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好多天，終于休養(yǎng)好身體。這日木琊告訴我，安梓慧來了。

我支撐仍然虛弱的身體去見安梓慧，多年未碰面的她何以變得如此蒼老。往日妍麗的姿容只能在她面龐輪廓間依稀尋找，高綰的鬢發(fā)垂下幾絲竟染上銀色光芒。

只聽聞她不再清越的聲音在我耳畔回響：“娘娘安好？”

“右相夫人，娘娘她……”木琊怕犯了我的忌諱，小心提醒安梓慧對我的稱呼。

“木琊，梓慧不是別人。梓慧，你還是叫我惜年吧！”我的口氣不禁悵惘，當(dāng)初風(fēng)華正茂的右相夫人原來已經(jīng)被時光磨去她娟娟的靜好。

兩個人坐在貂皮絨椅上說了些客套話，互相寒暄番才切到正題。她抬眼打量我眼，忽而伸出手撫摸上我的面頰：“惜年，你的容貌與傾嫣別無一二。想必你知曉自己是南宮家的女兒，但有些迷你未必清楚。”

“梓慧，我在姚家呆了十年。生活在自己的圈子，至于其他事我只能略聞。”我努力保持鎮(zhèn)定。安梓慧的手很冷，沁到骨子的寒冷使我哆嗦。這種溫度像極在人間死獄那個小孩身體上透露出的死亡氣息，我呆滯在原地低眸瞧到安梓慧灰白色的手指。

安梓慧注意到我的神色有異，趕緊縮回手：“惜年，我是不是很像活在地獄里的人？三年來經(jīng)歷無數(shù)次傷痛，終究還是躲不過相同的命運。當(dāng)年的南宮傾嫣也是因為這般才變成鬼模樣，你若是要恨只能恨南宮氏族的血脈。他們所生的雙生女兒全都落得如此下場，因為他們在用兩個雙生兒其中一個的性命為自己夫人續(xù)命。”

“你說什么？”我聽到這兒，身子向后一躲順勢遠離安梓慧。

安梓慧輕輕一笑，極是不以為然：“姚家原本隸屬于南宮氏族，所以才會用這樣的法子。傳言曾說嫁入南宮家的女兒家全都活不過二十，其實不然。只不過她們在二十歲以后活著亦活在人間地獄尋不到任何的曙光。這是上天給南宮一脈下的詛咒，自南宮家誕下第一對雙生兒起噩夢便開始纏繞。你肯定奇怪為何產(chǎn)子不能雙生，就是由于南宮家的世代忠告。母親和孩子只能取其一，你和傾嫣不過是這樣冤孽下的替罪品。你逃離南宮家后幸得有姚家的人用一種方法為夫人續(xù)命，否則傾嫣早已成為一縷亡魂。”

“你是在騙我？”我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南宮歷代夫人的性命難不成都是由她們孩子換來的。正所謂虎毒不食子，難不成這是安清真正下令的原因？

安梓慧撫上自己的小腹溫文一笑：“我何必騙你，時至今日我赫然發(fā)現(xiàn)原來安家和南宮家都是同樣的命運。只不過楚向堯成功把你拉離這樣的黑暗，而我無法只能妥協(xié)命運。”

“梓慧，你是說？”我捂住嘴巴，盤旋在頭頂上空陰鷙的氣氛猶未散去。

安梓慧收起玩笑的臉色，認真點頭：“沒錯，我生下雙生兒。只是我狠不下心用女兒的生命去續(xù)我早已飄零的薄命，當(dāng)初的傾嫣亦是如此。可惜她比我狠心，親手殺死自己懷在腹中的嬰孩。于是太后眼里容不下謀害親子的女人，暗地吩咐別人將她帶回南宮家。只有安泠意被蒙在骨子里，當(dāng)初在茶館見到你我還以為是南宮傾嫣。”

“梓慧，你告訴我不是真相。”我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現(xiàn)實，恐慌感伴隨眼角的傷疤向身體四周蔓延。

“惜年！這是安家、南宮家以及姚家心照不宣的秘密。畢竟香火不是由女兒家來延續(xù)！”安梓慧說完蒼白的面色上竟恢復(fù)些許血色，她輕叩眷陽殿的桌板繼續(xù)說道：“方法看似殘忍卻是極有效的法子。你不是在為傾嫣續(xù)命，你是在為南宮家的香火續(xù)命。”

“梓慧，為什么能夠狠心？”她們吃進自己孩子的血肉，真的能心安理得？

“狠心？他們太多的孩子，何必在乎你一個。你如果真的想問明白，倒不如到時候問南宮家的當(dāng)家人。”安梓慧說完話由她貼身丫頭念琴扶出殿門，昏黃的殿內(nèi)只留下我獨自緊攥衣訣的孤獨身影。

木琊不知何時走到我的身邊輕語：“小姐！右相夫人托奴婢轉(zhuǎn)告您：恨痛安清。”

我思索一會兒，頓悟。安梓慧愿意幫楚向堯爭奪安清，原因很簡單：安清存活在這樣的政權(quán)統(tǒng)治下，總有一天會失卻人性最本質(zhì)的東西。

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我豎起耳朵淺淺叫喚：“楚向堯。”

“你的耳朵很靈。”楚向堯走了過來，在我面前坦蕩坐下。

“你是多久以前知道的？”他們再次欺瞞我，安清的秘密恐怕早晚都得鬧得人盡皆知。

楚向堯并沒有立刻回答我的疑問，而是蹙眉想了許多才道：“我不想騙你，我是在你生朗日皓月的時從安泠意的嘴里聽到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

“你們演戲騙我？”我眼中的清風(fēng)徐徐不經(jīng)意間化為腥風(fēng)血雨，他們是合算好騙我！

“我們不是在騙你，我們是在欺騙自己。安清的律法注定朗日皓月不能存活，我甚至一度想掐死他們。但安泠意用這樣的方式救了你們母子的性命，要不是你的體質(zhì)我恐怕會拒絕。”楚向堯咬牙說出這番話，他的心中是不愿我清楚模糊的過往。

“十座城池是謊言？”經(jīng)歷歲月清洗的碎片終于浮現(xiàn)在水面，我漸漸懂得安泠意的為難。

楚向堯聽聞我的話，只是輕搖頭而笑語：“十座城池不是謊言，我真的想要娶你。”

“當(dāng)初的追殺呢？”那場足以害得我喪命的追殺，要不是我使計讓木琊她們藏在馬車底下怕如今已是陰陽兩隔。

楚向堯的回答經(jīng)過深思熟慮，過了好久他苦澀應(yīng)聲：“對不起，唯獨這件事我不能告訴你答案。女人，真相有時比謊言來得痛苦。安泠意這輩子最大的過錯是遇上南宮家的兩個女兒，而你恰是。”

我的掌心一空，茶杯跌碎于地。若不是遇上我，他或許依舊是高高在上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