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個學期過去，終于有老鄉(xiāng)愿意帶方夏草去廣東打工。

臨去的早兩三天，張斗銀已經(jīng)在家為方夏草準備了很多家鄉(xiāng)的小吃。有花生、蠶豆、炒米粉等等。要做成炒米粉還不簡單呢。先要準備幾斗米，將它煮熟成飯。再將飯粒放在簸箕里攤曬干水分又變成米粒般，拿到磨盤上磨成細細的米粉。吃它時加入白糖，可干吃，亦可沖成糊糊來吃。

方夏草和同鄉(xiāng)相約好第二天在汽車站碰頭。為了不誤第二天一早的汽車，頭天下午張斗銀就帶著方夏草投宿到已經(jīng)在城里居住的小叔子家。在小叔子家吃過晚飯，娘兒倆在他家打地鋪湊合著住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一早，方夏草的小叔和張斗銀一起送夏草來到北門汽車站。老鄉(xiāng)已在售票廳門口張望，見他們來到，馬上買了兩張票。帶同方夏草急急地趕早上七點的那班汽車。

辭別了母親，方夏草跟隨老鄉(xiāng)乘坐幾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到站后，下了車又直奔火車站而來。

老鄉(xiāng)先去排隊買了火車票過來。他告訴夏草說，晚上九點半的火車。看看還有大半天的時間，老鄉(xiāng)帶著方夏草在火車站附近到處轉(zhuǎn)悠。夏草亦步亦趨地跟緊老鄉(xiāng)，生怕跟丟了似的。

終于挨到了晚上九點，他們候車上了火車，進入第七節(jié)車廂，按票號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

九點半火車準時出發(fā)。汽笛長鳴一聲，車輪軋著鐵軌，轟隆隆、轟隆隆，載著方夏草的憂傷與希望，列車疾馳而去。

第二天下午一兩點才到達廣州。方夏草跟隨人流下了火車。出了站，老鄉(xiāng)又讓方夏草在旁邊等著。他先去買回兩張汽車票，才又轉(zhuǎn)乘去東莞的長途汽車。

到達莞城時已天色全暗，華燈閃爍，霓虹耀目。此時工廠里的許多工人都在車間里加班加點地趕貨。

因為帶她同來的老鄉(xiāng)是個男的，他只好帶著方夏草來到另一同鄉(xiāng)處等候，準備由她來安排方夏草的住宿。

來到同鄉(xiāng)寢室，方夏草發(fā)現(xiàn)同鄉(xiāng)們的寢室都是上下鋪鐵架床，一個房間放六張鐵架床，一個房間安排睡十二個人。每個工友的床位簡簡單單的，只是一米寬的床上各自放了一個紙箱，裝些自己的衣服日用品之類。等同鄉(xiāng)下晚班回來，方夏草趕緊從行李袋中拿出媽媽準備的家鄉(xiāng)小吃，一一分與同鄉(xiāng)寢室的工友品嘗。大家嘴里吃著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心里好不開心快樂。心坎里又想起了家鄉(xiāng)的點點滴滴。

閑聊一會兒，同鄉(xiāng)問了些家鄉(xiāng)的大致情況后，他就領(lǐng)著方夏草去她們廠里的公共沖涼房沖浴。

第二天，帶方夏草同來的老鄉(xiāng)一早過來，又領(lǐng)著她去附近找廠。走著走著，他們看見一家廠門口貼著招工啟事，方夏草本要去試試，老鄉(xiāng)提醒她說：“這家廠工資不高，還經(jīng)常加班特別多，你還是別進去。”

方夏草聽了老鄉(xiāng)的指引，也就作罷。又跟著轉(zhuǎn)了一圈，再見一處招工啟事。走過去一問門衛(wèi)，他們卻告知要高中畢業(yè)證才有資格進入。又只好作罷。

一天下來，也沒找到合適的工作。第三天，老鄉(xiāng)只好帶著方夏草來到深圳寶安。在那兒見到同村好友蓮兒。記得蓮兒初來廣東時，身份證都還未辦，只好先借了方夏草的證件入廠。

蓮兒上班的那間廠并不招工。卻幫她打聽到另一老鄉(xiāng)處，他們那兒正在招工。方夏草找到他們，由廠里另一老鄉(xiāng)介紹了進去。她終于進了廠，總算是有了個落腳的地方。

（二）

進廠后，方夏草被安排進了手工組，每天負責玩具童服的挑邊、訂扣、插花等工序。

一天上班時間，方夏草去廁所轉(zhuǎn)了一圈，打了個盹出來。復又坐到線上做起自己的那道工序。拉長走過來說：“廠長叫你到辦公室去一趟。”

“辦公室”。方夏草聽了，倒是嚇了一跳。心想：難道我在廁所打盹耽擱得太久，廠長發(fā)現(xiàn)了要炒我魷魚嗎？

方夏草帶著猶疑進了辦公室。廠長笑吟吟地說：“樓上辦公室要個文員，你愿不愿意去。”

方夏草聽了，一時驚訝不已。心想：坐辦公室的不是都有文化，都需要一定的文憑嗎？怎么自己倒有幸進到那個地方。方夏草一陣思忖過后，回復廠長說：“那我去試試。”

剛一出來，工友們就圍著她七嘴八舌地問開了。廠長叫你進去干什么呀！我們剛才見到董事長來過車間，好像跟廠長說了什么，然后就叫了你進去。到底怎么了嘛！工友們都很想知道方夏草剛剛進辦公室廠長對她說了些什么。

方夏草不好意思地告訴大家說：“廠長問我愿不愿去二樓做文員。”

“這么好啊！你真幸運。”工友們齊聲祝福夏草。

第二天，方夏草按時來到辦公室報到。經(jīng)理夫人指了一個位置叫方夏草落座。隔壁臺的會計小姐對她說：“你每天上來把辦公室先打掃一遍。辦公臺，器物都要擦干凈。再接接電話，復印一些資料就好了。”方夏草朝會計小姐會意地點點頭。

此時，辦公室電話鈴聲想起，經(jīng)理夫人示意夏草去接。方夏草拿起電話，心里一陣緊張，不知如何是好。經(jīng)理夫人瞪著眼有點發(fā)怒地說：“接啊”。方夏草只好拿著話筒先“喂”了一聲，復又問：“你是誰，你找誰。”

剛放下電話，經(jīng)理夫人不高興地開始教訓方夏草說：“電話怎么是這樣接呢。你要聲音溫柔甜美地向?qū)Ψ秸f，請問哪里找，這里是‘時光’。然后問對方要找那一位。知道嗎？”

方夏草點點頭。心里卻又覺得好不委屈。心想，人家是第一次接電話嘛，哪里知道這么多規(guī)矩，一開始又不教教我。

自從第一次接電話接得不好，經(jīng)理夫人一直不怎么待見方夏草。有時干脆打發(fā)了她去車間做雜活。夏草每每來到外面，工友們又問她怎么出來做。方夏草自己也納悶，只好說：“我也不知道呢。”每當工友問起，方夏草都覺得特別尷尬。心里不免想起在樓下做手工活的日子。自由自在的，做手工活對她來說，一點都難不倒她。只要你手在動，你心里想啥也沒人管你。方夏草如此過得好不委屈，心想：不如我跟他們說，我還是去原先的車間做吧。

她想到真的做到。第二天，方夏草向經(jīng)理夫人請辭說：“我想回樓下做，行不行。”經(jīng)理夫人本來就看不起這鄉(xiāng)下丫頭，只是人是董事長要求叫上來的，不好趕她走而已，如今她自己要走，她倒巴不得，隨即點頭答應。

方夏草離開辦公室時，一個挽留的人都沒有，大家各自忙著自己的工作任由了方夏草離開。想想這段時間做得這么窩囊，想想工友們初初對自己的祝福和羨慕，如今就這樣離開，不禁淚眼朦朧。

來到車間，工友們見夏草雙眼紅紅，是哭過一般。都關(guān)切地問：“你怎么啦！”

“我不在樓上做啦，還回車間來上班。”方夏草回復工友們說。

其中有個工友安慰著夏草說：“你別難過了，經(jīng)理夫人是這樣的，聽說上一個文員就是這樣被她氣走的。”

聽到大家給她的安慰，方夏草心里總算平靜了許多。

除了每天上班、下班、加班，重復著日復一日的工作，就是經(jīng)常寫信回家。自從離開家鄉(xiāng)，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打工生活的枯燥，住宿環(huán)境的骯臟，和總有如意或不如意的困難，方夏草的心思變得復雜起來。除了思念家鄉(xiāng)的每一位親人，她居然對林作風也有那不盡的思念。可這份情又是不能隨意表達。每次寫信時，除了寫給父母，又時亦會寫些詩詞寄與林作風。好在父母不認字，信也總是由郵局先送到林作風家。村子里的人家，再去他家取信就可。如此到成全了夏草的一片苦心。

（三）

山重重　水茫茫　有位佳人漂流遠方　難忘昨日柔情萬丈　更待明天滄海桑桑　聚首兩茫茫　相逢何方

月落西山　夢在延長　對你的思念　寄托何方　編成詩歌　句句行行　寫成信箋　頁頁張張　寄向遠方　白馬情郎

林作風每次收到方夏草寄來的信，馬上回信。除了問候，在最后一頁亦會抄上幾句：總是想你，卻見不到你，夢里一遍一遍，思念著你，我的寶貝，你在哪里。我的寶貝，你在哪里。

十天半個月就能收到一封家里的來信，方夏草又回上一封。來來往往，倒成了夏草平日里全部的寄托。

一日下了晚班，方夏草和幾個工友一同走回宿舍，各自上樓拿了碗筷去快餐檔排隊買飯去。她要了最便宜的白蘿卜炒肉加空心菜。只見碗里趴著兩三片看一眼都不想下咽的豬皮豬頸肉。方夏草首先夾掉那幾片肉星，扒了一口飯入肚。正欲再夾空心菜時，卻驟見一條一寸來長的大青蟲跟空心菜混在一起。若是不留意，她已經(jīng)吃進了肚子。方夏草皺著眉頭夾掉大青蟲，還是繼續(xù)吃。扒了兩口，剛才大青蟲的惡心樣又在眼前晃動。胃酸一下子涌進了方夏草的咽喉。她惡心得嘔吐起來。

方夏草倒了飯菜，干脆不吃了。在宿舍床底下提了一桶水在公共浴房沖了個涼。今天樓上又停水，方夏草只好提了桶來到樓下接水。樓下水龍頭旁早已排了不少人，大家都在等著接水。有人下樓見有自己的老鄉(xiāng)在前頭接水，她就遞了個桶過去，讓老鄉(xiāng)幫忙接一桶。一開始一兩位，大家也沒吱聲。陸陸續(xù)續(xù)地又下來一撥人，若見有自己的老鄉(xiāng)在前頭，都來插隊，后頭的隊伍終于等得不耐煩，對那些插隊的人說：“你們懂不懂規(guī)矩啊，個個都像你們似地，我們后面的還要接水嗎。”

插隊人亦不甘示弱地回道：“我就插了怎么樣，你接不到水關(guān)我什么事。”

隊伍里的人聽了不服氣，罵插隊的人說：“你要不要臉，死八婆。”

一來二去大家就吵了起來。互相戳著指頭你罵來，我罵去。不知誰的手指先戳到另一位的臉上，罵陣又變成了全武行。你拉我扯的互不松手地扭打起來。

一下子，圍上來許多看熱鬧的工友。兩邊打架的老鄉(xiāng)互相將她們拉開。分開了，她們還不停嘴，直罵到被各自的老鄉(xiāng)拉進了各自的寢室才算歇嘴。

外面的快餐越來越難吃。方夏草伙同室友在外面買了電熱器、干面，她們在寢室里偷偷地煮來吃。越來越多工友都開始如此行動。一個月下來，電費高出許多。廠部馬上派人來查宿舍，一下子繳去一堆的電熱器。他們也只有繼續(xù)吃著難以下咽的飯菜。

總算熬到年底，工友們都盼望著快點回家見到自己的親人。他們趁放假或不加班的晚上，三個一群，五個一伙地相約去市場購物。為自己挑些衣服飾品。又為家里的父母，親人挑些各色禮物。

廠里貼出放假通知，“不回家過年的，上班到年二十八。回去過年的，從十二月十五日開始”。

方夏草自然是要回去的。等到放假的那一天，她隨了廠里的幾個老鄉(xiāng)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終于回到闊別半年多的家鄉(xiāng)。家鄉(xiāng)的冬天，萬木蕭條，寒風瑟瑟。大多數(shù)鄉(xiāng)鄰都呆在自己家中烤著炭火。對于方夏草來說，只要看見家鄉(xiāng)的一草一木，聞著家鄉(xiāng)的泥土氣息，見到家鄉(xiāng)的親人鄰居，就是一種幸福；一種滿足。鄰居家阿姨見了方夏草熱情地與她打招呼說：“夏草，發(fā)財回來啦。”夏草也總會甜甜地回應一聲：“哎，回來啦。”她感覺一切都是那么美，一切都是那么好，不禁詩興大發(fā)，即賦得一首《回歸》來：

臥枕睡蓮夢中開，

昨日而至情滿垓。

人面春風迎松雪，

喜鵲鳴春遇雨來。

轉(zhuǎn)眼，熱鬧的春節(jié)就過去了。村里的許多打工青年又戀戀不舍地離開了自己的家鄉(xiāng)，自己的親人。再次踏上了尋夢之旅，南下廣東或別的地方。方夏草也跟著同鄉(xiāng)們再一次來到廣東深圳這個城市打拼。

心靈感悟：人生有夢才好，希望總是在有夢的人那里開始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