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星一溜兒跑到正在和旁邊錢家小姐說的正歡的重陽身邊，二話不說拉著她就往湖心亭外走去。重陽微惱，輕斥道，“你干什么？蹦蹦跳跳的哪里像個大家閨秀！”

“大姐，不是我干什么！你該看看二姐在干什么！”重星脫口而出，她自小被認(rèn)作家里最會搗蛋惹事，事實上她惹的事也的確不少，但至少這些都是小事。哪里像二姐，要不一聲不鳴，一鳴能嚇?biāo)酪黄耍?/p>

“怎么回事？”重陽看到重星的表情也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聽他將剛才的事說了一遍，才駭然朝那獨樹一幟的黑衣看去。看著那一身英氣，身材修長，舉手投足一派大氣的男子，她不敢置信得問道，“這，這真是重月？”

“那明明就是二姐的聲音！你仔細(xì)看他的臉，那是二姐，那真是二姐啊！”重星急得抓耳撓腮。

“她，她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說出那樣的話！”重陽也跟著為重月著急道，“她若是輸了怎么辦……”

“關(guān)三天小黑屋，趕出家門！”重星很順溜得接過話茬，眼睛一下子變得亮亮的，頗為幸災(zāi)樂禍。這話是打小威脅自己的，只要自己一犯錯，大姐都會這樣說，今兒能把二姐拖下水，她會非常，非常樂意這么做的。

遠(yuǎn)處的比賽已經(jīng)開始，重陽一顆心也揪了起來，望著遠(yuǎn)處默默等待結(jié)果，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難熬。每當(dāng)禾嘉說出一個上句，重陽的心便高高提起，生怕重月答不出來。每當(dāng)重月念出后句，她的心便落到實處，輕輕舒一口氣。

這一刻，她忘了禾嘉是誰，只希望重月能夠勝出。如果她輸了，必然會連累整個重府。誣陷一個人盜詩是一項不小的罪名，而且又是對剛剛念出一首絕頂好詩的才子，這罪就更重了。

而且重月的名聲也會被毀，這鹽城再沒有她出頭的一日，沒有一個男子會娶這樣一個女子。她擔(dān)心著她妹妹的名聲，擔(dān)心著整個重家的名聲。

“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禾嘉脫口道。

祭月上前一步，“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

“君自故鄉(xiāng)來，應(yīng)知故鄉(xiāng)事。”禾嘉不禁后退一步。

祭月再上前一步，“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好！——”眾人鼓掌。

“蘅若首春華，梧楸當(dāng)夏翳。”禾嘉冷汗。

祭月一句一步，“鳴笙起秋風(fēng)，置酒飛冬雪。”

“好！好！”

“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fēng)鏡未磨。”禾嘉心驚膽寒。

“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里一青螺。”祭月款款吟道。你要景我給你景，你要情我給你情，你要愁思我便說愁，你要春光我便吟春！

“颯颯秋雨中，淺淺石溜瀉。”

“跳波自相濺，白鷺驚復(fù)下！”

“山中相送罷，日暮掩柴扉。”

“春草年年綠，王孫歸不歸！”

“無賴夭桃面，平明露井東。”

“春風(fēng)為開了，卻似笑春風(fēng)！”

“向晚意不適，驅(qū)車登古原。”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禾嘉說一句，祭月跟一句。禾嘉說的心驚膽寒，祭月跟得舉重若輕。明明是如此不出色的開頭，卻總是能有讓人如此驚艷的后句。原本平淡無奇的詩句，卻因為最后一句讓人驚嘆。不僅是詩中的感情，場面，她都能接的恰到好處，渾然天成。此等學(xué)問已然不是一般人能夠相比。

禾嘉知道自己是真得遇到才子了，這眉目俊朗，看似毫無危險的男子，竟是要將自己生生憋屈死！每一首的上句，他的確都有下句，但他的下去和這男子一比，就是天和地，云和泥的區(qū)別！他后背一片濕濡，人也有些站不穩(wěn)。

當(dāng)祭月一句一步走到禾嘉面前時，禾嘉面無人色，蒼白著一張臉?biāo)浪赖芍涝拢竦靡幌碌厣稀Ｋ麄€人就像從水里撈上來一樣，通體是水。

看著如此可憐的禾嘉，祭月沒有半點同情。連殺人都不眨一眼，習(xí)慣得和吃飯睡覺一樣的祭月不會因為擊敗了這樣一個弱小的人物而沾沾自喜。她從上往下俯視禾嘉，她不是要為自己揚名，為自己求一個名聲，她只為了這些曾經(jīng)跟隨她，與她一同上戰(zhàn)場，拼生死的兄弟求一個尊嚴(yán)！

不是每一個戰(zhàn)士都有她這樣的才華，他們通常和金鐵牛一樣，粗魯，彪悍，目不識丁。但他們有一身熱血，一身剛強，他們會跟隨她風(fēng)里來雨里去，為這大漢的昌盛繁華，拼出一身鮮血。卻不似那些柔弱的書生，站在朝堂之上卻妄圖對邊疆的他們指手畫腳。

書生重名，她們重義！

金鐵牛可以為了白羽的詩不管不顧得沖出來揭發(fā)，只為求一個真相。曾經(jīng)身為統(tǒng)帥的她又如何能龜縮在一腳眼睜睜得看著自己手下受辱冤枉而無動于衷？所以，她站出來了，站出來給這個曾經(jīng)同自己一起從生死邊緣的烈火上淬煉出來的將士正名！

即使這詩不是白羽的，即使金鐵牛只是鬧了一個烏龍，但她依然會站出來。不管對錯，為自己的手下?lián)砹帲词故钦胬硭家o它掰彎！

因為，她非常非常得護(hù)短。她的人只有她可以處罰，其他人？不好意思，請靠邊站！

“你還敢說，那首詩是你寫的嗎？”祭月淡漠得望著坐在地上的禾嘉。

“是，是……”禾嘉對著祭月的目光瑟縮，害怕，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祭月極其同情得幾乎是好笑得看著這個可憐的卑微到泥土里的禾嘉，搖搖頭，悵然一嘆。轉(zhuǎn)過頭對著映著藍(lán)天白云的寧靜湖面緩緩道，“那我就給你說幾首白羽的其他詩吧，也許能讓你想起什么。”

那個秋天的晚上，夜涼如水，眾將士打了一場大勝仗，簇著篝火談笑風(fēng)生。忽然白羽轉(zhuǎn)頭對著身邊的祭月道，“我看著你忽然做了一首詩，你聽聽怎么樣？”

“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萬里征途人未還。但使陵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那年康城大征兵，望著千萬如墨遠(yuǎn)山，看著腳下荒涼的潼關(guān)沙地，扶著一棵孤零零的瘦弱楊柳，白羽吟道，“黃河遠(yuǎn)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fēng)不度潼門關(guān)。”

那年馬蹄山下，九死一生，三十萬大軍損兵折將，死傷不計其數(shù)，也在那場大戰(zhàn)中，他的腹部被狠狠砍了一刀，腸子都能清楚看到。他卻一直在戰(zhàn)場上大笑，始終跟隨在她身后，想著昨夜大塊吃肉將水當(dāng)酒的豪氣，對她即興而念，“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祭月轉(zhuǎn)身對著傻了的禾嘉道，“你真得明白詩中的感情嗎？當(dāng)你隨口說出一首他的詩的時候，你知不知道，每一首詩都是有故事的。每一首詩都是他血和淚的凝結(jié)？那是他用盡滿腔熱血和豪氣寫出的，他在用他的生命寫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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