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六月的天了,南淮的天氣是愈發得炎熱。我沒有走幾步身上便黏糊糊的,見前面不遠的地方是沁涼泉苑,于是信步走上前去。
我撿了一個位子坐定,喊小二過來:“小二,一杯清水一杯菊花茶,先等下。”
我轉頭看向仍局促站在那兒不肯坐下的大丫:“坐啊,你想喝什么?”
“奴婢不坐,奴婢不喝……”大丫慌忙地連連擺手,一口一個奴婢不坐不喝。
“沒事,小姐讓你坐你只管放心地坐。”木琊把她強拉到椅子上,寬慰她不安的心緒。
“小二,既是這樣再上一杯金銀花茶。”我見大丫一直低垂著頭,面色窘迫緊咬嘴唇一言不發幫她叫了一杯金銀花茶。
沁涼泉苑沒有多大的變化,仍是那副老樣子。不同的是往昔我來這里的時候還待字閨中,如今卻以嫁作人婦。細膩的情懷是溫熱的,但過往冷卻已久。
“小二,你給我上的碧螺春怎么這茶葉上還有一個缺口。”在我回憶過往之際一個亢亮的女聲驚起四周顧客的紛紛注目。
我不由好奇地循著聲望去。目光所及,原是坐在西南角的女子。瞇起眼,細瞧她好一個驚艷嫵媚的芳華女子。她站起身,似乎是在惱怒什么事情。她身著一件橙紅色掐腰華裙,頭戴金翠玉釵,耳配流光耳墜。染上胭脂醉的瓜子臉上一對狹長的丹鳳眼,眉眼下高挺的鼻梁,小巧的櫻唇。整個人看起來光鮮亮麗,不可奪其華。此刻她妖嬈的眼眸里點點火光逼人,嘴巴一翹讓其它看客紛紛低下頭。即使是這幅生氣胡鬧的模樣也絲毫不減她的風姿。
“沈夫人,小的實在沒有辦法。茶葉哪能這么完整,肯定有缺口的。”小二忙不迭地作揖,哭喪著臉。
我心里存了疑慮,沈夫人。這南淮有幾個沈夫人能穿成這幅模樣?正在此時,我要的東西上來了。我拉住一旁的小二,悄聲問道:“那是誰啊?”
“右相夫人,近日天天來我們茶苑挑三揀四。”小二的語氣頗為無奈可是卻沒什么辦法。
右相夫人安梓慧,我的嘴角微微藏笑,我怎生忘了右相他是有夫人的。“為什么近日來鬧事?”我喝了一口清水,悄聲問道。
小二見四下無人注意,附到我耳邊偷偷地說:“右相前些天在我們茶苑看上了一個女子,所以夫人善妒。”我了然地點點頭,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即使若安梓慧這么容貌出眾的女子都難逃丈夫的背叛,那么我和泠意之間的感情還能維持多久?我再看向她,難免摻雜一些同情。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安梓慧的聲量陡然增高,想要刺破眾人喝茶閑適的心情。我們三人慌忙捂住耳朵,差點被她嚇破膽。
“沈夫人,小的真沒有。”小二發顫的聲音顯示他極度恐慌的心緒。
“沒有,我家那個不要臉的在你們這里看上一個小不要臉的,這件破茶館老不要臉的屁顛屁顛就張羅起這門婚事。你以為我安梓慧是吃素的,任由你們宰割。”她把小二直接推到了地上,臉上的青灰之色交替,嘴里不停地咒罵著。
安梓慧是這樣的一個女子嗎?要說她是性情中人倒是不難看出,但是這潑婦罵街的頭銜要套在她的頭上可真不像。坊間近來對她的傳言不少,膝下雖育有一子但她善妒不孝公婆實乃不淑不賢德的女子早已犯了七出之條。按照安清的律法完全可以把她休出門,可是她依舊穩居右相夫人的位子。要么是右相沈庸瀚太念舊情不舍得將發妻掃地出門,要么根本不是這么回事。細細想來,這倒是有趣。
“沈夫人,消消氣。老朽給您賠不是了。”我撇撇嘴,居然把沁涼泉苑的老板古涼給驚動出來了,看來這事鬧得不小。
“消氣,你當開玩笑。看到你就來氣,哪涼快哪呆著去。”安梓慧分毫的面子都不給古涼,惹得古涼臉一陣紅一陣白。
縱使如此,作為生意人古涼仍是溫聲勸道:“沈夫人,這樣對您影響不好。”
“我影響不好,怕是弄得你生意不好。反正你自找的,奉勸你沒事別把一間好好的茶館弄得跟妓院似的。大伙來這是嫖妓還是喝茶?”安梓慧說出的話一句比一句露骨,哪句都不應是右相夫人該說出的。在座的客人聽不下去,欲有指責安梓慧的態勢。
我搶先他們一步開口:“大家不要爭執了,沈夫人可否借一步說話?”眾人一聽有人開口,把到嘴邊的話又給咽了回去。
安梓慧皺皺精心所畫的雅眉,疑惑不解地看著我。我知道她不認識我,是該困惑我有什么要與她說。遲疑一會兒,她終是走了過來。木琊和大丫識趣地起身離去,留我說話的地方。
“你是?”她開了口,經過長時間的怒喊她的聲音有些嘶啞,她投向我的視線里有抹不可置信。
不去理會她們初見我時眼神通通會有種令人窒息的壓抑。吐息平靜,我淡淡地說道:“未來的朋友。”
她審視我的目光一頓,笑將起來然而眼底更是睿智的沉靜。止住了笑,她吐氣如蘭:“未來的朋友,說明現在不是。不好意思,我沒有工夫跟你閑聊。”話音未落,她便想轉身離去。
“這是沈夫人的待客之道?莫非沈夫人熟識的朋友都是天生?”我自得喝一口清水,暑氣消散越發得泰然自若。
“這話是不假,但是對于你這位未來的朋友我可不敢茍同。說話遮遮掩掩,不坦誠。”安梓慧并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
“沈夫人怎知我不誠信,憑一句話未免太武斷。我是姚惜年,很高興能認識沈夫人這個朋友。”果然不出我所料,安梓慧根本不是那種沒有腦子的潑婦。她心思縝密配得上她的名字。
“你是姚惜年,太子娶的眷妃?”安梓慧驀地回頭,詫異的神色一覽無余。情知她自己失態連忙調整過來。
“是,沒錯。”我沒有躲避她的問題,極是自然地回答。我清楚現在坊間對我的評價,無非是我長得丑卻甚得太子喜歡定是用什么妖術之類的話。他們愛說自由他們說去,我是姚惜年,他的妻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你要是太子的眷妃,我更不可能與你作朋友了。”安梓慧得到我的肯定,這話脫口而出。
我反問道:“為何不可?”
“你不是胡涂人,你應該明白我們最好別走太近。”安梓慧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她的不耐在這句話里不客氣地表露。
在心里,我確認我心里的想法——安梓慧不是被丈夫拋棄的女子,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沈庸瀚。至于原因,或許便是朝廷局勢的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