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沉浸在日光中的虞拾夕站在善醒面前時,五月正揉眼起床,她醒來后突然哭起來,道:“我不要在這里,我要回家。”善醒嚇了一跳,回身去抱她,然而五月這次似乎是鐵了心的一哭到底。
虞拾夕從隨身帶著的,玄色繡金線的荷包里拿出一只小金牛道:“這只小牛送給你,快別哭了?!?/p>
五月仍舊在抽泣,但卻從善醒懷中伸出一只手來,那小牛純金打造,雖是不大,拿在手中也沉甸甸的,五月道:“這牛好重?!?/p>
“這小牛每天吃好多東西,才會這樣重?!庇菔跋Φ?/p>
“騙人,小牛是假的,不會吃東西。”
“本王從來不騙人的,這牛便是我了,你看我多強壯,因為我每天都吃很多的飯?!庇菔跋M里伸出一只手臂撩起衣袖,給五月看那有些黝黑結實的臂膀,忽的又一把從善醒懷里抱起五月,小孩子被嚇得發出“啊”一聲,后又開心的“咯咯”直笑。
“叔叔怎么會是小牛呢?”五月被抱著問道
“那是我的屬相,現在送給你了?!彼冻鍪篱g少有的讓人不能忘記的笑容,善醒從他笑臉上,能夠看到很遠很深,但要問究竟是多遠多深,她又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了。
“五月快下來。”她口中著急喚道,將五月從虞拾夕手里抱住放在地上,鄭重的對她說道:“這位是大虞國的太子爺,不能夠沒有禮數,醒姨是怎么教你的?!?/p>
五月被善醒一說,剛才臉上露出的笑逐漸隱沒,她嘟著嘴道:“我喜歡叔叔?!鄙菩褯]有聽五月說話,而是拉住她給虞拾夕行禮,將剛才的小金牛歸還了道:“這東西太貴重,又是太子爺貼身之物,不能收。”
虞拾夕此刻低頭看五月嘟住的小嘴巴,心里覺得好笑又好奇,他的世界里從未有遇到過,能夠舒心不綢繆的事情,五月是憑空多出來的一樁新鮮事物,他看著心里開心便又道:“這是本王送予小五月的,只要她喜歡便好?!?/p>
他又把小金牛放在五月手里,一下子將她抱起道:“正日當中,理應午食?!庇菔跋ψ叱鑫蓍T時,五月背在他身后朝善醒招手道:“醒姨快來?!?/p>
一個月后,五月病愈,自善醒三月初離開千歲府,如今已至盛夏,虞拾夕吩咐了下人啟程回大虞,善醒打消了求虞拾夕送五月回顧家村的念頭。眉間城一月中,她似乎隱隱覺得,虞拾夕抓住她,并非是為了坊間關于‘離塵珠’的流言。
易墨涼讓她活著等他,是一時心急口快,還是另有隱情,所有事情繞在一起,變成一個打不開的結,她拼命拉扯,卻越纏越緊,越纏越亂。善醒這樣想著才驚覺,事情已經不能往當初,她去三貝時的方向走,一開始她是身不由己,如今她還是身不由己。
五月病中足不出戶,此時早是坐不住,在馬車上用手扶了窗框,掀起簾子往外不住張望。繁華熱鬧流淌在馬車經過的道路,一陣陣飄香竄入鼻尖,她心下隱隱有些絞痛,血氣陣陣翻涌。早些時日照顧五月,善醒夜里常不能寐,日間又思慮過甚,已覺頭目昏眩,身自盜汗。
下山的時候,晏晉德告訴過她,毒性雖被抑制,但畢竟毒液還在體內,臟腑腠理又是隨時日流動而逐漸耗竭,待得消耗殆盡,便如燈滅不能復。
善醒自遇見五月后,便把原先活一日少一日的心徹底放下,她手中的小孩是一場浩劫,而她是這場浩劫的兇手,如論如何,在五月沒有得到妥善安置的時候,她需要活下去。
顛簸中,馬車似乎停在了一處別苑外,善醒額上密密匝匝冒著細小的汗珠,連抬手的氣力都使不出,她右手使力撐著,咬牙拉過五月送出了車外,早有外面候著的下人一手抱過。善醒回手一收,想要起身從車內探出,頭自一沉,整個人重又跌坐在馬車內,左手撫著心頭大口喘氣,只是渾渾不能動。
“二小姐?!鼻乜偣艿群蛑械?。
車外的陽光很好,透過紗簾映照在她身上,然而那陣陣閃爍橘紅色的光,此刻就如她心頭的疼痛,善醒傾身向前想掀開車簾下去,奈何身體開始輕微顫栗起來,她緊緊咬住嘴角用來抵擋喉間涌出的血意。
“呼”的簾子被拉開,虞拾夕已站立在車外看向她,六月的艷陽直直照在他身上,斜斜掠過善醒。太過明媚的光晃得眼睛酸楚澀痛,眼前一黑她直覺的低了頭。
似是看出善醒的不適,虞拾夕靠近她低聲喚道:“二小姐?!甭曇羟宄海[隱透著急迫。善醒正想努力撐起身子,此時感到一陣溫熱,男子身上溫暖的熏香已向她襲來。
他抱起善醒往別苑走去,周圍跪了一圈的人都低著頭,秦忠悄悄站立起來跟在后面,只聽得虞拾夕道:“去仁濟堂找趙大夫。”
她身上很燙,汗水濕了衣服,抱著她的虞拾夕微微感到抗拒,便低聲對了善醒道:“小姐病了,切莫輕動?!彼f話的時候下顎抵在她頭上,靠著那疤痕很近,溫柔的氣息拂過她,也靠得很近。
初識的歲月中彼此相靠,善醒只是一陣陣的昏沉,卻很安心。他抱著她的手上收緊了力道,善醒此時心口血氣翻涌,難忍的疼痛刺得她一陣陣顫栗,虞拾夕低頭道:“小姐莫怕,此處是我府邸。”
他話語帶有安定人心的止痛,善醒微微睜開眼想要看清楚,卻只能聞見書卷極為濃重的香氣,天邊日落,白衣少年身上有日落時的一點光芒。
太子府邸坐落在虞國都城,瑞康大街朝南的最前方,善醒被抱在虞拾夕懷里的時候,想起易墨涼府邸門前的兩只石獅子,她第一天去到那里的時候,一直低頭沒有看清任何一樣事與物。
但惟獨那石獅子,她在想要抬手遮住落日的那一刻不經意看見,雖是瞪著兩只眼睛,張著大口露出利齒,但從那炯炯有神的姿態中,善醒讀出了一種雄壯威武的嚴肅,是對至上權威的挑釁與嘲諷,干凈至極,骯臟至極。
虞拾夕帶她來到大虞的第一天,善醒毒發昏迷,他抱著她一路從太子府邸走到開荷院最南邊的廂房,那是太子府招待貴客時才用的地方。
派人從都城最有名的醫館請來的大夫,此時正在替善醒把脈,隔著一層簾子,五十開外的郎中把完脈后道:“可否請小姐稍露尊容。”
下人看虞拾夕點頭之后掀開簾子,善醒閉眼處于昏沉,臉色潮紅得鮮艷欲滴,惟有唇色蒼白,嘴角似有一絲血色,郎中看完后皺起眉,朝虞拾夕恭謹回稟道:“小姐的脈相遲而時止,搏動一息三至,且有不規律間歇,此乃結脈。皆因陰寒內結,脈道氣機受阻所致,氣虛血弱,結而無力?!?/p>
“既如此,便請大夫開方子。”虞拾夕道
“小姐的病恐非朝夕之事,但小姐脈相中,似有另一只沉浮的脈數著實奇怪,小人才淺,太子爺恐要另請名醫來指點,如今小人先開方子,將小姐體內盛熱逼出?!崩芍虚_好方子,叮囑了一些話,秦忠上來接過,吩咐下人去抓藥。
外門有人傳報,林子沐將軍前來府上,虞拾夕背轉身出門時,又調轉了方向走回去,往善醒躺的地方看了一眼,那少女仍舊緊閉雙眼,眉頭皺攏似有苦痛,他看了周圍小心服侍的下人,開口想要吩咐什么事情,然而他身子動了一動,又轉身出了屋門。
林子沐看見虞拾夕出來,上前問道:“那二小姐你帶回了府中?!?/p>
“你的消息倒是很快。”鬧了半天,虞拾夕看見桌上放著茶水,拿在手中一飲而盡后道:“再去給本王拿盞茶過來?!?/p>
“國主知道這二小姐在你府上,事情恐怕不好交代,她到底是八神送往三貝的貴客,太子私自擄人,怎向三貝交代?!绷肿鱼迮c虞拾夕從小交好,長在一起,性子直爽激烈,最是打仗的好手,此時他說的額上青筋暴起,坐在椅子上狠狠敲了一下桌子,又道:“聽說那二小姐病了,現在怎樣?!?/p>
“這正是我要找你的事情,仁濟堂的郎中說是毒癥,我也不甚明白,你去宮里找個醫官,以你名義請到府上,在悄悄帶了來替二小姐診脈。”虞拾夕也坐在椅子上說道。
“她中了毒。”林子沐心中驚奇,不免有些大聲,忽覺事有蹊蹺,又道:“這幾日,三貝全無動靜?!?/p>
虞拾夕轉頭看他,眼里是詢問的狀態,林子沐喝茶后道:“太過平靜的地方,往往是發生了大事而故作的粉飾?!?/p>
“本王去到魯陽國,并未見過易墨涼,在臥虎山中找尋一月有余,是遇見了三貝派來的人馬,卻并未尋獲易墨涼。”虞拾夕道。
“可能派去的探子有誤,又或許三貝另外有人馬?!绷肿鱼逭f完后,沉思半響又道:“宮里醫官到底是國主的人?!?/p>
虞拾夕嘆氣道:“安心表妹上月因禍惹得小產,他又是個最護妻的人,我怕他不愿意來我府中。”
“為了一顆珠子,搞得人命連天,累積的都是無辜之人,那些小孩子也是可憐,安心表妹遲早是要知道的,我讓恩心先去一次?!绷肿鱼逭f完后,忽的門外有人疾步而來,跪在門外道:“將軍,府中急事,夫人要您回去,小少爺不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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