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抽出新芽，仿佛是悲哀底下滋生的希望。

我并不知曉楚向堯是怎樣和安泠意協商，唯一清楚的是當我坐滿月子時一旨圣旨從天而降宣我明日入宮。

我握著手里的圣旨，默默閉上眼睛不讓皇家的顏色刻入我心。這應該是我第二次接下圣旨，但是心情卻與從前天壤之別。

黎明割裂黑暗，天地間第一抹曙光投射到我身上，居然還能夠感受到溫暖。

“我陪你進宮。”楚向堯清淺的聲音響起，似乎有什么話想要對我說。

“不用，你留下照顧我的孩子。”我頭也不回地走出驛館，驚覺外面太陽的刺眼。圣旨上只有八個字：晴德郡主，賜婚傲冬。

我以為大臣們會阻攔，只是忘了十座城池遠比一個不受寵的女子重要得多。楚向堯，你真傻。你不過是個皇子，難不成你還想讓自己背負千夫所指的命運。

淚再次彈眶落下，破墜面頰滾到衣襟上濡濕，消失不見。這些年的淚水全在嫁與他的一年內流干，從今往后我只能做一個無淚人。沒有眼淚，更沒有心。

“惜年，上馬。”十六哥下馬，瘦削面龐上胡渣冒出個頭。布滿血絲的眼眸，令我沉默。我緩緩搖頭，繼續往前面走去。

耳畔響起輕嚀的嘆息，悠幽悵惘。通往皇宮的路上仿佛比任何路都要艱險，清冷的風侵入寬大的衣袖。迎春花的味道縈繞在鼻尖，本已凍結的心劃拉過細淺傷口。

我靜候安泠意的傳喚，站在女子永遠無法踏進的政議殿外目光平淡。偶爾幾不可聞的議論聲有意沒意進了耳，只當華麗的贊美。簡單梳理的頭發飛揚，遮擋我的視線。曾幾何時我的發已經如此漫長，剪不斷的青絲恰如情絲。

“宣姚氏惜年，覲見！”我轉過身，穩穩踏進大殿。文武百官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他們眼眸中所灼射的駭異由于我不喜不悲的面容。即使世間上所有人都放棄我，我也一定會有自己的驕傲。

“臣妾……臣女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開口我才想起自己不再是他的妃嬪，既然這樣不如做個了斷，從今往后再無牽扯。或許我仍熱愛著，因此狠不下心說出更加決然的話語。

“朕……朕。不要給安清丟人！”安泠意坐在龍椅上微抬手，神情在冕冠珠簾后瞧不真切。

只是可笑，安清若是怕丟人怎么會讓我去和親。就為十座城池，有辱整個國家的威望。假使安清長期以往，恐怕終有一天會傾覆。我笑問：“何為不丟人？”

“出嫁從夫！”安泠意收斂起最后的柔情，聲音晦澀對我回答。

我真想放肆大笑，出嫁從夫。我就是因為從了他，所以才要投入到別人的懷抱嗎？周遭的大臣對我不滿，礙著傲冬的面子只能拿眼神瞪我。這種不痛不癢的東西，我視而不見。

“敢問皇上，何為出嫁從夫？”這是我最后一次問他，要個答案讓自己死心。

“三從四德，你沒學過？”安泠意冷聲命令，“回去把三從四德學好，免得到了傲冬給安清丟人。”

“三從四德，臣女自是學過。但是皇上難道沒有學過從一而終？”我瞇起眼睛，莫名問出口。我該明白自己的問題有多愚不可及，可我改不了不問。

“從一而終？應是女子對男子。男尊女卑，亙古不變。”他將涼薄演繹得完美無缺，輕笑地把人毀滅。權者頂峰的人該是沒有感情，冷冰冰把人攥在手中。

我睜開眼，直直對上他的深眸。咬牙擠出的聲音聽起來觸目驚心：“皇上，你愛過我嗎？”突兀的問題使在場的所有人震驚，他們不可思議的眼神透露出恐慌。

仿佛能夠聽到心的呼喚聲，醇厚綿延的令人動容。然而我只聽見僅存希望幻滅：“朕從未愛過，你于朕不過是顆替代的棋子。姚惜年，朕的話你明白？”

“臣女明白。”后面說的一些，我已聽不清。我寧愿做鴕鳥把自己埋進沙漠里，這樣就可以逃避所有。好的壞的，我都能夠不接受。如果給我選擇的權利，我想塵封記憶是最好的方法。若是有忘憂水，請給我一杯。

殿外的陽光大得令人討厭，我仰起頭不讓流言蜚語將我輕易打到。然而我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閉上眼睛滿世界的喧囂。

即使是躲，又能夠躲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每一寸滿滿是他烙下的痕跡。

“女人！”仍是壞笑的稱呼，仍是略微勾起的嘴角，但我再不是往昔的姚惜年。我痛苦地蹲下身，眼淚拼命在眼眶打轉。努力抬起頭，卻見不到屬于我的晴空。

“女人，要哭就哭。婆婆媽媽可不是你的性格，乖！哭吧！有我罩著沒人敢欺負你。”楚向堯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后許是沒有勇氣。

我搖頭，說好的一定不哭。這輩子的眼淚在上一次流干，現在的不是淚水。強忍沖動，撒開腿朝前面跑去。唯有狂跑的呼嘯聲能夠掩蓋我心頭的空洞，就讓奔撒的汗水作為我的淚水。

“女人。”身后楚向堯的聲音離我漸遠，飄散于空中。

逃離人群，獨自跑到一個山坡上大聲呼喊。喊完后，心情舒暢多了。坐在山坡上，順勢往后躺去。松軟的草根散發出大地母親的關懷，慢慢撫摸我彷徨的心。

“呼。我說你怎么哪來的力氣跑那么快？”楚向堯自顧自地旁邊埋怨，不滿地瞪我眼。可我沒從他的眉眼中找到任何生氣的跡象，他是在刻意調節氣氛。

“楚向堯，你是個活寶。”我轉頭對他謝道，盡管我知道他有時候不需要這聲謝。

一碧如洗的藍天令人向往，羨慕翱翔于天空中的雄鷹總是無所顧忌。任憑自己的心，隨著翅膀揮動。

“哥呦，阿妹等你來。”

“妹啊，哥哥不負你。”

嘹亮的歌聲從天際傳來，原來是一曲郎情妾意的情歌。我為什么忽而難過？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