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困難,當年的人大多不在人世,真要打聽要從宮里下手。八神宮中禁衛森嚴,輕易進不得。”
“丞相府如此反常之舉,其中必定有蹊蹺。盡量從府中得消息,既然是源頭又是皇親國戚,肯定有大緣故才會如此。”易墨涼冷聲道,隨后又繼續說著:“離塵珠為何會在善醒腹中,這些年過去竟然無人知曉,或是有知情人,但卻隱瞞至今,目的又是為何。送她來三貝的意圖既然落空,這幾年八神為何卻一直無動靜,若是陰謀,這始作俑者又是何人。”
羅修治眉頭一直聚攏聽易墨涼說話,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認眼前的男人是天生的謀劃家,他頓了頓道:“太子府兵馬儲備精良,真是打起來。雙方誰勝誰敗都沒有預算,大傷元氣只會讓漁翁得利。一直牽制著也不是長久之計,前方探子回報八神叛亂基本剿平,賀仲鵬不日即回首府,易兄可有打算。”
“國主雖年老,還不至于糊涂。如今只能看形勢走,互相牽制雖不是計劃之內,也只好暫而為之。”易墨涼道
“八神國太子突然薨逝其中必定有緣故,世人都知是賀仲鵬所為,卻不皆不敢出聲,八神早晚是他的天下。”
“大虞國剛改朝換代,內部憂患,虞拾夕沒有這么快動作,趁此機會和太子做牽制,引出他與八神的矛盾。”易墨涼道,拿出手中的信箋交給羅修治,
“易兄想好了。”羅修治一驚伸手接過那白色信箋。
“國主已經知道,定不會就此放過,現在用了毒托借口不回三貝,早晚也會瞞不住,不能讓她呆在三貝的國土上,回去八神方可保住性命。”易墨涼沉聲道
“八神的人也不會放過她,原是為了殺你,得不償失賠了大小姐,回去也是死路一條。”羅修治問道
“孫夫人住在千歲府這么長時日,也該替本王做點事情了,這信你交給王妃,她自然知道該這么做才是對自己最好的。”
“王妃娘家總算是八神丞相府的人,豈會聽命與你。”羅修治疑惑著,過后卻又大悟道:“難道八神太子的死和王妃有關聯。”
“是八神二王子與王妃有關聯才對。”易墨涼笑著回答,眼神犀利。
“二小姐是善心之人,易兄如此對待,她還能自得活著,世上能夠真正放下的人很少,她能做到這樣,到叫人起欽佩之心。”
羅修治說完轉身要走,易墨涼在后問道:“多喜姑娘,你可是真心的。”他停住了腳步,回過頭看易墨涼,背著手慢慢道:“一旦付出,就是真心。”
多喜來向善醒辭別的那天,她正低著頭半靠在床上看書,易墨涼確實是對她動了怒氣,自那日起便把她鎖在屋子里禁足,派人從早到晚的守著,一刻都不得空閑。多喜淚眼汪汪的和她相對坐著,道:“姑娘,我要走了,你要多保重。”
“多喜,羅大人對你可好。”善醒以前問過這個問題,多喜都害羞支支吾吾,今天她問得格外真切,多喜不由得點頭道:“大人對我好,這輩子多喜都感激他。”
她開心笑著,拉了多喜的手又道:“你我從小一塊長大,見你這樣,自是高興。以后你好好跟著羅大人,替我養大五月,我便是不在了也放心。”
多喜隱隱感到善醒話中的晦澀,她緊張握住善醒的手道“姑娘,你怎么了。長明庵的時候這樣苦,你還對我說好好活著。你現在是王爺的人了,又怎么好輕易就說離開的話。”
善醒溫和圓潤的臉上無力哀傷,許多的話講不出口,心中酸澀難當悶著一口氣,漸漸牽扯出傷痛,她慢慢笑著對多喜道:“恩,以后我不再說了,你回去三貝后好好過日子,再見面時也要平安喜樂。”多喜一直沒有停止哭泣,雙眼通紅,她點頭道:“平安喜樂,醒姑娘要保重,千萬保重,多喜和五月在三貝等著你。”
她與多喜一起走過許多苦難,漸漸明白其中的意思,此刻兩人面對不預知的未來互道珍重,只覺得天沉沉的將要壓下來,究竟是怎樣的光景誰也不能先說,多喜將一直隨身帶著的一方粉色手帕子拿了出來,大面大紅絲線繡了雙心同喜,五色荷葉并著鴛鴦戲水。雖不是上好的質料,卻是費工夫的繡活。
將善醒身邊放著的異獸鎮紙包在其中,她對了善醒道:“姑娘放不下,何必強逼自己。王爺看重于你,才會這般對待,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自然喜歡別人都聽他命令,姑娘何苦將自己陷入這般境地,八神的苦楚還受得不夠多嗎,放開心活著吧,這些年看見你殘忍折磨自己,我無能為力卻又為你傷痛。”她說著許多,有善醒從前聽過的,也有不曾想到多喜會說的,一直相依為命的妹妹,將她看在眼里。善醒緊緊握著那異獸鎮紙,四方突起的棱角牢牢的刻在她掌紋中陷下去形成凹槽,手絹上的繡花摩擦著皮膚生出許多起伏的小疙瘩,她對了多喜笑道:“好,我會好好的。”
門外有人叫了多喜,羅修治即將啟程回去三貝城,她一驚淚滴更甚從前,哭聲道:“姑娘保重,多喜對不起你,沒有好好照顧你,辜負這些年你對我的情誼。只是要姑娘知道,我從未忘記我們的姐妹之情,你救了我命,一輩子多喜也忘不掉。”她被進來的紅姑帶了出門,一路走一路哭,嚶嚶的聲音傳出長廊留在善醒耳邊。
天色有些暗去,初秋落日帶著和暖的風吹得窗外樹上的葉子一蕩一蕩,她疲憊的閉上眼,有人推門而進,衣物摩擦悉索身在她身邊坐定。善醒皺眉心中痛恨,她轉過身去背對著來人。易墨涼微笑對她說道:“幾日不見,你還是這樣。不生氣不可以嗎。”他動手要去翻過善醒的身體,對方使勁用力和他僵持了,終究不敵被他拉起擁在懷中道:“以前沒發覺,原來二小姐的脾性也不好。”
善醒絕望的被困在易墨涼懷內,她虛弱喘氣的道:“王爺在水滴島對小女說不要原諒,現在也只是遵守王爺對小女說過的話而已。”
“是啊,不要原諒。善醒你不原諒我也沒關系,恨我一輩子也可以,只是請你活下去,將來如果遇見了比現在更不公,更痛苦,更殘忍的事情,你也會活下去,答應我,只這一件事,答應我。”易墨涼頭抵在她肩膀上,汲取那冷淡虛無的草藥味,溫溫涼涼、絲絲縷縷、曲曲折折。
他將善醒轉過身子面對自己,溫柔掠過她額角上的發,觸摸很久以前留下的傷痕,又道:“答應了,我就放你走,從此以后天涯海角,永不再相見。”
善醒抬頭看他,幾日不見他是有些憔悴了,卻仍是好看的,嘴角微微笑著,露出極淡的酒窩,干凈明亮的眼光望向自己,從那閃亮清澈的眸子中,善醒幾乎可以看見自己的影子,她道:“如若再遇上,又當如何。”
“再見即死期。”易墨涼輕輕平穩了笑意,他撫著善醒左手處的傷痕,一遍一遍從宇宙到洪荒。
天徹底暗下來,屋中沒有點蠟燭,此時影影綽綽的和著月光與屋外的火光,格外柔軟澄凈。善醒伸手緩緩滑過他堅毅溫和臉龐靠攏過去,她口中的草藥味悉數落入易墨涼頸項間,慢慢尋到他飽滿冰涼的唇,柔柔吻上去,春風不問路,此刻她也是春風般拂過,唇齒相交之中,她喊出堅定不移的一個字:“好。”
很多年以后,善醒再一次遇見了易墨涼。她已不是當初月色下神色哀傷的少女,他還是那位高高在上的英俊男子。善醒告訴他:“這些年,按照約定,小女并未有食言。”
中秋將近,她的身體慢慢有了起色。原先的毒氣克制的很好,易墨涼之后對她下的毒似乎也全部解除。紅姑摘了許多早桂插在瓶子里放在屋中,頓時把藥味遮蓋。善醒見著許多黃色白蕊小花,不免心下悲哀。她抄寫經文時,紅姑便坐著繡花陪她。
“桂花有哀傷的香味,以前在長明庵,后山也種著一顆顆桂花樹,每日每日懲罰不停歇,那泥土里染了血變成紅色,混著佛堂幽幽的香味飄來,無數冤屈的鬼魂纏繞期間,驚恐不安,惶惶不可終日。”善醒喃喃對著一直低頭繡花的紅姑說著,臉色微微發白,她把經書翻過了頁繼續仔細抄寫,那桂花很香,她唇齒間似乎都留有甜蜜哀傷的香味,輕輕開口,她又道:“慈悲警示的大道理我懂得不多,只是害怕抄寫這些經書,日復一日做著同樣的事情,活著令人生畏。”她小心翼翼寫著字,手中冷汗淋淋,握得幾乎要折斷那毛筆。
紅姑倒了水來放在桌上,拍了拍她,口中“噢喔”有聲,指著水喝邊上放的藥丸,又指著自己的心,然后擺擺手。善醒側過頭笑開眼,她站起身喝水吃藥。下了幾天的雨這時候停住了,涼爽帶有水汽的風拂過她眼角眉梢,空中團團藍色緩緩慢慢走過,她轉身對了紅姑道:“天放晴了,晚上的月色也一定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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