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先生輕輕一嘆,搖搖頭轉身回了內屋,徒留白羽一人呆呆站在原地,沒有回過神來。手中采集來的泥土顆粒順著粗糙寬闊的手掌滑落在地,手掌驟然握緊,包括董老先生交給他的泥土分析紙張碎成片片!
董老先生的話還猶言在耳,他說,“這些泥土是長期澆灌藥水而成,雖然看起來和普通泥土差不多,但如果長期泡茶飲用會讓一個人慢性死亡,并且身體虛弱,產生幻覺。這毒泥通常被我們叫做‘干泥’,據說出自一個北方國家,現在已經滅亡,所以存下來的不多,那些人也管這叫‘黃泉土’,通往黃泉路的泥土,致死的時候人是無知無覺,一天后會奇異得淡淡微笑,仿佛還活著一樣。”
“……怎么解?”白羽的聲音干澀得和沙子磨搓,心中震驚而恐懼,少見的微微顫抖起來,難以遏制得喘不過氣。
在期盼的眼神中,董老先生無情得搖搖頭,“這也是我第二次遇到‘干泥’,醫術上也少有記載這種解毒方法。如果說現在誰最清楚知道解毒方法,恐怕只有盛產‘干泥’國家的后人。可惜老朽見識淺薄,不清楚那個國家的名字,但因為歷時久遠,現在存活在這世上的那些遺民不會超過一個手,而又要知道解毒方法……”董老先生沒有再說下去,輕嘆一聲搖頭回了內屋。
白羽在原地站了很久,愣愣得轉過身,朝著大門外走去,一步一步,形同木偶。
他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明知道是毒還要服藥?難道她就這么不愛惜自己的生命?!不在乎這些在乎她的人嗎?
雨淅淅瀝瀝得下了起來,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洗了太多次,一塊一塊泛白。行人匆匆逃入屋檐下,抖去身上的雨珠,雨漸漸下大,模糊了雨中的風景。
“誒?怎么有人在雨中走路?”一個書生奇怪道。
“兄臺,外邊雨大,快進來躲躲雨!”令一個好心的書生見到后扯開喉嚨喊道,一邊喊一邊揮手示意。
不知是雨聲蓋過了人聲,還是那人忽略了一切,他依舊機械式得朝前走去,沒有目的。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秋天,金色的桂花飄落滿天,滿城都是痛不欲生的哀傷。她就躺在一棵桂花樹下,凄美而安詳,然而她卻永永遠遠得走了。
她走了,再也不會傲然騎在紅雪背上在滿天霞光的晨曦中回頭對他微笑。
她走了,再也不會使了勁折騰他然后露出狐貍一樣狡猾而滿足的笑靨。
她走了,再也不會對月喝酒唱歌吟詩作詞于廣袤無垠的原野的夜晚把心事深埋心底,淡淡發酵。
她走了,走了!走了!
走了!再也不會回來!
走了!深埋地下再也不會相見!
走了!今生今世永遠得失去了!
走了,想你的時候怎么辦……
雨水順著額頭濕了睫毛,整個世界一片模糊,誰又知道那雨水中是不是又滲透了其他東西?
“兄臺,快去躲躲雨吧!”好心的書生冒著大雨跑到白羽身邊,拉住他的衣袖想讓他跟自己走,可是對上那雙空洞的只剩下死寂的眼神,書生愣住了。連衣袖從手中離開都沒有感覺,只是在大雨中目送這個狼狽落拓的男人漸行漸遠。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無邊的痛苦,仿佛壓抑了一生的悲哀,最終只剩下空空蕩蕩的寂靜,連絕望都沒了。行尸走肉,也許說的就是這樣的人。落榜的考生來年還可以繼續考,丟失的錢財日后還可以繼續賺,這個世上有什么是不能度過去?為什么會有如果令人膽顫的眼神?
書生不知道,當一個人這一生最重要的人或物失去后,他可能會失去曾經的信念和奮斗的目標。而最可怕的是,他不僅失去了一次,當再一次獲得的時候他將面臨再一次痛徹心扉的失去!他將親眼見證剛剛豎立起來的信念和目標再一次的崩潰和坍塌!這樣的痛,這樣的苦,誰又能夠明白?
死,白羽不在乎,如果最后的結果是必定要失去她,那么現在讓他自刎鹽城他都不會眨一下眼睛。可是,他死了,重病的重月怎么辦?重家怎么辦?手底下那些粗手粗腳的手下能照顧好她嗎?他能夠放心嗎?所以他不能死,所以他要死也要死在重月之后!眼睜睜得看著她虛弱下去,再一次體驗剮心之痛!
當祭月從重老爺那里回來后在聽雨閣樓的二樓教重星認字習文,可惜水平不夠,一些偏僻的生澀的詞總是弄的祭月頭疼腦漲,她教卡卡不行,教重星也不行,事實證明,她的確不是個當先生的料!重星和祭月的矛盾仿佛在無聲無息中化解了,她們沒有再談起那件事。重星依舊叫祭月二姐,祭月真心把重星當自己妹妹看待,而這件事對重星未來的影響有多大,祭月不知道,但絕對已經改變了重星的心智,她再也不是那個天真的無知的小丫頭了。
想到那個離開重家前被罰的夜晚,想到兩個人吃吃喝喝嘮家常的夜晚,總覺得太遠了,遠得再也抓不住。人,會改變,會長大,祭月阻止不了……
重星在一旁書桌上練字,臨摹的是大書法家徐文成的徐體,字跡端正秀氣,落筆卻鐵畫銀鉤,一柔一剛結合得完美無缺,讓人賞心悅目,被后人廣為流傳。祭月的眼神落在遠處,看風景,看心情,看時間點點滴滴得流過,看自己一點一點死去,她寧靜得仿佛跳脫塵世,于云端俯視人間流轉變遷。
可惜,她終究不是隱士,她食五谷雜糧,是個俗人,所以見到遠處大雨傾盆里的那個黑點時,她驟然站起身,拿起傘跑了出去。重星嚇了一跳,走到窗口,正好看到二姐行色匆匆得走出聽雨閣,跑到那個據說是王爺卻落魄得跟個落湯雞一樣的男人身邊。
“在大雨中漫步很好玩?”祭月皺眉,神色不悅嗔怒道,“你從哪里來的?就不知道先去避避雨?或者派個人來接你?你看看你現在什么樣子,先回去洗個澡換身干燥衣服,我讓人去煮姜湯。你身子骨一直沒好透,落下病根就糟……唔……”
沒有任何的征兆,沒有任何的預警,白羽突然握住祭月撐傘的手腕,一手環住她的腰,俯下身,于沙沙的大雨聲中,靜得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空間里,低頭,輕輕吻住她。
柔軟的唇畔,一個吻,緣定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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