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沐聽到這消息顧不得許多,推開那人拔腿朝門口跑去,唬得虞拾夕也是神色不定,一并往前追著出了宮門,兩人往南大街的將軍府上快馬趕去。
夏天微風帶著特有的粘膩,吹到每個人身上,林子沐渾身汗濕往府里跑去,一位嬌小個子,面容修長清麗的少婦抱住了他道:“怎么辦哪,怎么辦呢,正在吃點心的,我才剛走開一會,他就這樣子了,都是我不好?!?/p>
林子沐緊緊抱著那少婦道:“沒事了,我進去看看?!闭f罷進了里屋,請來的醫官正坐在桌邊開方子,看見林子沐黑沉著臉進來,滿身殺氣,不由得一臉驚恐之色,趕忙站立起身。
“陳太醫,小兒的病…?”林子沐問道。
“將軍大人不必擔心,并無大礙,氣道中食物已拿出,藥大可不必吃,夫人不放心,下官才開了幾幅壓驚藥?!蹦侵心甏蠓蚨ㄏ滦膩泶鸬?,轉身吩咐身邊的小廝拿了方子。
他聽這話呼了一口氣,便又道:“恩心一時心急,想來有不周到的地方,陳太醫莫要惱怒。”
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東恩心走上前去道:“我也是心急了,你又不在家,我一個婦道人家,拿不定主意才急急的找你這個一家之主,也是你們林家的子孫,要有什么閃失,我可不就要被你亂刀砍死了?!彼呎f邊撫著心口一臉的愧疚,靈動有神的眼中卻是閃著不滿。
“恩心表妹還是這樣的厲害?!庇菔跋﹂_口道。
“太子爺貴人事忙還前來看戲,小婦人有禮了。”恩心直直的請安,話一出眾人便低低笑起,她也是明媚笑顏,斜眼看了林子沐,便出了大廳向廂房走去。
林子沐請虞拾夕到后堂喝茶,東恩心此時看乳母安頓好了孩子,便走出來招呼道:“表哥莫要見笑,自己家里我才口無遮攔的?!?/p>
恩心小時候,為了妹妹被人欺負而去找人理論,貴族小姐各自都互不相讓,她憤怒動手打了人家,事后也不認錯,爬到樹上躲起來,小孩子們在樹下圍了一圈,是他帶了也會爬樹的林子沐,從樹上抓住了一起下來。
后來,這事被王后知道,參與的人都跪在孔子祠里罰抄寫《弟子規》,恩心被罰完之后,再落款處竟然寫了:無辜之人。
她不認為自己做錯了,親妹妹被人欺負了是事實,她打了人也是事實,一打一還,事情便可了結,又為何要做罰抄。當時,她還是個小孩子,想得過于妄大?,F在,她長大為人妻為人母,可性子里過于強烈的爽朗與直接,往往將事情過于武斷的一分為二。
虞拾夕道:“我想去探望安心表妹,不知恩心表妹可否同行。”
林子沐聽了后也道:“既如此,我們一起走?!?/p>
“你們算計好的事情,拖了我來做牽線,這些見不得人的,什么時候才算是完結,你們也別來找我,找了也是無功用的,世人都道最是無情帝王家,如今看來一點也不錯,都是些利欲熏心的人,都是些罪大惡極的事,遲早是要受到報應的。”
恩心心直口快,一個人站在那里說個不停,林子沐臉上堆起笑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安心出事我們心里都難過,更何況是你親妹妹,這事錯在我們?!?/p>
“這些最明白不過的道理,卻正是最難做到的道理?!庇菔跋φ玖⑵鹕?,隨后又道:“太多血腥沾手,受到報應也是應該的。”他眼中和暖的倦意,漸漸升起流離失所的孤單,像是一個忘記回家路的,著急的小孩子。
他告辭了想要走,東恩心畢竟不忍心,虞拾夕是最疼愛她的表哥。從小到大,他是別人眼中規矩的典范,從沒有人敢逾越半步,他站立在哪里,哪里便是正確的,虞拾夕和誰都說過教,唯獨對她從沒有多說過半句,可是在外人眼里,東恩心其實是最需要說教的一個人。
“今天早上,我去了安心家里,看情形似是好多了,她也是經歷過事情的人,生在長在這里,就要有可以面對的心,從前沒有,以后也會有的。”她說到最后,口中輕飄飄已然沒有了剛才的猛烈,只剩下無盡悲涼,人世間最后的一叢熱鬧也隨之消散。
說話間天色已晚,府中下人前來請飯,林子沐道:“自家兄妹,吵架到比仇人還兇狠?!庇菔跋β牭胶笙刃α似饋恚瑬|恩心道:“林將軍是再說我兇狠的意思嗎?”
林子沐被東恩心一搶白,臉色頓時呆愣,隨后堆起滿臉的笑道:“夫人這話說的不對了,我怎會有此意思?!?/p>
“那將軍是在說太子爺兇狠了?!睎|恩心轉而又問道。
林子沐雖是能征善戰的大將軍,但卻是害羞靦腆的性子,與能言善辯的恩心在一起,永遠是被數落欺負的那一個人,他聽見恩心這樣說,著急的耳朵通紅道:“我怎么會這樣說呢?!?/p>
虞拾夕看不過去了,便上來對恩心道:“表妹心里在清楚不過的事情,又為何要作此提問,明知子沐兄不敢回答。”
三人此刻都站立在后堂大廳內,從敞開的門外看去,天色有些暗沉,夏季落日散在地上,凌亂的一地破碎的橙紅色,東恩心想起她小時候,做了錯事就爬到樹上去,也是這樣天光的時候,她和人打架爬到了樹上,虞拾夕帶了林子沐來找他,身手矯捷的小男孩“蹭蹭”的爬上來把她抓住,從此她再沒有爬過樹。
東恩心只拿眼斜睨著林子沐,臉上漸漸浮起動人的情意,她回頭對虞拾夕道:“我只對薄情寡義的人才會這樣做?!?/p>
虞拾夕笑了告辭道:“表妹還是這樣厲害,我自當不如?!绷肿鱼逯浪比ト屎吞茫膊槐阃炝簦c恩心兩人送到大門外,看著馬車離開后,林子沐對了恩心道:“你也太蠻橫了,他到底是太子,將來的國主。”
恩心卻似乎并沒有聽見他的話,眼中直愣愣看著遠去的馬車,她開口柔聲喚道:“子沐,我錯了嗎?”
林子沐伸手拉過她擁入懷里又道:“沒有,你沒有做錯,錯的是我,是這世間的不可理喻。恩心,嫁給我你后悔了嗎?”
“恩,后悔了,恨不得回到你上門提親時,我定會一把鹽撒過去。”她頭靠得林子沐胸很近,兩人身上熱氣推來擋去漸漸融到一起。
街上人煙逐漸稀少,天邊連在一起的暗藍色,浮在“仁和堂”鎏金漆的招牌上,散出一點一點光亮。開門而來的下人見到是太子爺,忙不迭請他進里堂,鼻尖頓時竄入無數種藥材混合的香味,聞久了容易使人昏沉,仿佛得重病一般無力。
“太子爺此時到訪,小人惶恐。”內堂中沒有點燈,暗處站立著挺拔的背影辯不清衣色,只覺著黑暗中到處留有隱隱的沉靜之氣。
虞拾夕開口道:“小王有一事相求于韋先生?!彼Z氣中格外放低了聲音,兩手抱拳朝向韋天昊,暗里雙方看不清各自臉上表情,虞拾夕說完后,屋里再沒有任何動靜。
從黑暗深處有一叢光點慢慢移動,“嚯”的一下,門簾被挑起,燭火帶來的光照亮三人站立的方位。虞拾夕從那明亮火光處看見,一身材婀娜的女子緩緩走過,她俯身道:“太子爺親臨寒舍,怠慢請恕無禮之罪。”
“表妹可否安好?!彼c頭道,往里走近一步。韋天昊此時已無暇去顧及他,快步走到那女子身邊扶住道:“讓你躺著不許下床,你怎么出來了,快進去?!彼湃崃寺曇?,全然沒有剛才的桀驁與冷傲。
“太子爺來了,我怎么好不出來?!睎|安心輕柔笑道,橘紅燈火更加照的她病容凸顯,但那臉實在是精致美麗,她說話間一蕩一蕩的梨渦,很是吸引人。
虞拾夕上前道:“天昊兄?!?/p>
韋天昊揮手道:“太子爺的事情,小民無能為力?!彼D身看著虞拾夕,細長銳利的眼神中透出傲氣,冷冷道:“那顆珠子,真的比人命還重要?!?/p>
“天昊。”東安心上前相勸著道:“都是相交好友,切不可為了外人,傷及從小情誼。”她出來時忙不及披了件外衣,說話時不免落下肩膀,韋天昊扶她坐下道:“我害得你這樣,心里正恨不得殺了自己,你怎么反倒相勸起來了。”
東恩心流產不足一月,此時站不住坐在椅子上,人靠在韋天昊身上道:“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是我們沒有子女的緣分,如何怪得他人。”她講話很細很輕,仿佛不曾來過一般。
“太子爺前來有何事。”韋天昊知道恩心話中的意思,為人臣子,是好是歹,是福是禍,走上了一條路,便只能一走到底,他松了口氣問道。
“八神丞相府的二小姐,此刻在我府上昏迷不醒,似是中毒之兆,想請你過去?!庇菔跋Φ?/p>
“那二小姐在三貝便是一個禍事,你將她帶了來,若是被三貝與八神知曉,如何交代?!表f天昊雖不管國中政事,但也知道孫善醒。
“天昊兄,你我相交數十載,自是知道兄弟對我的關心,可事情總不如人意?!庇菔跋Φ?/p>
“兵行險招,拾夕老弟你賭的得不是自己,而是整個大虞國?!表f天昊微微嘆道,
橘紅色燭光柔和亮著,忽閃忽閃跳動,顫顫巍巍燒遍人心,韋天昊被安心握住的手有些寒涼,他忘不了安心知道他在密室里做的事情時,倒在血泊中的樣子。
血腥味他是最為熟悉的,每天從他手中要送走無數的人命,那天他終于送走了自己孩子的命,一團血肉模糊的尸體沾滿雙手,洗干凈后他去房里看安心,只聽到她虛弱低語:“你的手沒有洗干凈,怎么好抱我們的孩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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