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醒瞧見多喜圍在床邊,忙得團團轉便道:“我都好了,你別瞎忙,這幾日都在宮里陪著,也該回家看看去。”她口中似有責怪之意,多喜聽了便道:“我原也沒什么大事,如今五月也不在一個人寂寞得很,來陪陪姑娘我也高興,你可別趕我走。”
她把藥端給善醒,自己坐在床邊上,低著頭慢慢將挽起的衣袖放下繼而有挽起,善醒道:“都是我的錯,是我把五月弄丟了,你當初那樣托付我,可我終究沒有好好守護著,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她放下藥碗自責,另一手握緊了放在胸前有些咳喘起來,悶重的鈍痛感朝她無預兆襲來,善醒拿過枕邊的手帕用力捂住,從嘴角邊咳出的鮮血還是沾濕了白色的手帕。
多喜扶住她道:“姑娘快躺下,我去找晏大夫來。”善醒想要叫住多喜,她直覺晏晉德不能再回這宮中,然而鋪天蓋地的暈眩在善醒眼前掠過,還未有開口,她就倒在床邊失去知覺。
易墨涼派了人去請晏晉德,善醒躺著似是睡著般安穩,宮里醫官自從善醒到來后,便開始戰戰兢兢過每一天,此刻也是跪著診脈,卻得不出相同的結果,為首的楊醫官道:“二小姐看似不像病,倒是中毒的癥狀,卻又斷不出結果,老臣也無能為力了。”
“既然無能為力還在太醫院有何用,這宮里盡是一些混吃等死之人,是該要好好診治一下。”他坐在床邊抱住善醒,頭也不抬的說著。門外有人通傳說是晏大夫來了,易墨涼冷聲道:“都下去吧,留著腦袋好好想想如何才有用處。”
晏晉德看見善醒躺著,嘴邊尚有鮮血的痕跡,緊閉的眉眼間似有無限痛意,也顧不得易墨涼守在身邊,抓起善醒手腕便開始診脈。
“二小姐的毒來的兇且猛,清明前后總會這樣,等過了立夏之交便可好轉,到得秋冬替換時要更留意,這里是兩張方子,一張平時服用即可,一張留著保命之時服用,另開一張方子研磨成藥丸毒發時吃一丸。”他似乎早有準備從醫箱里拿出許多一一交代多喜,又拿了本醫術與一套針灸放在桌上道:“這兩樣東西替我轉交給楊醫官,他看后自會明白。”多喜拿了東西下去,易墨涼將善醒平躺放在枕上蓋好被子,又將她滑落的額發仔細拂過耳后道:“你要走。”
“這里已經沒有小人需要做的事情了。”晏晉德收拾東西回道。
“善醒知道你這樣離開定會責怪自己,道別過后找個時間再走吧。”他離開床邊掀開簾子徑自走到外間,晏晉德手中動作頓了一下道:“二小姐活著不易,國主該好好對她,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人,比得過小姐對你的情意,清明前夕我找過她卻并沒有說彌日花的事情,過后她寫信給我言辭間雖是感謝之情,但我知道她想說的話,這事起因并不在她。”
易墨涼笑著坐在椅子上,是上好的黑檀木造的桌椅,木質細密堅硬,這屋中大多家具都是由黑檀木打造的,顯得貴氣沉穩,是三貝歷代國主的寢宮,一般人輕易不得進入。善醒睡在床上得很沉,許是用了藥的緣故,易墨涼并沒有見她輾轉難眠,而是規規矩矩側臥躺著,屋里點了安靜的熏香,是那日自西云寺帶來的。
晏晉德道:“請國主還是快些將二小姐送回她自己居處,這樣一直睡在國主寢宮不合禮數,朝中早已議論紛紛,王后在八神至今未回也終不是長久之計。”
晏晉德出宮后,易墨涼命人將書房的奏折搬來,散落的公文攤得地上到處都是,他坐在床頭靠著執筆批改,時不時看看睡著的善醒,眼中含著春日潮濕空氣中落下的濛濛雨,他知道這一切起因都是他,也正是這樣他才會生氣,老國主把他關進祠堂的那天說過,想要護住你所擁有的必要變得強大,才能與之抗爭。他那時在暗無天日的祠堂里想到抗爭,要變成誰都不能違抗命令的一個人,直到今他做到了,卻還是掙脫不了命運無常的擺布,最終還是受到了懲罰。
多喜回到家中時,羅修治已經等在里間,他有點疲累脫了外衣倒在臥榻上睡得正好,多喜將薄被蓋在他身上時被一拉跌入了溫暖懷抱中,她順勢躲在里面一手摟住羅修治交纏的雙臂道:“大人累了。”
“我不累了,倒是有些餓。”他緊緊擁住多喜說著,兩人彼此摩挲著,羅修治漸漸撐不住低頭吻下去,眼睛、鼻尖、嘴角,一路到她頸間,齊胸襦裙很快被解開,外衣半褪在手臂處,她里面穿著水紅色胸衣繡大朵海棠花開,胸口處隱隱還留著前幾日的痕跡,羅修治重新吻上那些痕跡,多喜吃痛張開嘴。
那日是五月初一,多喜說要出去買些菖蒲回來,羅修治不放心她一人出門,便道:“一起去吧,我想出去走走。”多喜怔了沒有說話,很快她替羅修治整理好了衣服道:“大人可有想去的地方。”
“陪你去買菖蒲,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羅修治笑得格外妖媚,他牽起多喜的手出門,邊上站立的隨從先要跟著,他道:“都不用了。”多喜見他這樣心里反倒平靜許多,她出門的時候洗漱后換了衣服,松香色竹葉襦裙,對襟處繡著老綠荷葉嫩紅并蒂蓮,鵝黃紗織半臂,微微露出里面石榴紅銀線喜字回紋胸衣,烏黑發髻上斜簪著新開的玉蘭花,是位嬌柔喜氣的小婦人。
晏晉德站在那里一直看著,午后天光很好濕漉漉帶著槐花甜香味,他道:“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還是個小女孩畏懼的靠著,眼中充滿驚恐與不安,見有人進來便一頭磕下去,吊鐘海棠從你身邊開過,那日也像今日這樣的時光美好卻又流逝。”
兩人買了菖蒲一路走著,多喜跟在羅修治身后抬頭便可看到他修長挺拔的背脊,其實他是個長得過分美麗的男人,眉間一點朱砂,更是在這妖冶的臉上添了誘惑危險,多喜低頭臉頰上微微露出笑著的酒靨,羅修治牢牢拉住她手道:“什么事這樣好笑,講出來我也一起高興。”她停下腳步抬頭去看羅修治,杏眼彎彎格外喜氣。
“大人是位好人,多喜能夠遇見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她頓了頓又道:“十年了,大人對我的好叫人不能忘記,越戀越深,越深越戀,明知道這樣不可以,還仍舊不愿放手一直攀附,我沒讀過許多書,卻還是懂得為人一點點的羞恥,大人做了那么多,為我是不值得的,如果當初聽了羅少夫人的話,在庵堂出家或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痛苦越少人知道才是越好的。”
晏晉德轉身停住腳步,他低頭帶著些急切的心疼看向多喜道:“你一直說這樣的話,我便不愿意再聽下去,凡事都沒有如果當初這四個字,你與我不是陌路之人,你卻一直說陌生的話,困在網中央的我們,怎么可能擺脫得了痛苦,可是只要你愿意說,我就愿意為你承擔所有。”
兩個人停在路邊,天上剩下半個太陽,遠遠望去寂寥安靜,蒙著一層青色的光,是暮色中黃昏的落日。羅修治在那光亮中緊緊盯著多喜,她嘴角一蕩一蕩的酒靨,總是盛滿了哀傷與不安,從前他是不想去問,現在是不敢去問,太多的事情讓人要去無言以對,他不愿意放棄握在手中的這個人,便只能沉淪在苦海中。
“恩,以后我都不再說這樣的話了,大人愿意為我做所有的承擔,多喜也會為大人做所有的承擔。”她上前靠近羅修治拉著他衣袖,繼而又握住那寬厚溫暖的手,他不忍再說下去,自帶著醉人的笑容道:“是我的話說太重了。”
“是我說了傻話。”多喜笑著回道。
“是啊。”他牽住多喜一直走,祈福大街很長,落日慢慢沉沒街上點起了長燈,兩人的影子漸漸映在地上,很長的大街似乎望不到頭,整齊排列的街燈延伸很遠,多喜站住了腳步道:“就走到這里吧。”
五月生日的那天,善醒去宮中有槐樹的地方采槐花,芳兒急忙忙找到她道:“圣仁國主讓小姐去撫康宮。”善醒愣了半天回過神來道:“是圣仁國主。”她放下手中槐花跟著太監侍衛去到撫康宮,李大年出來迎接她道:“孫二小姐,圣仁國主讓老奴在此等候您,請跟老奴走。”她被帶到宮里靠南邊的偏間,老國主正在書桌上寫字,見她來了便淡淡開口道:“都下去吧,沒有吩咐任何人都不允許進來。”
善醒跪在地上沒有起身,她害怕眼前低頭寫字的老人,很多年以前他派人要殺了她,很多年以后善醒直覺這位老人還是要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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