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公子,讓石頭跟著您吧,求求公子,求求公子!”婦人跪在祭月一個勁磕頭。
“娘!——”叫做石頭的少年跪在婦人身邊試圖將她扶起,沉聲道,“娘!我走了,誰來孝敬您?你怎么能丟下您一個人離開?”
婦人用力掙脫少年的手,滿臉凄婉,“孩子,你在這里又有什么用?公子走了,下一批人再來的時候,你還得被抓去!娘不求其他,娘只求你好好活著!”
“娘!娘!我不會放你一個人在這里的!”少年搖頭,哪里還有剛才修羅的樣子。
婦人摸著少年的臉頰,哽咽得說不出話,半響才道,“石頭,娘知道你孝順,但是你只有跟著公子才能不被抓去當兵,娘看得出公子心腸好,也是個有本事的人,他會保護你的。你能跟著他,是你的福氣啊!不要再犟了!”
“我不會把娘——”石頭剛說一半,“啪”得一聲巴掌重重打在他臉上,五指鮮紅的印子立即浮現。
少年的哭喊驟然停下。
從小到大,娘從來沒舍得打過他……
“石頭!”婦人怒視少年,雙目含淚,發絲凌亂,卻絲毫沒有遮掩一股從內到外的剛硬氣勢,痛斥道,“你再敢說這樣的話,就別再認我這個娘!你殺了那么多官兵,他們會放過你嗎?娘只是一個婦人,哪里不能逃?可是你身子不好,跑不了多遠。你留下只能拖累娘知不知道?!你到現在還看不清眼前情況嗎!”
“求求公子,收下石頭吧,就讓他跟著你,他什么都能干!求求公子收下我兒子吧!”婦人挺直腰板對著祭月拜下去,沒有抬起來,她在等祭月的回答。
祭月低頭望著這個將自己卑微到塵埃里的母親,無比冷靜得反問道,“如果我說不呢?”
婦人直起身子直直看向祭月,那雙深黑的眸子里閃動著一種別樣的光芒,“從公子讓石頭親手殺了那些畜生開始,石頭就沒有退路了。”
這是一個極其聰明的女人,她輕而易舉得看穿了祭月的心思。但她沒有阻止,因為她知道正如祭月所說她的兒子生的貌美,如果不能依附一個強大的存在,必然將墜入地獄。
美麗,不是罪過,但如果沒有強大的實力捍衛,那就是天大的罪過!
她一個婦道人家,又要帶著一個身體不好卻貌美的兒子,無論走到哪里都會惹來麻煩,結局不會改變。只有跟著祭月,也許會有一絲生機。
“他心臟有問題吧?不能長途勞累而且容易生病。”祭月挑著少年的毛病。
婦人不假思索回答,“公子也說過,他很美麗,想來必有能為公子效勞的地方。”
祭月扯扯嘴角,語調玩世不恭,和滿地鮮血格格不入,“我身邊正少一個暖床人。”
婦人也笑得從容,“希望石頭能得……公子垂憐。”那樣的笑容,清楚得表示她看出祭月女子身份。
祭月嘆了口氣,對著一邊的少年道,“今天晚上好好陪陪你的母親,明早第一聲雞鳴我們離開這里。”
在祭月說暖床人三個字的時候少年猛然抬頭直視祭月,兩只眼睛裝滿了火焰和怒氣,此時婦人已經再磕下一個頭,說道,“謝謝公子。”
“我可以為你暖床。”少年壓下眼中洶涌的情緒,抑制著自己的情緒大聲道,“但我需要帶上我娘!”
祭月看也沒有看這個少年,對著白羽一揮手,轉身朝水云鎮外走去。她和白羽之間從來不用過多的言語,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就能明白彼此想什么。
幾個官兵死在水云鎮總是件麻煩的事,為了今晚能睡一個好覺,他們得去再解決幾個人。告訴他們,水云鎮里有塊鐵板,最好別來招惹。王爺私自擁兵本就是件見不得人的事,他們不敢把這事搞大,所以來的人也不會多。死了就死了,對那些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平王爺嗎?不敢在陵城明目張膽得招兵買馬,就跑到這里來了?招兵買馬,私自擁兵,他要干什么?祭月負手走在石子路上,慢慢瞇起眼睛。
“你是個不錯的女人。”祭月背對著婦人朗聲道,能讓一個人被祭月評價為不錯,這樣的人整個大漢都屈指可數,何況還是一個女人。
婦人望著祭月的背影笑了,如煙花般笑得燦爛,笑中帶淚。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那個女扮男裝女子眼中深處的正直和責任。其實她沒有多大本事,只是看人的本事特別好,所以寧可舍棄豪門大宅,甘心和一個籍籍無名的書生一起生活,生下三個兒子。
這一生,至少她過的很安寧,很幸福。
“石頭,好好跟著她,不要忤逆,如果可能就永遠跟著她吧。”婦人拉著石頭的手鄭重道。
石頭蹙眉,表情有些別扭,難以接受道,“兒子……兒子喜歡……女人……”
婦人聽得忍不住歡笑起來,笑著笑著又忍不住哀傷。石頭雖然已經十六歲,但他仍然像個孩子一樣單純。他不知道外面的險惡,也不知道他的美麗會給他惹來多大的麻煩。這些年要不是她盡力遮掩兒子的容貌,讓他極少見人,哪里還能母子同樂?
想到祭月,婦人不禁心中嘆息。明明是個花季女子,明明比自己的兒子都要小,為何她的眼中已經深邃不可見,嬉笑怒罵皆成習慣?為何她可以那么平靜得控制整件事,不急不躁,每一步都算計得清清楚楚?究竟是怎樣的環境才能塑造出這樣一個隱忍又聰明,強大又精明的女子?究竟是怎樣的經歷才能造就這樣一個讓人看不透的年輕女子?
“石頭,相信娘,若得她歡心,你此生都會幸福的。”
街上的人全部散去,各自回家鎖好門,有些甚至害怕得收拾包袱去后山躲避一段時間。百姓見祭月和白羽離開以為他們要去避風頭,自然害怕官兵再來,于是紛紛回家躲起來。
掌柜不敢再讓祭月和白羽留宿,將他們的行李整理好系在紅雪和黑鴉身上,就把馬趕出后院。
得,做了一件好事,這天晚上祭月和白羽兩個人就不得不流落街頭了。
這一夜,村里人膽戰心驚,睜著眼睛絲毫不敢睡覺,祭月和白羽在解決了五十六人后,找了個干凈得地方呼呼睡覺,而且睡得雷打不動。
第二天天未亮,祭月和白羽各牽著馬走到村頭時,婦人和石頭已經等在那里。婦人眼中的擔憂和害怕在見到祭月到來的時候落下,石頭拉著婦人的手斜靠在墻角睡得不安穩,看樣子他們在這里等了不少時間。
婦人急忙推醒石頭。
“想好做我的暖床人了?”一出口就不是好話,再配上祭月認真的樣子,真是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石頭顯然經過一番打扮,婦人徹底將他額前的頭發束起,露出瘦小巴掌大的臉頰,白皙的臉上鑲嵌著一雙大大的水靈靈的眼睛,眼角上翹,多了無數說不清的風情。
他對著祭月一瞪眼,即使是生氣也讓人覺得妖嬈。想來一個晚上,婦人已經將一切利害都告訴這個少年。
“公子重新給石頭起個名字吧。”婦人對祭月道。
石頭只是小名,拿不出場面。
“你姓什么?”祭月問道。
“小人娘家姓季。”
婦人說的是娘家,這話可說的有些意思。祭月笑意不明道,“那就叫季汝。”
婦人微愕,轉而拉著兒子跪下,輕輕怒斥,“還不快謝公子賜名!”
少年抬起頭,不甘心問道,“真不能帶我娘?”
祭月默然。
季汝和白羽共騎一馬,祭月騎紅雪。婦人拉著少年的手再三叮囑,等到雞鳴三遍時,終于等不下去。
兩匹馬策馬而去,掀起滾滾煙塵。婦人孤單得站在村頭目送他們離開。
少年回頭,安靜的村子矗立在母親身后,灰敗而熟悉的墻面將母親的身影映襯得格外凄清。她孤身站在村頭沖自己揮手,沒有說一聲再見或者珍重,眼淚從母親眼中簌簌落下,無聲得消失在地底深處。
娘,娘……少年在心中一遍遍呼喚。
保重,保重……婦人在村頭淚流滿面。
祭月撫摸著紅雪的額上的須毛,輕輕的嘆息聲消失在急速的風聲中。她心中很清楚,少年和婦人也許再也沒有相見的日子……那樣一個聰明而剛毅的女子,她能夠忍受自己為了兒子受盡侮辱,但她絕不能容忍自己再這樣茍且活下去……兒子已經有了歸處,所以一無所有的她終于可以放心離開。
女子的貞潔有多么重要?祭月見過有女子因為被摸了臀部就上吊自殺的,也見過露了一個香肩就尋死覓活的。這些束縛在豪門大宅的女誡女律,拘禁了無數養在深閨的女子。相比那些香閨女子,祭月除了同情別無它想。
她知道自己是一個另類,她不能拿自己的標準去要求她們。她們是女誡女律的忠實擁護,也許當她憐憫得看著她們被女誡女律束縛的時候,她們也在可憐得看著她。傷風敗俗,有傷風化,舉止輕佻等等,很久很久以前,她也受到過這樣無數的冷嘲熱諷,背后私語。
所以她睡溫柔鄉,卻從不去招惹不能招惹的深閨女子。
這個婦人,從一些細微的地方就可以發現,她仍然是一個受過深閨教育的女子,骨子里她不容許自己不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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