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雅的青竹飛花水墨被子蓋到歐澈明身上,一雙素白的纖纖玉手為他捏好被子。花香至今都不能完全相信這個年輕俊美的公子就是當(dāng)今皇上!蒼白的面容,青紫的唇畔,柔弱中帶著一種如河岸邊蘆葦?shù)捻g性,這樣仿佛不染半點塵埃如謫仙般的公子真的是皇上嗎?皇上,那可是皇上啊!皇上居然到青樓里來了?!
而她接下來要淪落為一名籍籍無名的小婢女了?花香一想到媽媽對自己的吩咐就聳拉了臉,媽媽讓自己在皇上昏迷期間照看他的飲食起居,也就是說自己要伺候他吃飯,伺候他洗漱,伺候他沐浴……天啊,接下來的日子該是多么暗無天日啊!
相比能見到皇上的驚喜,花香寧愿不要接受這份苦差事。想她這些年在這天仙樓一畝三分地作威作福養(yǎng)起來了,真讓她伺候人還真有些不習(xí)慣。
花香看了一眼歐澈明,再看了一眼歐澈明,然后困倦得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撲向房間一角臨時搭起來的小床,剛觸到被子她就反射性得站直身子,慢慢走向床,沿著床沿緩緩坐下,端莊至極。
剛剛開門進(jìn)來的侍衛(wèi)齊進(jìn)輕易注意到房間里唯一會動的生物,他上前看了一眼昏迷的皇上,抬頭問花香,“皇上怎么樣了?”
花香謙謙有禮得站起身福身,不亢不卑得答道,“于大夫已經(jīng)看過了,他說皇上中的是三月三,并不是什么難解之毒,而且送來的及時,沒什么大礙。若是再遲個半柱香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于大夫是誰?”齊進(jìn)皺眉,隨便一個大夫給皇上治病也太兒戲了!
花香答道,“于大夫是三十年前的老太醫(yī),被先帝封為玉手神醫(yī)。”
齊進(jìn)恍然大悟,隨即稍稍松了口氣,海濤的死讓他瘋狂得失了神智,此時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真是愧對皇上。如果皇上有個三長兩短,他就是死一萬次都難辭其咎。
花香偷偷瞅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微緩,一板一眼繼續(xù)道,“但于大夫說,毒雖然好解,但因為皇上長年抑郁積心導(dǎo)致經(jīng)脈堵塞,氣虛體弱,這次毒把藏在皇上身體里的危險都引發(fā)出來,可能會……”
“可能會怎么樣?”齊進(jìn)急切問道。
花香抿抿嘴,露出難言之色,結(jié)結(jié)巴巴道,“可能會……昏迷不醒。”
“你說什么?!”齊進(jìn)不禁提高聲音,震驚得不敢相信,“會昏迷多久?”
也許是齊進(jìn)的聲音太大,花香縮了縮腦袋,暗地里撇撇嘴,又是一個木頭愣子!那么大個美女在他面前還舍得嚇唬自己!大傻蛋!心里不平衡的花香硬是憋住一口氣,逼得兩眼微紅,唯唯諾諾道,“我,我不知道……”
她當(dāng)然不知道,她要是知道她就不用淪落成小婢女了!
齊進(jìn)急得猛地一錘桌子,上好的梨木桌被打成道道裂紋惹得花香驚呼,“三百兩!——”
恢復(fù)了理智的齊進(jìn)并不是一個冒進(jìn)莽撞的人,他知道現(xiàn)在急也沒有用,該想想接下來怎么辦!光顧著想事,連花香的驚呼都沒注意,皺著眉問道,“青姑娘呢?”
青姑娘自然是指青葉飛,花香想到了剛才那個英姿颯爽眉宇間透著擔(dān)憂的女子,想來問的應(yīng)該是她,答道,“走了。”
齊進(jìn)也沒有追問下去,皇上中毒刺殺都不是小事,雖然現(xiàn)在安全了,但后面的事情還有許多。比如去處理皇宮路上埋伏著的其他殺手,比如要稟告深宮中那個不可一世的女人,比如查出下毒的人是誰,這些殺手是誰,背后又是誰下得毒手,比如明日的早朝怎么辦,對大臣又該有怎樣交代。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哪有時間感春傷秋。
齊進(jìn)望了一眼皇上,便匆匆離去。他是莫言少的人,至少要把過程和莫將軍詳細(xì)說一遍,然后等他下一步安排。
最后……他要找回海濤的尸體,給他在老家饅頭山上立一個墳……
見齊進(jìn)離開,花香聳聳肩,又恢復(fù)原來本性。身子剛要一仰,沒形象得躺倒床上,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她猛然收住動作,低頭急忙裝作鋪被子。然后聽到聲音回頭欲語還休得望去。
美人回眸,百花齊開,燦爛如萬里春光傾天而下。站著門口的公子見到這一回眸挑了挑眉,小丑式的夸張面具像是在嘲笑誰。
留在花香臉上柔柔的笑意頓時垮下來,她可記得前不久這公子還敲了一回自己腦袋,這仇她可一直記著呢!
“皇上怎么樣了?”祭月淡淡問道。
怎么和剛才那人問的一樣?花香眼珠子一轉(zhuǎn),計上心來,將和齊進(jìn)的對話一模一樣得搬了出來。
不管說皇上有事還是沒事,祭月的反應(yīng)一直都很平靜,直到最后花香說昏迷不醒的時候她也沒有太大反應(yīng)。
花香古怪得看著祭月,什么意思嘛,那可是皇上,你到底給我個表情是緊張還是不緊張啊?!花香很挫敗,深受打擊。
久不到聲音,祭月疑惑得抬起頭,“完了?”
“完了!”花香沒好氣,反正這人對自己沒意思,她也懶得裝淑女。
祭月哦了一聲,讓花香氣得跳腳,感情剛才她那么豐富的演出就換回她一聲無動于衷“哦”?怎么著你都給我換個表情啊!皇上那可是昏迷不醒啊!昏迷不醒懂不懂?!維護(hù)他的該像剛才那個公子一樣緊張兮兮,討厭他的不大笑三聲也該幸災(zāi)樂禍。怎么到你這兒就別成了一個平平淡淡的“哦”?!
祭月自然不知道花香在想什么,她問道,“幾天內(nèi)能醒?”
花香戒備得盯著祭月,不答。
祭月又重復(fù)一遍,然后肯定道,“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于大夫的本事我還是知道一點的。我要一個準(zhǔn)確的時間。”
花香這才知道原來不是她無動于衷,是自己道行太低。她這樣的小把戲也就騙騙齊進(jìn)那樣的傻愣子,碰上祭月就得栽跟頭。
“五天……”花香有氣無力道,齊進(jìn)問昏迷多久她當(dāng)然不知道,可能一晚上,可能三天,連于大夫都說不準(zhǔn)她又怎么會知道。從這個角度來說她可沒騙齊進(jìn),只不過騙不到祭月罷了。
祭月,那可是修煉成精的人物了。
看了一眼哭喪著臉不甘心的花香,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如果真得有事,你還能舒服得睡覺?祭月走到床邊。青色的帳子下,歐澈明安靜得躺著,臉色依然白得透明,氣息奄奄幾乎感覺不到。
差一點她就要見不到他了,現(xiàn)在祭月終于可以好好得看看他,仔細(xì)看看這個十年后的小皇帝了。伸手拂去他額角的發(fā)絲,細(xì)膩的觸感從指間傳來。那么多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祭月,我本來想給你做吃的。但那些下人都不肯,連母后都罵了我好幾次,所以到現(xiàn)在都沒有做成,但我真想給你做吃的。”
“祭月,我今年已經(jīng)八歲了。母后總是讓我親政親政,煩都煩死了。現(xiàn)在我每次見到她都是躲著走的。”
“祭月,過年的時候你沒有回來,皇宮里每個人都忙進(jìn)忙出,很熱鬧。就我一個人苦命得背書,很可憐,這一次回來,你要好好表揚(yáng)我。”
“我會讓他們早點開宴的,祭月,你要早點來啊。”
“要不你和我回宮,去我的宮殿吧,我讓她們給你準(zhǔn)備新衣服?”
“祭月……”
“祭月……”
稚嫩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昔日的人卻一朝長大。如果有一天告訴你我就是祭月,你能相信這樣荒唐的事情嗎?皇上,現(xiàn)在的你經(jīng)歷了那么多還能全心全意得相信我嗎?
“不為什么不拿下面具?這里又沒有別人。”雖然看不到祭月臉上的表情,花香還是覺得怪怪的。長得又不丑,干嘛戴這么個丑面具,難看死了!
祭月沒有回頭,手指仔細(xì)描摹著歐澈明的五官臉廓,似乎要把他刻進(jìn)心里,“以后可能都要帶著這個面具了。”
“為什么?”花香這回是徹底沒有形象,盤腿坐在臨時搭起來的床上歪著頭看他。長發(fā)披落,倒有一份鄰家女孩的味道。
祭月沒有回答,有面具擋著在,當(dāng)她見到歐澈明的時候竟會感到安心。似乎有一層堅固的外殼牢牢保護(hù)自己,可是她又在擔(dān)心害怕什么呢?
季汝站在門口看著同樣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白羽,只不過他站在的位置是自己房門口,而白羽卻是站在皇上那間房的門口。這個沉默的不能開口說話的男人,他總是默默得站在祭月身后,默默得做事,沒有任何怨言。
季汝上前,走到他身邊往屋內(nèi)看了一眼。此時坐在床邊的祭月僅僅這樣看著就覺得溫暖。燈火搖搖晃晃,明明暗暗的光線中那樣執(zhí)著而深沉的眼光,竟讓人覺得隱隱羨慕。他知道那是皇上,可是為什么祭月會流露出這樣的神色?他和皇上究竟有什么關(guān)系?
季汝無從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知道的太多并不見得是一件好事情。他看著白羽輕聲道,“看樣子有人已經(jīng)幫她處理過傷口了,放心了吧?”
“走吧,你的傷口還沒弄完。”季汝想去拉他,可是白羽滿手臂大大小小流血的傷口讓他無從下手。嘆了口氣,放棄拉他的動作。
白羽轉(zhuǎn)身朝房間走去,手上的血順著手臂一滴一滴落在地,看得季汝心里涌出一股說不出的滋味。皇上受傷了,那么多人關(guān)心,人來了一個又一個。可是白羽呢?誰關(guān)心過這個沉默的男人?他為了皇帝拼死殺人,滿身是血,僥幸回來卻無人問津。他也不為自己說一句話,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回頭望了一眼屋內(nèi),季汝深深看著祭月,你是他的主子,為什么連你也沒有過問?
深夜將盡,天仙樓依舊燈火輝煌,嘻嘻鬧鬧,歡聲笑語。最能粉飾天下的只有青樓之地,歌舞升平,美人相依,金樽銀筷,酒肉過腸,再大的煩惱也不是煩惱,消散在九霄云外。無論外面怎樣風(fēng)起云涌,這里永遠(yuǎn)聲聲不息。
吵鬧的環(huán)境卻絲毫沒有打擾到這里,這里是天仙樓的極品房間住宿處。凡是住在這里無一不是人中龍鳳。祭月三人的房間就在這里,歐澈明的房間也在這里,只不過歐澈明憑的是皇上的身份入住,祭月卻是憑著將天仙樓頭牌比下去的第一美人季汝住在這里。極品房間自然只有極品人住。所謂極品便是太后能住,公主不能住。
在這最深處有一間房間,房間里暗沉沉的沒有點燈,西垂的月光斜斜照進(jìn),鋪上厚厚的一層銀白。
銀白如錫的月光照在一塊暗紅的毯子上,勾畫出淡淡的輪廓。
一個四十多歲的豐饒女人細(xì)細(xì)得說話,語速不快,聲音中戴著恭敬。仔細(xì)去聽她說的似乎正是皇上遇刺以及祭月帶皇上來天仙樓的經(jīng)過。對面的老婦人靜靜聽著,沒有一點聲音,讓人懷疑她是不是睡著了。
花香如果在此肯定認(rèn)出這個四十多歲的豐饒女人就是天仙樓的媽媽,所有的姑娘以及對面的兔爺館里的男人也都?xì)w她管,她就是天仙樓說一不二的最大。女人把事情全部說完后靜靜等著老人的回應(yīng),明面上天仙樓都是她一人的,但真正的掌權(quán)者卻是這個快進(jìn)棺材的老婦人。
聽罷,老人笑著問道,“你覺得她怎么樣?”
媽媽想了想,自然知道這個她指誰,道,“有勇有謀,膽識過人,還有一身好武藝。”
老人呵呵笑,“擔(dān)得起你這樣評價的人世間多得是,缺他一個不缺多他一個不多。”
媽媽知道老人不滿意自己這個顯而易見的中庸回答,可她僅僅從消息收集上實在看不出還能有別的什么特點,只好不再說話。
老人側(cè)頭靜靜望著落在床上的大片明亮,凝神看了良久徐徐道,“重情重義的人總是會毀在一個情字上……成也是情,敗也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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