微側躺在椅子上,手臂為枕,竟然沉沉睡去。
“那沒辦法了……”白淺忽然輕笑著,望著遠處那片竹林的所在地,夜色濃重,只隱約看出了輪廓。
白淺若有所思的看著。
白淺沉吟:“……時候到了。”
……
鳳曦微覺得自己越來越奇怪,似乎經常昏睡,而她又看不見,幾乎分辨不出是何時睡著何時醒。
而她如今沉沉的醒來……腦海里的最后一點印象在提醒她,她在睡著之前,是和白淺在庭院里看星星的。
但是……
鳳曦微感覺到自己正平躺著,似乎在一塊木板上。
她驚得想坐起來,卻被困在身上的繩子生生勒得動彈不得。
麻木的直覺漸漸恢復,移動雙臂,卻發覺手臂被困在身邊,手腕懸在木板之外。
這……這是……
“白淺?!”鳳曦微有些驚慌的喊道。
似乎是個山洞,鳳曦微能聽到自己的回音,周圍冒出的寒氣圍繞著她,很冷很冷……
出乎意料的,白淺的聲音淡淡的回應:“嗯?……這里沒有白淺。”
“你!……這是怎么回事!”鳳曦微初聽見白淺的聲音,稍稍安心了些,卻又忽然沉了下去。
她掙扎,卻很徒勞。
手指上的毒器已經被取走了。
為什么說沒有白淺?明明是白淺的聲音。
明明是他……
“我不是白淺……我叫慕容淺。”
白淺的聲音很輕,輕飄飄的不留痕跡。
慕容淺……慕。容。淺。
慕容……
鳳曦微感覺有什么東西在心里狠狠劃開,一片溫熱帶著疼涌了出來。
好熟悉的姓……
為什么會這樣……
……
年幼時,鳳曦微曾經聽到過父皇和母后的談話。
“慕容赦玥歸隱后,武林盟許久沒有動靜了。”
“是呀……他成婚了,或許想要平靜的生活。”
年幼的她明白一些,也知道一個叫武林盟的組織。
她知道這個叫慕容赦玥的,是個大壞蛋。
她趴在母后的懷里:“慕容赦玥……是個大壞蛋……該殺……”
母后揉揉她的小腦袋,笑著說:“武林盟也不全是壞人,曦微長大后就會明白。”
……
“慕容……”鳳曦微呆呆的睜著雙眼:“對了,我似乎沒問過你父親是誰。”
“我的父親,公主應該有所耳聞,正是前幾任的武林盟盟主,慕容赦玥。”
鳳曦微氣得一時說不出話,總覺得那么一口氣堵在心口,卻無法發泄出來。
她悲涼的笑道:“……慕容公子原來這般小人,何不敢正大光明的比試?”話到最后,狠狠的咬牙。
慕容淺慢慢從她身邊走過去,悠然道:“激將法對我沒用,現在我所關心的,乃是母親的復活之道。”
“你母親不是已經死去很久了?”錯愕之余,剎那間,似乎有些事閃過鳳曦微的腦海。
“是,這半年來,我保存她的尸身,苦習醫術與練武,為的就是今天……”慕容淺的聲音有些顫抖:“費盡心機的將你騙出宮,取得你的信任,為的就是今天。”
“哈哈哈哈!”鳳曦微不怒反笑,胸口因為情緒的激烈波動而起伏著。
她覺得很好笑,從小到大聽到的笑話,都沒有現在這么可笑。
“用你的骨血,煉制成死而復生的藥,用你的血去祭奠你父皇母后所犯下的錯吧。”慕容淺冷冷說道。
“我父皇和母后沒有過錯!”
“沒有?你根本不明白我母親為何而死!是你母后勾引我父親,所以他才拋棄了我娘!都怪她!我娘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就連最后……最后也因為……”慕容淺幾乎是怒罵著,說道后面突然哽住,他拼命的宣泄情緒,那個墳墓里什么都沒有,他一直好好保存著母親的尸身,因為他堅信這世上有復活之法。
真的讓他找到了。
“冥湮!冥湮!”慕容淺朝著另一邊走去:“藥好了么?!我想立刻殺了她!殺了她!”
鳳曦微緊緊咬著牙,同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努力往上看,瞪大了雙眼,濃濃的霧氣覆蓋了淺灰色無神的眼瞳。
如果閉上眼,她一定會崩潰的哭,但是她不會。
她不會哭。
不會哭給這個人看。
“請少主冷靜,尚差半刻。”明先生的聲音沉沉傳來。
原來如此……
從頭到尾只是一個圈套。
明先生……正是武林盟鼎鼎有名的護法,冥湮。
鳳曦微緊握的手顫抖。
很冷……真的很冷……
慕容淺抽了把匕首,鋒利的刃貼在鳳曦微的手腕內側,蒼白的皮膚下血管若隱若現。
“讓你感覺自己的血液一點點流盡,一邊聽血液流盡,一邊慢慢去,這方法可好?”
鳳曦微聲音暗的沒有色彩。
“我錯信了你。”
……
“我相信你……我那么相信你……你為什么……”要騙我。
因為別無選擇。
慕容淺沒有回答。
匕首轉了刃,朝著血脈切下去。
那一瞬間,他聽到曦微輕輕呢喃了一句。
“我恨你。”
……
“住手!”
……
絕望的黑暗里,有人遠遠的喊了這么一聲。
手邊的慕容淺似乎被什么擊中踉蹌著往后退,匕首的刃終究沒有割破皮膚。
鳳曦微顫了一下眼睫。
那一瞬間,眼淚終于崩潰。
昌錠帶了人來……霎時間亂糟糟的聲音充斥著耳膜。
鳳曦微有些恍惚,只聽到冥湮焦急的喊:“少主!”
漸漸的……聲音都平靜下來。
結束了嗎?
昌錠砍斷了繩索,將曦微扶起來的時候雙手緊緊的抓著她的肩,急切的問:“你沒事吧?”
鳳曦微搖頭,臉色白得嚇人。
昌錠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待鳳曦微坐穩,他飛快的抽回手:“屬下冒犯了……救駕來遲,請公主降罪。”
曦微聽得出他語氣有些急促。
臉上淡淡的淚痕被風吹干,鳳曦微在昌錠的手臂上意外的觸到一手溫熱。
努力的鎮定著情緒,聲音卻仍有些抖:“少將軍你……”一時之間許多問題涌上曦微的腦海。
少將軍你受傷了?
少將軍你怎么找到這里來?
少將軍你怎么知道……
但是,似乎都無關緊要了。
心里的疼痛還沒平復,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鳳曦微只覺得疲倦至極,不知道是不是藥效殘留的作用,她跳下床板后幾乎是站不穩,昌錠便扶著她的手,卻又不敢太靠近。
鳳曦微輕輕倚在他身上,她能感覺到昌錠有些緊張而繃直的身體。
卻感覺很安穩呢。
至于……白淺……
鳳曦微搖搖頭,不想去想他,只是心口仍隱隱作痛:“少將軍……你也受傷了,我們回去吧。”
昌錠往身后看了一眼。
已經完全被幾名侍衛控制住的白衣少年,兇狠而不甘的眼神似乎在刺透他直直看著鳳曦微。
白淺忽然嘔出一灘血,順著下巴低落在衣襟上。
正因為是白衣……鮮紅分外的醒目。
他可以說什么,但是他沒有說。
如果……白淺知道這是他最后一次能見到鳳曦微,最后一次機會能說話給她聽,最后一次的話……他或許會把某些決定塵封在心里的事說出來。
比如……在遇上冥湮之前,他曾經喜歡過這個性格任性偏激的公主。
昌錠扶著曦微往外走。
昌錠低語道:“皇上,皇后和太子殿下……已經在宮里等您了。”
鳳曦微點點頭:“我自會向他們請罪,若是當初不是我太任性,也不會自食其果。”
“他們從未責怪過您。”
昌錠準備好了軟轎。
將鳳曦微攙扶上軟轎,昌錠遲疑了會,忽然說道:“公主。”
“嗯?”
“……明日,末將將前往荊地。”
鳳曦微愣了愣,荊地,是邊境呢。
……而且,數日前傳出,一些邊境的三流小國正在爭奪荊地的領土權。
是因為這件事嗎?
鳳曦微微微一笑:“請少將軍多多保重……曦微恭候將軍凱旋歸來。”
昌錠微微一笑,眼里滿是溫暖的笑意。
冥冥之中,有些事就這么注定了。
回到皇宮,鳳曦微第一件事便是向母后與兄長請罪,龍旖凰抱著她不讓她跪,她眼角有些發紅,上上下下將女兒看了一圈,確定沒什么事之后就讓她先回暖閣去休息。
龍旖凰與鳳寧瀾尚都有正事要忙,不能長時間的陪伴曦微,另兩位皇兄已住在宮外,來往不便,倒是身為太子的鳳祁寒借口推掉了一身事物,整日陪著曦微在暖閣里,陪著她消遣。
鳳曦微很內疚的說道:“皇兄,很抱歉……”
鳳祁寒說:“回來了就好,傷害你的那人,絕不輕繞。”
鳳曦微苦笑著:“我錯信了他……我,我居然相信他……從今以后,鳳曦微的記憶里,再沒有白淺這個人。”
永遠的,抹殺。
鳳祁寒笑了笑:“如此,便好。”
……
牢房,昏暗的燈光,沉重的鐵鏈,空氣里血腥與潮濕混合的味道……
坐在慕容淺面前,正是刑部尚書。
一路上慕容淺一直反抗,卻被武藝不凡的侍衛給打擊回去,身上更是傷痕累累,冥湮已經逃脫,唯他一直被押送地牢。
來到這個并不陌生的地方,慕容淺反倒平靜了下來,甚至有些頹廢的。
尚書嚴厲的聲音劃破了寂靜的空氣:“研制毒藥,殺害公主,窩藏逃犯……慕容淺,你可認罪?”
慕容淺低著頭,藏身在黑暗里。
“是……”
“如此,那便畫押吧。”對于如此出乎意料的順利,尚書大人有些吃驚。
慕容淺畫了押。
侍郎拿狀紙又看了看,確定無誤后,宣讀道:“罪行成立,判處斬刑,三日后行刑。”
說完,他又看了看慕容淺,只是下意識的問道:“犯人可還有心愿未了?”
慕容淺想了想,拳頭握緊又松開……如此反復,這才道:“我想見皇后……不,我要見太子!”
侍郎可笑的睥睨他:“太子萬金之軀,豈是你一介罪犯可見?”
慕容淺冷笑:“你讓他來,轉告他,我有他想要的東西。”
尚書和侍郎面面相覷,有些懷疑卻也不敢耽擱,只能派人快馬加鞭趕到宮內去傳信。
然后,鳳祁寒風風火火的趕來了。
退下無關的旁人,隔著牢籠,鳳祁寒看向慕容淺的目光竟然是比看白淺的要柔和許多……或者說,是憐憫。
“有事么?”
慕容淺問道:“傳言太子預言奇準無比,在下倒是想請太子預言一次,我的將來會如何?”
“你……會死。”鳳祁寒悠然回答。
“那么,公主呢?”
鳳祁寒諷笑道:“她會很幸福,比你好千萬倍,她會成親,有個疼愛她的駙馬,將來還會有很多孩子。”
嘴角抽了一瞬,慕容淺的聲音黯然:“這樣啊……”
“你想知道的,我告訴你了,我想要的東西,你準備好了么?”鳳祁寒溫和的問道。
“隨時……”慕容淺喃喃著抬起頭,在他頭頂上方,一個高高的小窗臺上射進來一束陽光。
春天的陽光十分溫暖,慕容淺攤開手掌,又握住,再攤開……
依然抓不住,只是在指尖殘留了些許的溫暖。
“還給她……我再也不欠她什么了。”
……
翌日,鳳祁寒告訴鳳曦微一個好消息,有人愿意將雙眼換給她。
這樣,她就能重見光明。
但是鳳曦微很敏銳的感覺到,皇兄并不因此而興奮,就像溫水一樣,平平淡淡,但是卻很溫暖。
鳳曦微詫異的問他:“是誰?為何愿意換?”
“是……”鳳祁寒愣了愣,隨口道:“是一位青年男子,他家里十分貧寒,可能是某位太醫不小心走漏了消息,他便來求我……用他們一家下半輩子衣食無憂的財富來換取他的雙眼,十分公平。”
鳳曦微蹙眉道:“那他沒了雙眼,豈不是前途盡毀?”
鳳祁寒笑著揉揉曦微的腦袋:“他多次參加科舉皆考不上,而在不久前被診斷出身患絕癥,這是走投無路之舉。”
鳳曦微仍有些疑惑,鳳祁寒又勸說:“曦微不必顧慮,皇兄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不會虧待他的家人。”
鳳曦微笑笑:“皇兄總是如此,將任何事安排得天衣無縫。”
鳳祁寒一時啞然,也只能無奈的笑。
……
換眼睛的手術得很成功,麻藥退后,傷口一直很疼。
鳳曦微總是感覺陌生的雙眼在努力融合進自己的身體,卻又莫名的抗拒。
傷口疼得發狠,曦微縮在床上,緊緊抓著自己的雙臂,她感覺雙眼要留出熱淚來,也可能是血。
如此狠狠疼了一天,第二天喝了藥便好了許多。
鳳祁寒隨著父皇母后去看曦微,曦微說已經不怎么疼了,但是他還是很擔心。
鳳寧瀾龍旖凰離開后,他留在暖閣。
不知是有意無意,鳳祁寒輕聲說道:“今天是行刑的日子。”
鳳曦微躺在床上沒有動,背對著皇兄。
她感到傷口又開始疼了。
“我知道了。”她輕輕回應。
鳳曦微又問:“昌錠什么時候回來?”
“大約三月后。”
“嗯……到時候,我就可以看他的樣子了……我已經許久,沒看到他了。”
鳳曦微呢喃道:“皇兄,我很累,想睡了。”
“你好好睡,有事派人叫我。”
“嗯。”
鳳祁寒拉了拉被褥,心中的石頭已經放下,可是輕飄飄的感覺,反而沒有著落似的。
鳳祁寒才離開暖閣沒多遠,有侍衛一路跑著趕來,氣喘吁吁的稟報:“太子殿下,有人劫法場!”
……
曦微的眼睛恢復得很順利,當解下紗布,四周絢麗繽紛的色彩一齊涌向她時,幾乎不敢相信是真的。
走到那自幼就很熟悉的窗臺,往外看,正是春意最濃,花朵開得最絢爛的時候。
溫溫的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來,灑在眼里。
莫名的,開始流淚。
淚水一直往外涌,怎么都停止不了。
四個月后,昌錠平定紛爭,凱旋歸來。
鳳寧瀾毫不保留的在朝堂上對昌錠大為贊賞,給他加官進爵賞賜珠寶,最后順水推舟的賜了婚。
這件婚事,事先鳳祁寒已經去探過曦微的意思,她默認了。
籌備半個月后,婚禮順利的舉行。
幾乎是沒有任何懸念,昌錠成為了當朝駙馬,步步高升的昌錠使得朝堂上下無不嫉妒。
那天退朝,鳳寧瀾準許他前往后宮去探望鳳曦微,已經完全恢復的曦微在石橋上喂魚,五顏六色的錦鯉在水下游來游去的爭食,十分歡快。
身后執傘的宮女悄聲說了一句,鳳曦微忽然側過頭,正好看到了在橋另一端的昌錠。
她幾乎認不出他。
當年的小少年,如今的大將軍。
稚氣拘謹的少年,俊朗灑脫的大將軍。
昌錠披著柔和陽光向她走來,美好得如同畫里的仙人。
新婚那夜,喝多了酒的昌錠握著曦微的手說了很多話。
他說他在戰場上廝混了很多年,向來對生死看得很輕,可是在曦微的身邊,他很慶幸自己還活著,活得好好的。
如果他戰死沙場,就不會遇見她。
搖晃的燭光,淡淡朦朧,好像心情一樣,說不清是喜是愁。
昌錠牢牢的,緊緊的握著曦微的手,一字一句鄭重的許下承諾道:“結識公主,與公主共結連理,是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事,我這一生一世,絕不辜負公主,若違背誓言,當凌遲處死。”
曦微不置可否,她取來兩只金樽與昌錠飲了交杯。
兩個人的頭發結在了一起……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
婚后的日子總是溫馨而幸福,昌錠雖然忙,但只要一閑下來便陪曦微去踏青,看高山綠樹,細水長流。
有次行得遠了,途徑一片竹林,鳳曦微突然被吸引住,一時移不開視線。
那時的天氣正由晴轉陰,顯得竹林灰蒙蒙的,一點也沒有鮮脆的樣子。
竹林啊……
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馬車往前行駛了一段路,車外護行的侍衛說,前方有間茶館。
昌錠把外衣披在曦微身上,然后撐開傘帶她走進茶館去避雨,侍衛們也隨著進去。
鳳曦微一邊拍著身上的水珠,一邊打量這間屋子,幾乎全是竹子做成的房子十分精致美麗,竹子還保留著一點翠綠的顏色,讓人看了感覺很舒服。
茶館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幾個商人模樣的在喝茶談天,滿室茶香……還有清幽的古琴聲。
鳳曦微正四處張望,想知道這古琴聲從哪里傳來的,這時店小二熱情的迎上來,引她和昌錠入座,一時打斷了思緒。
曦微不能吃冰冷的東西,昌錠叫了壺熱茶。
昌錠說:“這時節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會就停了。”
鳳曦微微微一笑:“是啊。”
淡淡的茶香,清雅的竹子,幽幽的琴曲……
鳳曦微看到在角落里彈琴的琴師,只是隔了一方竹簾,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面容。
只是在下面一截,看到了深色的琴身,在琴弦上拂動的長治,白雪般的衣袖。
小二端茶上來,鳳曦微小聲說道:“你們這的琴師真不錯。”
小二笑笑,似乎也不想打破了其他人的雅興,也小聲道:“是啊,他很厲害,這位姑娘一定想不到吧,這位琴師,其實看不見的……”
“看不見?”
“是啊,他的雙眼似乎受傷了,但是琴藝卻十分厲害,他每天來此撫琴,卻不收分毫,也有大戶人家想請他去別處演奏,他卻也不同意,很有個性的琴師。”
小二離開后,昌錠笑著看了看琴音傳出的角落:“你喜歡他的琴曲?要是喜歡……”
鳳曦微一邊喝茶一邊打斷他:“并不……只是覺得,分外清雅。”
雨停了。
琴音戛然而止,那位白衣的琴師悄然退離。
昌錠往窗外看了看,握住妻子的手說:“雨停了,我們走吧。”
曦微點頭,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又往回看了一眼。
竹簾之后已經沒有人影。
只是一場露水般的緣分。
馬蹄再次揚起,此時的竹林,被雨水洗滌,已經是另一番清新美麗。
——
鳶有話說…終于完結了真不容易,淚目…。
關于白淺的母親身份,在正文里無法插播,將來會寫一篇番外,以冥湮的角度去寫,揭開白淺的變化之謎,還有他母親的身份之謎~
就這樣,感謝各位看到最后,也感謝各位對鳶的支持~
很有愛的親建立了冷宮太子妃的貼吧,鳶也經常在那邊留言,很感謝大家長久以來對冷宮的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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