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神國主用非常隆重的典禮,歡迎了三貝的王爺,易墨涼第一次看到相府孫夫人時,正是晚上宴席開始,她坐在王后左下首,清高雅致中帶著端莊的嬌柔,周身圍繞珠光寶氣。
孫夫人與王后,乃一母同胞的親姐妹,高高端坐的王后,此刻正是纖手拿著夜光杯,嬌媚動人中流光溢彩。善雅也是這樣嬌俏艷麗,世間的光華齊集向她照出一路日月星辰。
易墨涼替善雅碗中夾了菜,又囑咐著身邊人去拿披肩。他徑自淡淡笑著,看向他妻子。她長得并不十分像孫夫人,俏麗臉龐炯炯有神的雙眼,僅有的相似也只是明媚中一點嬌,孫夫人更為柔和,而善雅是精致的。
翌日早晨,善雅帶他前去向孫夫人請安。昨晚隔著歌舞升平的夫人褪去了禮服,她剛念完經,屋里散不去的菩提香沉沉往下落,拉過善雅她道:“你如今是別人的妻子了,不比家里由著性子,你的丈夫是位王爺,更加不得有半步誤差。”
善雅笑容依舊的拉著孫夫人道:“母親的教誨女兒每日都默誦一遍,不敢忘記。”她讓人拿來從三貝帶來的東西,滿當當排了一屋子,孫夫人看了嬌嗔道:“怎么帶這么多的東西,我什么都不缺,千里迢迢辛苦別人,辛苦自己。”
“是小婿和善雅一點心意,千里迢迢帶來的都是三貝名產,薄禮不成敬意,望岳母大人笑納。”易墨涼俯身有禮道,溫和笑意淡淡顯露臉上。
“走了遠路都辛苦了,一早還來請安,快去歇息吧。廚房正做佛手酥,等好了我叫人拿到你們房里去。”孫夫人邊說邊走到佛龕前放下手中的念珠,雙手合十行李。轉身又對易墨涼道:“我的女兒自小嬌慣,有不周到的地方,王爺請看在夫妻情分上多多包涵。”
“怎么想到做這個了,多費工夫。”善雅走到桌前道。三人坐下,秋日陽光和暖撩人,孫夫人房中燃著的香裊裊升入空中,照出蜿蜒曲折。
“明天我想去長明庵點燈替你們祈福,再過幾日你就要回去了,要趕在這之前做完。”孫夫人愛憐的撫著善雅的手道。
“這樣,那明日我和善雅陪同岳母一起去。”易墨涼道
孫夫人看向他,眼中有驚訝,那杏眼原本是最為古典賢淑的,只是如今眼角歲月侵蝕的痕跡慢慢消融,使它隱沒在悲傷處。易墨涼抬手拿過桌上的茶,笑了道:“作長輩的為小輩祈福,我們又怎好在家,任由岳母獨自前去,世上斷沒有這樣的道理,善雅不能常陪在岳母膝下,如此也好多些時日相聚。”
他說得那樣情真意切,孫夫人不禁紅了眼眶,拉著善雅道:“這樣好的姻緣和福氣,是你前世修來的,一定好好珍惜呀。”
善雅笑著點頭道:“母親的教誨女兒都記下了,清早禮佛,您休息吧,我們想去后院看看,女兒出嫁前種下的鳳仙花都開了吧。”
“早就開了幾遍,后院是六月新種的。”孫夫人送到門口,叮囑幾聲便轉身回房。
善雅緩緩走在易墨涼右側,兩人隔著一點距離,相府到處栽種著各色的果樹,結出青色的尚未成熟的果實,一片秋天風景。
出嫁前王府每到秋天會有果實,她小時候頑皮,帶了人去樹上打落果實拿來吃,長大后賀仲鵬每到季節便會送來果實與她吃,無論如何,她的一生順風順水,所有東西都會有人雙手捧住送來。
這風景還如從前,可是看風景的人卻不再是從前,善雅嘴邊漸漸露出笑容,她天生不是喜歡悲傷的人,也不容許自己悲傷,她是注定要做王后的一個人,如今回到這里,也要笑得歡心。
她穿著如煙紫色,經緯細密織就的綢緞裙衫,衣襟袖口處嫩綠藤葉淡淡圍繞,拼出暗紫閃金葡萄,千子百孫,同款純金石榴石鑲嵌的步搖,熠熠生輝,千嬌百媚。
兩人走動間又有些離得近,風從身邊穿過,帶起寬大衣袖輕輕相互摩擦,末了便又各自歸攏,輕輕飛舞。善雅側頭看著易墨涼,眼中忽明忽暗突然朦朧酸痛,她修來的好姻緣,攙著恨與痛,纏著前世和今生,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這一個人,善雅想著寧可玉碎,不為瓦全。
晴天的長明庵,端莊肅穆隱隱藏著殺機。慈眉善目的老師太笑了迎出門,雙手合十口中念著佛號。院中左拐進門當地擺著幾尺高燭臺,蓮花形托葉小燈放滿滿幾層,蠟燭燃燒混著檀香,熱浪陣陣從高處傳來。易墨涼直覺朝前望去,庵堂后面層軟疊嶂,青山隱隱,慈悲也荒涼。
長明燈照舊高高懸掛,長長紅繩垂下木牌上,上面寫著世人的祈福,孫夫人帶著善雅與他一起。易墨涼看見一盞燈上寫著十月初八,心下正疑惑,善雅已在一旁問道:“這是什么日子,也要祈福。”
孫夫人眼神一緊,唇間輕輕蠕動,良久道:“一位故人的生辰,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過去的使人牽掛的事情,易墨涼瞇起眼審視眼前一切,這座庵堂流過的血,孫善醒身上的血,她低頭中眼睛里的神情,慈悲也荒涼。
待到善雅回到三貝,中秋已過,桂花香氣染滿身時,她已有二個月身孕。宮中醫官隨時候在千歲府,國主派人送的賞賜源源不斷,善雅躺在床上喝苦藥,明媚臉上笑意盈盈。
桂花香氣也在南山,晏晉德去看善醒時,她正靠著井臺邊低頭劈柴,墻角下堆壘整齊足有半人之高,見了他善醒扶住左膝吃力站起,她用手撐著井臺邊側,微笑俯身行李。長久蹲坐的姿勢,使得她站立有些不穩,雙腿泛起酸楚刺麻感,她邊揉捏著進屋倒了茶水放在桌邊。
天有些涼下來,山中霧氣深重。她的屋子卻并沒有關攏門窗仍舊大開,和風吹起晨間露水。晏晉德看著她吃力走路,便問道:“二小姐傷痊愈得如何?”
“全憑晏大夫對小女的醫治,傷口早已大好不礙事。”善醒低頭道。那桌上擺放五瓣梅花糕,每朵花瓣上都刻著精細花樣紋路,托著正中花蕊。他不禁嘆道:“好精致的點心,二小姐雅興。”
她把放著糕點的碟子推向晏晉德,低頭道:“粗制點心,晏大夫請別嫌棄。”晏晉德倒也不推辭,就著茶水往嘴里放梅花糕,不消一刻,便三塊下肚。他放下手中杯子看著善醒,眼神似在探究,良久淺笑從懷中拿出綠青色小瓷瓶放在桌上,道:“千歲府易王妃身懷有孕,大家手忙腳亂。鬧了半天才想起要給二小姐拿藥過來。”
他替善醒診脈,眉頭微微皺起,換了左手。那蜿蜒丑陋的疤痕曬在橙色日光中,隔了許久他慢聲道:“二小姐思慮過甚,憂思氣結。思傷脾、悲傷肺。致使二小姐情志不舒,氣機郁滯。”晏晉德想要開方子,拿在手中的筆忽然停下,閉著唇只是不說話。
善醒微微抿開嘴角,抬頭道:“晏大夫不必開方子了,小女知道現下吃的藥,是不能隨意與其他藥同用,失了藥性白費了王爺與晏大夫苦心。這病也沒大礙,我自己注意便是了。勞煩大夫上山替我診治,善醒已是心懷感激,又怎能讓大夫為難。”
“為難?”晏晉德眼中閃過驚奇,一貫慵懶的笑容從唇邊逝去,他收起隨身帶的醫箱,看著善醒。從彌日山見到的第一眼,他直覺這女子身上的故事并不單純。究竟是為了什么才中毒,這般冷漠對待生死并非常人所為,身為醫者他并不想收治這樣的病人,然而他還是告訴了易墨涼,那顆珠子在她體內。
他是晏府第十代的傳人,當年消失在圖索帝國的寶藏,被放入乙真山里,而那顆珠子卻憑空消失,是他的祖先用藥水浸泡寒冰包裹,放入了一位女嬰的腹中,如此才帶出了圖索國,免去了被奪取的命運,而那位女嬰的后人,正是八神的丞相府孫家。
一代一代的傳承,到了晏晉德手中,當他知道要取得離塵珠,便是要開膛破腹取出,他放棄了,晏晉德不愿意殺害無辜的人,況且他當時并不知道那顆珠子在哪里,滿世界尋找女嬰孩,這是最愚蠢的方法。
他后來在文妍兒父親留下的古籍中,得到了另一條線索,女嬰長成如若嫁人,所生頭胎必為女孩,那顆珠子也將會落入初生嬰孩腹中,一代一代保管,直至有人取出。
原以為是八神的計謀,現在看來世人都想要謀奪的那顆珠子,就連她本人也不知竟在自己腹中,晏晉德對了眼前靜默低頭的女子道:“二小姐,如離塵珠在你手中,你會如何?”
他問的直接,絲毫無遮掩之意。直直看向孫善醒,眉頭聚斂,慵懶氣息中此時透出幾分迫切之意。秋天的風吹得久,身上徒自生出些許涼意。善醒抬手拂過眼前吹亂的發,放在耳后邊,眼中淡漠道:“離塵珠歷來為孫家所有,自是交回丞相府。”
晏晉德聽見她回答轉而笑道:“二小姐果然盡忠盡孝。”他背手立在屋中門口向陽處,秋天晴好陽光盡數照在身上,映出修長影子,忽的他出手抵住善醒脖頸。
冰涼的匕首微微碰觸她皮膚,善醒輕聲呼氣,抬眼望著他,緩緩道:“是王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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