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有樣?xùn)|西想要給國主?!鄙菩驯粨碓趹阎?,昏沉沉睡意襲來之時突然起身說道,她拿過一方白布中,包裹著的一只小小玉石鎮(zhèn)紙。易墨涼接過時,用手摩挲了玉石,果然觸摸到了凹凸不平的表面,他翻過那玉石看見模糊刻著“天命所制”四個大字,善醒看見了道:“老王妃信中所寫,如若千歲府后人繼承王位,即將玉石背面打磨顯示印跡,可召喚潛伏兵馬以助國力。”
善醒知道剿平太子余黨尚需時日,朝中權(quán)貴無一不是虎視眈眈,勝者為王敗者寇,每一場紛爭都是殊途同歸,每一場紛爭都是踩著枯骨去完成,易墨涼覆上她的手收起那鎮(zhèn)紙道:“這是你的東西,你好好收著?!?/p>
“這是小女的東西,現(xiàn)在想送給國主。”善醒轉(zhuǎn)身離開易墨涼,將手中布包塞入他懷里道:“這是國主祖母留下的東西,是她舍棄一切為您留下的財富,承載太多的命運無法改變,惟有接受這沉重的枷鎖一步步向前走?!?/p>
“幾天后我要離開三貝,你一個人住在這里,我會讓多喜進宮來陪你,你與她也許久不見面,如此聚聚也好,替你消遣寂寞?!彼麖呐P榻上坐起將善醒放開,見她直愣愣看向遠處沒有動靜,便反手擁住從下而上一路摩挲著她的脊梁,剪到肩膀的頭發(fā),用藍灰色頭線繩整齊的綁在腦后,他輕輕道:“你一直這樣睡不好才會心緒煩亂傷了身子,好好休息哪里也別去,乖乖等著我回來,我知道你聽見了。”
善雅在寢宮見到了易墨涼,她一貫優(yōu)雅迷人微笑道:“國主萬福,應(yīng)該通傳臣妾,才好去宮門口親迎國主,臣妾該死,臣妾有罪?!?/p>
“王后說話見外,你是朕的妻子,如何有罪?!彼摿擞行┖裰氐耐庖?,露出里面玄色衣袍,他年少時原是挺拔高瘦的俊美,干凈純粹沒有一絲瑕疵,到如今添了年歲,愈發(fā)顯出那無盡曲折中的沉默與隱忍,很是結(jié)實干凈利落的身姿,易墨涼往紫檀木的椅子上坐去,天還未冷透那椅子上早已鋪好了白虎的皮毛,屋子里馥郁香氣似有若無,他笑著從衣袖中拿出一只紅色錦盒打開道:“這是昨日進宮的貢品,朕覺得適合王后便拿了來,你看看可否喜歡。”
“國主送的東西,臣妾自然是喜歡的,臣妾的心國主是知道的。”她盈盈朝他走來,拿起桌上的盒子,在看見里面放著的物品時臉色霎時改變,眼神漸漸冰冷凝重起來,她勉強笑道:“這珠串很是玲瓏剔透,乃是上好的翡翠制成?!?/p>
“王后喜歡便好?!币啄珱瞿眠^那透明綠色翡翠珠串,戴在善雅手腕上,她極為白皙的肌膚保養(yǎng)的嫩滑光亮,腕上一截白璧配上晶瑩的翡翠,格外滴溜溜脆嫩,易墨涼笑了道:“聽說岳母大人病了,你也長遠沒有去探望過了,趁這天還未下雪前你去見見她,母女?dāng)⑴f也好,整日困在這宮里,沒有一個去處心情也會變得煩躁?!?/p>
他一番話聽的善雅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使勁扶住身后紫檀木桌架子,她停了半響道:“臣妾既已是三貝王后,自當(dāng)替國主消愁解勞,分內(nèi)之事尚未做好,怎能拋下此處不顧去到八神,于情于理都是不對的事情,臣妾如現(xiàn)在回娘家,恐天下人恥笑臣妾不懂規(guī)矩?!?/p>
“規(guī)矩是人定的,也是人可以改的,王后費心費力這么多年,去到娘家探望自己母親,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百善孝為先是為人子女該盡的義務(wù),她疼你愛你,王后去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誰人敢對王后說三道四。”易墨涼掛著笑意的臉上,此時慢慢顯得逐漸遙遠,如同善雅第一次見到的那樣溫和有禮,隔絕周圍所有的一切,從異鄉(xiāng)到異鄉(xiāng)的人,始終看得那樣模糊。
善雅忽然淚水聚攏眼眶沾濕衣襟,也不顧擦去只是任由它流不停,她朝向易墨涼悲傷說道:“臣妾自到千歲府起,從來都是向著國主做事,循規(guī)蹈矩不敢逾越半步,然人非圣賢總有過失,臣妾做錯的事情,這一切的事情,都是因為自己的心,被利用著的這軀殼,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只有這顆心是自己的,然而跳動的這心,被國主殘忍的沉默傷得鮮血淋漓,臣妾得到的,只不過是一點虛無的幻象,國主離開臣妾那樣遠,遠的叫人害怕?!?/p>
易墨涼靜靜聽她講話,善雅哭得楚楚動人,跌坐在椅上用手撫在心口慢慢止住哭泣,但仍舊是止不住身子抽泣,易墨涼一手搭在她肩膀上輕聲道:“這一切都不是王后的錯,朕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回去你母親那里散散心也好,天長日久把痛背負在身,苦的只有自己,王后有什么錯,這一切只不過是場沒有終點的犧牲。”
善雅突然一把推開易墨涼搭在她肩上手道:“錯了便是錯了,對的便是對的,這世上豈有十全十美。”她從椅子上站起來,似乎想要繞過桌子拿東西,然而善雅卻稍微動了動身子,又坐回椅子上去,她恢復(fù)了原先嬌柔如黃鶯的婉轉(zhuǎn)冷冷笑道:“國主知道臣妾的心痛著,便該知道是為何事而痛,國主用對另一個人的愛化作跟跟利箭,刺向臣妾心中,卻還要臣妾不做任何言語,天底下的委屈,臣妾從未有向國主說過一分,如今這痛也便如人飲水,國主心中臣妾究竟在哪里。”
“道行是三貝太子,王后是他母親,自當(dāng)在三貝最至高無上的地方?!币啄珱鲋潦贾两K用很平和的口吻與她說話,他對她做的任何事情,從來不曾大聲苛責(zé)過,善雅知道這是一種疏離,是他對自己最大的苛責(zé),自她來到三貝第一天起,易墨涼從未真正將自己歸入,而是擺放在應(yīng)該存在的位置,供世人所觀看。
離開三貝的時候,天氣和融似是返春,十月的天氣竟沉悶得人發(fā)昏,桑榆扶住她出了宮門口往八神走去,那年暖冬大雪遲遲不下氣候干燥,各地山林火災(zāi)頻發(fā),八神靠近東邊最大的神安山林突起大火,火勢連綿燒了三四天之久,殃及周圍百姓數(shù)千戶,賀仲鵬親自前往神安做決斷,待得事情稍有平息之后,從三貝飛鴿寄來的信件送到了他手上。
過于精致的晉唐小楷映在紙上,善雅寫信向來喜歡在結(jié)尾處刻上紅色的蔓草,她小時候練字,賀仲鵬送了她王羲之的《樂毅論》上面寫過“野有蔓草,零露薄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彼粗畔肫疬^去的年月,奇異的混沌涌現(xiàn)在信紙上,使得那字層層凸起,回憶也像山林大火,一點點光便可燎原,然而只要用心,這世上哪有一直燒著的火,那信被他捏住慢慢變得皺褶,門外有人回報消息道:“啟稟國主,韓將軍才來報,神安山林火勢均已撲滅,等候國主示意。”
那日易墨涼離開王后居住的鳳來宮,便直接出了光華門離開三貝城,冬至剛過時,他在去往舞陽城的路途上收到一封加急戰(zhàn)報,遇見一個人。
一位看似虛弱滿臉傷痕的老者,被人帶進屋中時,易墨涼正伏在案上批公文,他皺眉低頭,似有不耐之事想要斥責(zé),那人用很周到的宮中禮儀給易墨涼請安,舉手投足間,可見常年宮中累計的精明與圓滑,易墨涼乍一見他,想起那年船中叫人替他松綁的老太監(jiān),當(dāng)下心中滿腹狐疑,又不好斷然詢問,便開口道:“公公遠到三貝不知何事?”
“是先王殯天前囑咐奴才,無論如何都要前來見易國主,將此信親自交予國主之手,先王的托付奴才一刻不敢忘,費盡心機才能來到此處,如今信以交予易國主,奴才的事情也完結(jié)了。”他用了極其平靜的口吻講述這件事情,同時將帶有蜜蠟封印的信箋遞上前去又道:“國主交代奴才,同時將一只金絲楠木的匣子一并奉上,只是國主去的突然,當(dāng)時奴才被關(guān)在靈堂不得走動,那只匣子自然是不能尋得,奴才與先王主仆一場,未能盡到這最后一點,實在是老奴該死?!?/p>
易墨涼接過信后道:“這事情本王知道了,公公如不便回八神,本王自會替你找個好去處安享晚年。”那人接口道:“老奴早已隨先王而去,如今事以了結(jié),自當(dāng)去該去的地方?!彼f得決絕,易墨涼也不再開口挽留,送了千兩黃金作為謝禮自讓他離開。
他書桌上放著早先羅修治送來的戰(zhàn)報,八神邊境來犯,但卻不似想要開啟戰(zhàn)事,如今看了這信,他知道擔(dān)心的一切果真是發(fā)生了,那只匣子想來早已落入賀仲鵬手里,才會如此急切虛探邊境,按賀仲鵬的性子,想來不會到處聲張知道的秘密,畢竟離塵珠人人想得,他是想一人獨大,才會有此試探。易墨涼按住微作刺痛的心口,從懷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倒了些藥末放在鼻尖輕輕嗅吸,但如果賀仲鵬知道了離塵珠的事情,大虞早晚也會知道,這世上沒有千載百載的秘密,虞拾夕又會做怎樣的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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