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汐面色平靜,聲音淡淡:“你想問怎么是她是嗎?怎么,開不了口?我沒帶手機,她看到了那條短信,就想著幫我拿你因人在家中而無法領取的急件?!彼а劭聪蛉~羽薇,眼神如幽泉古井,越發(fā)深邃幽深,而其中的利光卻仿佛要劃開一切黑暗,洶涌而出!對上那樣的目光,葉羽薇全身一震,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沉默了半晌,她忽的狠狠瞪回去,帶著撕裂一切的瘋狂:“哈哈哈哈哈!這樣也好……這樣也好!還記得秦蝶說過的話嗎?無論她遭遇了什么,你要記住這都是因為你!反正我就是要毀了你,就是要讓你痛苦!憑什么你那么輕易就擁有了一切,而我卻什么都沒有!現(xiàn)在好了,你的好姐妹為了你而受了這樣將跟隨她一生的侮辱,你必將內(nèi)疚后悔一輩子,我相信這比這些發(fā)生在你身上更能讓你痛苦!只要結果是我想要的就好,過程如何我又何必在意?哈哈哈哈……”白小蘇一直僵硬不動的身體開始不可抑制的顫抖,不可思議地看向那個女子。
舞汐收緊雙臂,加重了這個擁抱的力度。
葉羽薇高昂著脖頸,笑得撕心裂肺,兩頰卻漸漸滑下清澈的液體,順著她優(yōu)美修長的脖頸滑下浸濕領口,再緩緩流過心臟的部位。
“難道,她就不是你的好姐妹嗎?不是你決定珍惜一生的朋友嗎?”舞汐的聲音依舊淡淡的,看著她的眼中卻多了一絲憐憫,以及一絲嘲諷。
“是,我曾以為你也是,可惜……傷心嗎?被好朋友背叛陷害的感覺如何?”
“為什么?”
“為什么?”葉羽薇的表情變得無比嘲諷,“你問我為什么?是呀,您貴人多忘事,怎么還會記得我呢!你輕輕松松地就奪去了別人的一切,對有些人而言重逾生命的東西在被你奪走后卻得不到絲毫珍惜!憑什么遇險時有人爭著搶著把你擋在身后我們卻要品味著死亡的滋味?難道我就應該承受著一切?我恨你,真的非常非常恨……”
“你真的有如自己所說的那么恨泠然嗎?”從被找到后就一直沒說話的白小蘇突然嘶啞著聲音淡聲問道。
“什……么?”葉羽薇愕然反問。
“你若真的那么恨她,為什么不在將人帶來后就站在一邊,看著她是怎樣被一點一點毀掉的呢?如果真的那么恨她,看著她痛苦掙扎卻無能為力的過程不是更痛快更解恨嗎?”白小蘇的聲音漸漸不穩(wěn),緊緊握著舞汐的手,身子抖動得更厲害了。“可是你,為什么卻直到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呢?”
被那雙虛弱卻已經(jīng)恢復清澈的目光直視著,葉羽薇也開始止不住的顫抖。
“雖然你的恨意被你很好的掩飾著,但既然存在的東西就無論如何掩飾依然能被察覺。現(xiàn)在你就說說吧,我奪走了你的什么,才讓你如此恨我?”
“六年前的國際青少年舞蹈大賽,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葉羽薇沉吟良久,終于開口。
“舞蹈大賽?”舞汐皺眉思考著,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游竺夜卻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葉羽薇,之前沒注意所以沒想到,你就是當時奪冠呼聲最高的,決賽時雖然帶傷上場卻依然拿到亞軍的選手吧?”
葉羽薇點點頭,表情復雜。
“葉羽薇,葉羽薇……原來當時那個女孩就是你嗎?”
葉羽薇諷刺一笑:“是呀,是我,那次,背負著媽媽的希望,也是為了自己長久以來的夢想,我每天十小時地練習著,就連決賽前的兩個小時都沒有浪費,結果竟然因為一顆小紐扣扭傷了腳。真是錐心的疼啊!可我怎能甘心放棄?忍著痛換上衣服,你卻在那時走過來對我說:‘放棄吧,這個樣子是贏不了的,何苦為了不可能實現(xiàn)的目標賠上自己的一條腿,賠上你今后的舞蹈生涯?’可我要怎么放棄?只要我拿到冠軍,我就能進入馬林斯基劇院。可是因為你,帶著重傷忍著劇痛賭上今后的舞蹈生涯的我還是輸了,馬林斯基劇院果然拒絕再錄用我,他們對我說,看了你的表演,我的舞蹈就如嬰兒學步般淺白幼稚。原本技不如人我也無話可說,但你為什么要將冠軍獎杯隨手一扔,用著那樣美麗動聽的聲音充滿不屑的語氣說那不過是一個惡心的垃圾罷了?別人為之奮斗一生的夢想,對你而言就只是個垃圾?從此我再沒跳過舞。我無法原諒,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聲音,忘記聲音的主人是怎樣踐踏了我的夢想!所以我費盡心思地找到了你,但卻一直找不到機會,直到不久前,一個陌生男人找上了我,說能達成我的愿望?!?/p>
“舞汐,看你活得多失敗,想要毀掉你的人真是不少??!”
看著這個笑容扭曲的女子,舞汐淺淡一笑,目光森冷無情:“原來我的所謂容忍,最終不過是一場自己一腔情愿的傷害,我還真是錯得可笑??!”
“你什么意思!”
“什么都不知道只懂得一味指責推卸的你,沒有資格說她?!鼻謇涞哪新曧懫穑瑬|方洛看著葉羽薇,目光隱隱不屑與憤怒。
“生活本就不平等,每個人都有著各自的追求,而在追求過程中必然會遭遇數(shù)不清的困難,所以有些人終其一生都無法達成所求,有些人卻被迫接受不喜歡的東西。追求無法達到的人在怨恨命運的不公他人的橫加干涉,那么被迫接受自己所厭惡的東西的人就應該感激道謝嗎?只是最平常的站姿都能站出一種優(yōu)雅的男子平靜地說著,幽眸中卻透出明澈的光。”
葉羽薇一剎的慌亂之后笑得更加諷刺:“如尾巴一般整天追著她跑的你們自然是向著她的?!?/p>
“知道那條手鏈的故事嗎?”女子扶起白小蘇,突然問了個毫不相關的問題。沒等對方回答,舞汐便接著說下去了:“這真不是個講故事的好地方,現(xiàn)在更不是說故事的好時刻,但今天之后我想自己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再對你說出這個故事了,不過既然手鏈是由我親手戴到你手上,那么我就有必要讓你聽一聽。”
“這算是你的饋贈嗎?”
“不是,你難道認為自己還有那個資格要求饋贈嗎?這只能算是物歸原主罷了,雖然你完全不是那個合適的主人?!蔽柘f完,目光移動到白皙手腕上的那條血紅手鏈上,溫柔而自嘲。
“有兩名女孩,兩人的父母是好朋友,又正好是鄰居,更巧的是兩位妻子在同一個月份懷有身孕,所以她們的生日也很相近。兩人從小就特別親近,一起牽著手上幼兒園,一起因為喜歡的明星而瘋狂,一起討論著班上的男生誰比較帥……同樣是獨生子女,是家里的寶貝明珠,兩人自然也有意見不合吵得面紅耳赤冷戰(zhàn)半個月的時候。吵著吵著雙方的父母也習慣了,不管了,反正她們氣消了就會再次膩在一塊兒,連一句正經(jīng)的道歉都沒有,每次都這樣。反正兩人生日相近,雙方家庭經(jīng)過商議決定取兩人生日中間的一個日子作為他們共同的生日,統(tǒng)一在那邊過。18歲生日那天,晚幾天出生的女孩送給好朋友一條自己設計的手鏈?!?/p>
“好朋友問她那條手鏈的含義,她得意地回答道:‘看這顏色很鮮艷吧?火紅火紅的,要像我們以后的生命,熱烈溫暖。還有,看到小環(huán)上的圖案了嗎?那叫’百日草‘,花期很長的哦,從六月到九月,花朵陸續(xù)開放,能長期保持鮮艷的色彩,第一朵花開在頂端,但側(cè)枝頂端的話卻比第一朵花開的高,所以這花又叫做’步步高‘!有意思吧?最重要的是這個指環(huán),有傳說說每個人的小指上其實都系著許多紅線,紅線的一端分別系在喜歡或崇拜的人指端。美女,這一世我是把你牽定了,你就從了我吧!’女孩親自將手鏈替她的好朋友戴上,鮮紅的指環(huán)緊緊套在好朋友的小指上?!?/p>
“日子便在這樣的熱鬧中溫暖地過著,直到兩人喜歡上同一個男人。好朋友看著那般心心念念著那個男人的女孩,只好一次又一次狠心拒絕著男人的追求,然而愛戀中的女子都是敏銳的,女孩還是知道了兩人的心意,她將好朋友約到以前兩人常去的地方對她說:‘接受他吧,什么都能讓唯獨愛情是不能讓也不該讓的。忘了嗎,我早就套上你了,你和他在一塊兒他也就相當于是我的了,快去找他吧!’女子的笑容如此燦爛,就像一大片怒放的百日草?!?/p>
“好朋友終于和那名男子走進了婚姻的殿堂,之后女孩卻離開了,說是尋找自己的幸福去了,從此再沒聯(lián)系。直到八年后,她帶著一個四歲左右的小男孩出現(xiàn)在夫妻兩人面前,笑容如離開時那般甜美燦爛,向他們介紹說那是自己的兒子,她離開一年后就找到了愛的人并結了婚。久未見面的好朋友將孩子們交給保姆照顧,決定好好出去走走,撿回兒時的記憶。也許是上天嫉妒她們臉上的笑容太幸福,兩人被劫匪盯上。慌亂中,劫匪手中的刀狠狠刺向了好朋友,而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女子卻撲上來擋在她面前,用自己的鮮血將她從死神手中搶回。抱著才見面不就的女子,好朋友痛哭著問道:‘為什么?你忘了自己也是一位母親嗎?你有沒有替孩子想過?’”
“女子笑容如即將枯萎的百日草,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不是個稱職的母親,幫我把孩子送到我父母那里吧。還有,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他需要你。’”
“女子走后,好朋友將孩子送到那兩位老人身邊的時候,從老人悲痛欲絕地哭喊聲中拼湊出一些信息——女孩沒有結婚,那名孩子是她一年前從孤兒院中領養(yǎng)回來的。她之所以回到這里,只是想在離開人世之前再看一看自己生長的地方,自己最好的朋友,前段時間她被確診為癌癥晚期,隨時可能死去?!?/p>
“女子的葬禮結束之后,好朋友將手鏈送到一家偶然發(fā)現(xiàn)的奇異的店中,希望店主能替手鏈找到一位真正適合的主人。”
不自覺的撫摸上腕間的血紅細鏈,葉羽薇不禁有些神情恍惚,然而下一刻卻冷冷一笑:“什么找一個適合的主人,不過是因為不敢面對與不想再留下有關那個女子的一切事物,防止丈夫因為內(nèi)疚而發(fā)生離開自己這類事情罷了!這樣一個背棄友情的借口,這份禮物,真是用心良苦?。 ?/p>
“如果真是那樣,丟掉或是毀掉豈不是更干脆?那家店,買東西是要付出相應的心意的?!迸拥氐?。“我們走吧。你,好自為之?!?/p>
“等一下!”身后,葉羽薇尖聲叫道:“等一下!等等……”
四人停下了腳步,卻誰都沒有回頭。
“小蘇……小蘇……你恨我嗎?”
沒有回答,葉羽薇低下頭,眼中最后的一縷光芒也漸漸變暗。她緩緩蹲了下來。緊緊抱著雙臂,深深埋下的臉上淚珠一顆顆落下。
“事到如今,恨不恨還有差別嗎?現(xiàn)在的我不知道要以什么樣的心情面對你,但還是想說一句,別再沉湎在虛無的執(zhí)著中了,那個樣子,很累的。”腳步聲次起響起,聽在耳中,漸漸變?nèi)酢?/p>
留下的人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臉上卻裂開一個開心的弧度,淚水蜿蜒滑入,如此的苦澀。
第一次看見她,那樣精致的洋娃娃,用清脆如銀鈴般的聲音叫她放棄,不要為此丟了一條腿。那雙比她在圖片上看到的所有黑曜石都要美麗幽深的眼睛,就那樣平靜地看著她。
她的舞蹈,美得那樣的引人沉醉,卻又透著讓那么小的她都覺得窒息的悲傷,明明才是那么小的年紀啊!
千辛萬苦地找到她時,她已是另一副面孔,然而因為那雙眼睛,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她看著她為曲紀風沉淪,看她痛到幾夜無眠卻仍然在陽光下燦爛溫暖地笑著,看她被他怒斥時由錯愕轉(zhuǎn)為平淡,那時的她,心竟也微微地痛了。
然后她考上她在的大學,接近同樣面貌不同性格的她,看她把白小蘇逮到她面前對她說:“羽薇,這位是我們親愛的小蘇蘇,以后我們?nèi)司褪巧嵊蚜?,要相互照顧了哈!?/p>
看她像貓般慵懶任何時候雙眸深處都是淡淡的,捉弄小蘇時是,拒絕曲紀風時是,從秦蝶手中救出她們時是,是不是在秦蝶他們死去時,也是?
注意她的兩年中,她越來越少地想起舞蹈,越來越多得想起她,真的,錯了嗎?
搖晃著站起身,女子如幽魂般在街上走著,走上高架橋,跨過欄桿,跳下去。
過往的一幕幕如老式電影片段般在腦中旋轉(zhuǎn)飛舞著,我相信我們也曾歲月靜好兩小無猜,只是這些最終在時間和人心的磨折分崩離析湮沒無形。
你敷衍的一瞬,我凋零的一生。
女子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小蘇,現(xiàn)在的我真的很累啊,太累了,累到我再也無法承受要先休息了。別再怪我了,好么?
“撲通!”濺起的巨大水花在湍急的河流中快速平復,河面很快恢復了最初的模樣。多希望人生所有后悔的部分都能如此,平復,然后恢復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