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咳到最后沒有力氣,任由易墨涼抱住,手中大片鮮血沾在臥榻上,繡蟠龍壽桃七彩祥云明黃亮色錦緞褥子上滴滴答答都是,善醒拉住想要準備叫醫官的易墨涼,奈何一點力氣使不出,易墨涼知道她的意思,便回身又將她摟住道:“我不找晏晉德。”善醒止住了咳嗽,一聲一聲死命喘氣,牢牢拽住易墨涼衣袖,他急了便道:“我誰都不找,就抱你去床上躺著,別拗了。”
善醒終于松了手,兩人此時都是汗水泠泠,易墨涼撩開她濡濕的發道:“朕是三貝國的天子,誰也忤逆不得,只有你。明知這樣肆無忌憚傷害自己,是對我的懲罰,卻還是要做,只有你。究竟是誰人的錯,你的錯、我的錯,都不是很重要的事情,這世間我始終求的一個人,只有你。孫善醒對我是這樣的重要,可是她卻這樣的輕視怠慢自己,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事情,孫善醒又是誰,只有你。”善醒輕輕抿起的嘴角勾住他低頭看向她的眼神,干凈明亮,是月兒圓圓,是月兒彎彎,苦楚酸澀的滿腔淚水流在兩人身上,流血潰爛的斑駁傷口劃在兩人心上,易墨涼最終嘆氣道:“一個人活著的歲月太漫長,沒有我,或許你過得苦,卻能夠活著,可是沒有你,我卻是不能夠再活著了。”
文妍兒進到宮里的時候,是和善醒道別,小鈴鐺很開心的吃著糕點,善醒送了她許多塞滿花瓣的香囊,看著宮女領她出去后文妍兒道:“這孩子太會鬧了,真叫人不省心不省力。”她看見善醒臉色道:“小姐臉色不好,該多保重。”宮女拿來一些綢緞與首飾,善醒道:“我知道你并不看重這些,就當做是送給小鈴鐺的禮物,她是個可愛善良的孩子,長大后必定是個好姑娘,可惜你現在要走了,以后能不能相見也是未知,請你收下。”
她說話始終保持著一個語調與速度,臉上淡薄蒼白唇色發紫,稍微皺攏的眉頭似是隱忍著苦痛,文妍兒對她說道:“既是這樣,我便收下了,以前這些事情都是小鈴鐺干娘一直做的,如今她走了,又遇見小姐這樣喜歡的人,我的女兒真是好福氣,希望她長大后也能夠一直有這好福氣。”
她口中的干娘,善醒聽多喜提起過,是大虞國主的小表妹,韋天昊的妻子東安心,那年在大虞他帶著七星珍珠花救過自己一命,是位身材挺拔長相帶有女子般秀氣的男子,前幾日易墨涼批折子的時候問過她,一個男子死了心愛的妻子,是否要陷入萬劫不復的境況,她當時并不知道是誰,如今想來正是小鈴鐺的這位干娘,善醒于是問道:“這位干娘可是大虞韋天昊的夫人。”
文妍兒道:“小姐認識她。”善醒搖頭道:“她的夫婿曾救過我一命,這份恩德還沒來得及還,如今他的夫人已經不在了,世事難料最是人生無奈何。”文妍兒被她一說紅了眼眶又道:“她是個苦命也知命的好人,一輩子愛著自己的丈夫,一輩子想生個孩子卻不能如愿,只有把他的丈夫往外推,以期他找個小妾傳續香火。”
善醒聽得心中一愣,便問道:“后來怎樣了。”
“韋大夫自是不肯的,他一生行醫卻治不好自己的妻子,一直處在絕望的自責中,這世上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寵愛自己妻子的人,對安心他可謂做到了極致,要什么給什么,說什么就是什么,那樣的親和淡然的男子世間少有。”文妍兒嘴角噙著很淡的笑,又像是悲傷中的憂。
她聽聞安心去世的消息趕到大虞,正趕上棺槨落葬,四周圍密密麻麻跪著的都是人,只有韋天昊一人站立在天寒地凍之中,寬大素色衣袍穿在身上,他本就是男生女相,又是漫天大雪紛飛,一襯下更顯孤單落寞。
小時候韋天昊教她認識藥材,天很冷他雙眼雙手通紅,文妍兒笑話他像個女孩子一樣不禁凍,此時看見他雙眼雙手凍得通紅,她卻是笑不出也哭不出,歲月流逝,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便不再會有了。
善醒自年少時,晏晉德便一直替她治病,優雅姿態貴氣姿容疏懶姿勢,他看一切都是一貫的云淡風輕,唯獨對妻女分外用心,如今從文妍兒口中說出韋天昊是世間少有的男子,可見韋天昊真是做到盡心盡力,善醒道:“有夫如此,想來上天也并未太虧待韋夫人。”
宮女進來送了燉的燕窩,善醒看了道:“我這里還有米仁煮的紅棗茶沒有喝完,不用送這個。”那宮女哆嗦著跪下道:“國主吩咐奴婢送了來。”她聽了便笑道:“我收下了,多謝這位姑娘。”宮女走后善醒把燉的小瓷盅推到文妍兒眼前道:“勞煩妹妹替我吃了吧,這水就喝飽了,再吃不下其它。”文妍兒也知道其中的緣故,便道:“易國主看重小姐,做女子的所求不過這一點。”
“晏大夫行醫救人治病,小鈴鐺可愛懂事,天下何處大,尋得一畝三分田男耕女織,你這樣才是最好的。”善醒笑著對她說道,文妍兒也對著她笑,那年在井臺邊上,她虎牙微露金色陽光自她眼中碾過,還是個新婚甜蜜的小婦人,她說道:“比我小,那就是妹妹了。”
那日是大暑,盛夏花開絢爛,晚間善醒睡得迷迷糊糊時宮門口有人急切的通傳,易墨涼從床上起身問道何事,只聽太監回道:“晏大夫的夫人才剛到家便吐血而亡了。”
天色很晚,夜里有些起風,易墨涼把她從車上抱下來時道:“夜里天涼,你穿得少要著涼的。”
她心中急切口里便顧不得,隨聲回答道:“我穿得不少,天氣也不涼。”晏晉德出門迎接,通紅的雙眼昭示這男子此時心中正在經歷怎樣一番傷痛,善醒道:“妍姐姐在哪里,出宮門時還是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她停住了話語沒有再往下說,易墨涼道:“都進去吧,侍衛在外面守著,沒有吩咐誰也不能擅自走動。”
院落中掛著白色挽聯子,進入大堂便是停靈處,僧人兩旁站立超度亡靈口中誦經不斷,點燃的佛香彌漫,善醒上了香正待起身時,羅修治帶著多喜也進了門,她看見善醒上前扶住了道:“姑娘,晏夫人怎會就這樣走了,前日里我還遇見她和小鈴鐺去海味鋪買東西的。”多喜原是感情極重的人,話講一講眼淚便流不停,善醒安慰道:“快別哭了,和我一起去看看小鈴鐺吧。”
晏晉德背手站立在偏廳,他看上去沉浸在極度的悲痛中,然而過度的清醒,又使得他少了平時一貫的疏懶,帶上危險的面具,沉默了良久羅修治開口道:“今天進出國主寢宮的都是一直伺候的人,李德才也斷定并未其他人,宮里宮外都有人嚴密把守,斷不會出錯。”
“一介布衣的妻子誰也不會放在心上,這其中的利害易國主是最清楚的。”晏晉德沉著聲音,他語氣中帶有深深的自責與刺痛。
“是宮里人做的事情。”羅修治道
“內子是中了毒,藥效極其兇猛毒發時已全然無法下針施藥。”晏晉德一字一句說的清楚,他口齒間含著血一般的腥氣,微微握緊戰栗的手泄露了他難掩的恨意,一字一句又道:“是八神宮中的毒,與二小姐身上的一脈相承。”
“事情我定會徹查清楚,朕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晏夫人不會就此不明不白故去,是我害了你和小鈴鐺,這件事情一定不會就此放過。”易墨涼說著朝向晏晉德說道,他知道文妍兒對于晏晉的意味著什么,當初晏家極力反對的事情,為此不惜被趕離神醫世家也要做到的事情,失去與得到往往在稍縱即逝間。
到了天光時,小鈴鐺總算被哄得睡著,多喜與善醒陪著,宮里派來的侍衛帶來了李德才,他手中拿著上朝的衣服請易墨涼回宮,善醒為他打點好一切道:“這幾日我留著,小鈴鐺還小,我不放心。”他點點頭沒有多做停留,待送到門口后卻又一把抱住了善醒,兩人頸項間摩挲彼此依靠,善醒道:“我知道你心急昨晚一夜也沒休息過,下了朝先回寢宮睡一下再來。”易墨涼抱住善醒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靈堂里請來了老和尚念經超度,晏晉德出身神醫世家,雖是被趕出去的子孫,到底和易國主交好,因此來吊唁的人也是絡繹不絕,可他只是呆在文妍兒的停靈之處不露面,所幸這府里到處是宮里派來的人,敷衍的也是滴水不漏。
到了晚間易墨涼也沒有來,羅修治派人給多喜和善醒送了換洗的衣物用品,她們陪著小鈴鐺正在吃飯時,門外有人進來通報道:“大虞自稱是韋先生在門口要給夫人上香,小人拿不準,請示二小姐的意思。”
多喜聽了道:“韋先生來了。”善醒聽到名字的時候一愣,很快便從以前的記憶中,找出了大虞的韋先生,她道:“你在這里陪小鈴鐺吃飯,我去看看就來。”于是便對那下人道:“韋先生在哪里,我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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