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城是大漢的中心,是權貴之所,權利之心。即使晚上,依然有各種小攤擺在兩旁,吆喝聲,叫賣聲,恍若白天。
祭月和白羽走出風清的將軍府,便被這琳瑯滿目的景象晃花眼。鹽城待了久了,享受了不少寧靜的夜晚,她都快忘記什么是真正的繁華。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祭月原本失落的心情好了不少。
看見周圍熱鬧的人群,歡笑的臉龐,追逐的孩童,大手大腳買東西的闊公子,這才是陵城,大氣,繁榮,生生不息。即使朝中的局勢越來越緊張,朝外依舊太平。也許哪一天陵城就大亂,血流成河,但至少此刻,粉飾太平下的陵城依舊如初。
“白羽,我們逛逛夜市吧?”祭月暫時丟了心中的煩惱,率先融入人群。
白羽知道祭月說的其實不是一個疑問句,是陳述句。于是他跟在祭月身后,像一個沉默的影子。
每經過一個小攤,祭月都會忍不住停下來看看。她把玩著一塊龍鳳玉佩,對著攤主問道,“攤主,這么一塊玉多少錢?”
憨厚的攤主伸出三根手指,“小本生意,三兩銀子。”
“一看公子就是個富貴相,既然喜歡這塊玉就買去吧?這可是上好的暖玉,冬暖夏涼,擱在身上最舒服了。價錢也不貴,就三兩,公子隨便甩過來的錢都會比這多。”攤主一邊推銷一邊拍馬屁,聽得祭月好笑得搖頭。
“攤主是把我當肥羊宰嗎?”祭月笑道,“這可不是上好的暖玉,不過是琉璃石參合的假玉,拿這騙我可不地道。若真是暖玉,別說三兩就是三十兩都買不下來。”
攤主嘿嘿一笑,沒有辯解。
“得了,我就看上這塊玉了,三兩就三兩吧。”祭月沒有過多計較,讓白羽付了錢。
“小公子見多識廣,小人謝謝了。喏,我這里還有一個半人面具,一道附送給公子吧,權當玩玩兒。”攤主客氣得送上一個滑稽可笑的面具,面具只有一半,一對夸張飛跳的眉毛,兩只大大的鏤空眼睛,一根長長的紅鼻子,真是丑的可以,難怪會沒人要剩下來了。
祭月笑著接過,道了謝,和氣離開。指尖玩了一會,戴在臉上,沖著身后的白羽有些孩子氣道,“怎么樣?帥不帥?”
話剛說完她就沉著臉停下腳步,跟在身后的白羽隨之停下,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峰遼齋門口停著一定普通小轎,這種小轎很平常,滿大街都能看到,花個幾十個銅板就能雇一頂,和現代的三輪車十分相像。這頂小轎本沒有什么出奇,吸引祭月眼光的是從峰遼齋走出來的帶著斗笠的人。
一身黑色披風完完全全將這個人罩下,看不出身形。碩大的斗笠前傾,逐鹿出一個小小的尖細下巴,他伸出手止住來送自己的人,然后跨步鉆進轎子。在他伸手止住的那一刻,祭月看到了他里面的衣服,相信白羽也看到了。
這可是大燕的金絲琉璃杉……
燕國人?祭月皺起眉頭。
小轎被四個轎夫抬起搖搖晃晃離開峰遼齋,誰都沒有注意。小轎經過數條大街,駛入一條無人小巷。
祭月看了白羽一眼,白羽心領神會得一點頭朝來路方向走去。祭月頭也不回得朝另一個方向飛速奔跑。
一個賣胭脂的小攤前祭月又開始問價,攤主熱情得向祭月推銷各種胭脂的功效,吹得天花爛漫。祭月點頭,專注得聽著讓攤主覺得這人肯定會買下。
轉著一盒胭脂,心下默默計算著時間,祭月朝一條小巷悄悄瞥了一眼。還是沒有人出來,難道真是原路返回?那一條小巷祭月走過,她知道這條路雖然岔口很多,但其實適合轎子穿行的只有兩條路,一條路通向她這里,另一條路白羽應該早就等著了。
巷子里很少有人走,如果貿然跟進去很容易被發現。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攤主也累得口干舌燥,最后沒好氣道,“公子,你看了那么久到底買不買?!”
祭月一愣,才想起目前的狀況,眼睛的余光這就看見一頂轎子吱吱呀呀得駛出巷子。祭月一摸腰間記起自己的錢全交給季汝和白羽,于是直接扔下手上胭脂,朝轎子潛伏而去,“不買了。”
攤主聽到后瞪得眼睛都直了,感情他好話說了半天都白說了?!你不買看那么久干嘛!簡直浪費他的口水,浪費他的時間!攤主對著祭月背后不高不低得罵了一句,氣哼哼得繼續吆喝。
祭月跟著小轎身后,不一會就遇到等不到轎子而趕來的白羽。以前這種事哪需要自己做啊,手下一幫人隨便拉出幾個都比現在多,效果也要更好。這就是巧婦無米,將軍無兵的結果:任何事情都要自己親力親為。
轎子一搖一擺前行,祭月卻突然瞇起眼睛停下。白羽有些不解得望著她,似乎在問怎么突然停下了?
祭月無奈得嘆了口氣,“我們跟丟了。”
跟丟了?
“從剛才轎子出巷開始我一直覺得奇怪,似乎有什么不對勁。現在突然想明白了。你仔細觀察那幾個轎夫,他們腳步穩健,神態自然,走路時肩膀齊高,并沒有被轎子壓得傾斜,這說明抬轎子非常輕松。”祭月指著幾個轎夫道,“如果里面坐了一個人,他們斷然不會如此隨意。走過這片不平的路時,居然還大步前行,就不怕顛簸了轎子里的金主?”
祭月對著那頂轎子嗤笑一聲,“很顯然,轎子里已經沒人了……”
就在這時,又一頂轎子搖搖晃晃從祭月和白羽兩人身邊走過。在經過祭月的那一瞬間,簾布輕輕撩起,露出一個碩大的斗笠和一小小的下巴。
祭月和白羽驚得猛然轉頭,死死盯著那頂轎子。
轎子離開祭月和白羽后簾布就被放下,很顯然,這是一種信號:你們被發現了!
祭月笑了笑,似乎不怕自己被發現,對著白羽道,“走吧,既要人家盛意邀請,我們也不好推辭是不是?”
這一次,祭月和白羽沒有再跟蹤轎子,而是閑庭信步得走在轎子旁。
轎子最后落在一座小宅子門口,走下轎子的黑衣人看也不看祭月和白羽直接步入。祭月和白羽也理所當然得跟進。
一進門,白羽的身子就立刻緊繃起來,如同一只蓄滿力量的豹子,隨時準備對獵物的廝殺。黑暗中雖然看不見人,但武者綿長的氣息卻是從草叢灌木間傳來。左右兩邊至少潛伏不下三十個人!
祭月坦然得拍拍白羽肩膀,笑道,“不會動我們的。”
白羽堅決搖搖頭,他們只有兩個人。如果那些人真動手,他們兩個只怕兇多吉少。但如果現在離開,至少還有一線生機。為了一個完全不清楚的大燕人,沒有必要將自己置之險地。
祭月笑起來,肯定道,“他不是大燕人。”
走在前面的黑衣人聽到此話停下腳步,轉過身仔細打量祭月。
有膽,有謀,一眼看穿自己的假扮。至始至終他們都沒有說上半個字,這人卻推出那么多東西,想到剛才他聽到那番關于轎子的精彩推論,心下一寒,他的本事當真不能小看!
不是大燕人就能放心了?白羽不贊同得看著祭月。
“信我。”只說了兩個字,祭月就率先走進去。白羽無奈只好跟上。
黑衣人無聲得笑笑,看來他還得給這人加上一條:膽大妄為。
黑衣人引他們進入前廳,祭月和祭月坐在同一側。
“為什么跟蹤?”黑衣人沒有摘下斗笠,靠在椅子上輕輕道,聲音微微有些嘶啞。
祭月無所謂得聳聳肩,“那你又為什么扮大燕人?好好一個姑娘,就該待在府里繡繡花賞賞月,這才是一個姑娘應該做的事。”
黑衣人眼中一凜,原本放松的心情驟然緊張起來。他是從哪里看出自己是個女子?自從披上黑披風,戴上斗笠,用藥物將自己喉嚨變得沙啞后,再也沒有人能認出自己的性別。這人……竟然一口道破!
“你怎么知道?”黑衣女子沒有否認,因為祭月的語氣太肯定,完全沒有一絲遲疑。莫非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祭月聽出黑衣女子聲音中的冷意,不甚在意,“你的步子太小,上轎下轎的步伐中很容易看出來,而且我建議你用灰巖處理一下你的手,女人的手和男人的手不僅是大小,股指間的紋絡也是有很大區別。”
祭月說的很輕松,但誰能準確得從那么細小的舉動推出來?黑衣女子聽得心寒,如果這個公子真是從那么細微的地方推出來,那么任何一個和他打交道的人都不輕松。他們要時時保持警惕,掩蓋內心真正的想法,又或者……怎么都掩蓋不住。
只聽祭月繼續道,“我想你一定不知道大燕的人文風俗,大燕是個很高傲的國家,換句話說他們非常自大,他們認為自己的國家是最強大,自己的士兵是最勇敢的,自己的物產是最豐饒的。這是一個大燕最顯著的特性,尤其在大燕貴族身上,表現的最明顯!大燕貴族有一種習慣,他們走路從不低頭,很多人都是微微上昂,尤其在面對其他國家人的時候。然而至始自終你不論走路還是面對我們都習慣性得微微低頭。在這一點上,你暴露了。”
黑衣女子靜靜聽他說完,隱藏在斗笠下的表情沒有意思變化。然而她的心里早已經一片冰涼。她不敢想象要怎樣的環境,怎樣淵博的知識,怎樣豐富的見識才能造就這樣一個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公子才智,在下十分佩服。”黑衣女子聲音平靜得恭維一句,又道,“不過深夜尾隨,還請說個清楚。”
“深夜尾隨?”祭月嗤笑,“明明是你掀開簾子讓我們來的,怎么成了我深夜尾隨?”
“公子說笑,若非公子先跟著,我又怎會注意到公子?”黑衣女子直言道,對于祭月的顛倒黑白有了一分了解。
祭月扯扯嘴角笑了一下,不輕不重道,“真是好笑,一個穿著大燕服飾的人偷偷摸摸來我陵城,作為陵城的一員,我有什么義務不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大漢的子民,理應為了大漢義無反顧,面對有可能威脅我大漢安危的奸細,我當然有充分的理由跟蹤下去,并且弄清是怎么一回事!”
黑衣女子錯愕,呆呆看著祭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面具的關系,黑衣女子怎么看祭月都覺得她不像個時常把忠君愛國掛在嘴邊的人,倒更像一個聰明絕頂,又有些神秘的隱士。
坐在一邊的白羽不著痕跡得抽了抽嘴角。
“請問公子名諱?”黑衣女子對祭月產生興趣,像祭月這樣的人如果不是敵人就要盡量收為自己人,如果一旦當她成為自己的敵人,自己恐怕真的要頭疼了,那么還不如現在就把他……
“別人都管我叫月。”祭月隨意道,笑容深深淺淺,看不笑容里的意思,“讓我猜猜,戴斗笠,披一身黑披風,將自己的聲音變成男音,是為了遮掩身份吧?深夜出府,假扮大燕,擁有別府,暗勢力眾多。想來著大漢一個女子能有如此作為的就只有一個人了,右相之女——青葉飛?”
祭月帶著一種狡黠的語氣輕輕吐出一個名字。
“怦”得一聲,黑衣女子手中的茶杯掉落地上,摔成片片。
現場靜得沒有一絲聲音,空氣仿佛在剎那凝結。
黑衣女子緩緩抬起頭來,沉默得看著祭月,眼神如刀鋒一樣從斗笠下的黑布射出。這個人如果不能收為己用,必留不得!
右相之女,青葉飛,年方二八,天姿國色,陵城當之無愧的第一美女。同樣,才高八斗,自小從學于當朝大學士夏蓮,是夏蓮最得意的門生。夏蓮在許多場合都喟嘆過自己不如這個弟子。更重要的是一年半前太后下的一道懿旨,讓陵城所有人都重新認識這個女子,她不再僅僅是右相的女兒,不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美艷女子,不再僅僅是一個會吟詩作畫的女人,她更是女人至尊!未來大漢的當朝國母!
青葉飛,青葉飛,這三個字你怎么能如此兒戲般說的出來?
你可——真敢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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