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葉晨苦笑了一聲道：“我原以為過了那么多年，姐姐也該忘得差不多了，她每年都弄這個宴會，可卻從來沒有失態過。沒想到今日凌夜的一曲，才讓我明白她從來沒忘記過。”

“你怎么知道？”湘兒忍不住插嘴道。

葉晨斜瞄了湘兒一眼，猛地提起酒壇灌了一大口酒，才道：“今日她站起來后，說了一句話，然后就去供著姐夫畫像的佛堂，無論我怎么喊，她都不肯出來。”

“大公主倒底說了什么啊？”他的話勾起了湘兒的好奇，她輕搖著葉晨的袖子，滿臉期待地問。

“她說。”葉晨的聲音很低，帶有一些寂寥，“她說，直道相思了無益。”

接著他又十分困惑地看著湘兒道：“你說，既然姐姐知道相思也是徒然，無濟于事，那為什么還是不肯忘記？”此時他臉上迷茫的表情，好像是在沙漠里迷失了方向，舉目四望，辨不清來時的路。

湘兒細想了一下，然后認真地問道：“你難道不知道這句話的下一句是什么嗎？”

他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湘兒道：“我不喜歡看詩詞。”

湘兒此時也沒了取笑的心思，只認真地看著他道：“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看他還是一臉茫然不解的樣子，湘兒繼續道：“這兩句話的意思是說，縱使明知道相思沒有益處，但還是愿意為了這份感情而惆悵終身。何況，這世上最難遺忘的就是已經不在了的人。”

可是葉晨聽了仿佛更困惑了，撓撓后腦道：“人都不在了，時間一長，怎么還會記得？”

“人若是活著，會做許多討人喜歡的事，高興的事多了，會感動，會記在心里。可難免也有讓人傷心的事，日子久了，總難逃過相互怨懟，兩兩生厭；但人若是死了，留下的也就只有記憶了，不管他曾經典做過多少令人生氣的事，都會自動忘卻，記著的，只是他的好。要是一個人對你好了一輩子，你會忘記他嗎？”

他歪著頭想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道：“你說的似乎很有些道理。”隨即把酒遞到她手里道：“那我就請你喝酒作為解惑之謝吧。雖然我還是不太懂。”最后一句他說得極低，卻還是被湘兒聽見了。

湘兒聽了也不置一笑，她原也沒準備他會聽明白，只是高興的接過酒壇，小抿一口，咂咂嘴，做出回味無窮的樣子。

葉晨看了似乎覺得十分好笑，但也沒說什么，只是抬頭看著夜空，神色間仍有寂寥。

“對了，你是怎么認識如意的？”湘兒一時想起來，頗為好奇，便問他。

他想了想也不隱瞞，“那是有一次到青樓喝酒，看到有人輕薄于她，我一時看不過去，就出手幫她解了圍。”

原來是英雄救美，那也難怪如意會傾心于他了，想他大燕三皇子，身份尊貴，又像貌不凡，倒是許多女子心中的良人之選。

葉晨神色奇怪地看著湘兒道：“你為什么這么盯著我看？”

湘兒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道：“沒事，只是仔細想起來，我們認識了那么久，我好像從來沒有仔細看過你。”

“第一次元宵燈會，本來就是在晚上，哪里能看清楚，后來每次見面你又都像躲瘟疫一樣地躲著我，自然從沒細看過。”說到這點，他又有些不屑。

湘兒本來就不會喝酒，現下幾口下去，就覺得有些微醺了。腦子也有點迷糊，因而想回去睡覺。可是她還沒站起來，葉晨就猛地把酒壇子丟了出去，隱隱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面對著湘兒道：“我是母妃唯一的兒子，大姐也只有我一個親弟弟，三個皇子中也是我最小，所以我從來都是最得寵愛的，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湘兒聽了這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可不是嗎？要不然自己也不會站在這里了。

他微微一笑，眼睛里有亮光一閃一閃的，像螢火蟲一樣可愛。

“現在我就要從這兒跳下去。”他指著身后說。

湘兒邊站起來邊拍拍身上的灰塵，根本沒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要跳就跳吧，摔死了最好。”雖然只是一層，可公主府的房屋高大，這樣跳下去，如果不用功夫最起碼也會摔個半殘。湘兒也不曾聽說葉晨會什么高深的功夫。

他卻出奇地沒回話，而是神秘地笑笑，突然眼睛一閉，整個身子向后倒去。

湘兒大驚，本能的伸手去拉他，他卻突然睜開眼反手拉住湘兒的兒，一使勁，把她也帶了下去。

風迎面吹來，本來是暈呼的腦子一受驚立馬昏了過去。只記得耳邊淺淺的笑聲和側臉上傳來的陣陣暖意。

第二天醒來時太陽已移到正中，吃了春花給留的飯便開始一天的打掃工作。平安當真聽了湘兒的話，一早就拿了點心去哄秋月，這下子兩人的關系也已緩和。

葉蕊仍然在佛堂里沒有出來，從昨晚到現在滴水未進，急得從小照顧她的乳娘團團轉，但卻沒有任何辦法。葉晨因已過弱冠之年，所以必須回宮早朝，這件事又不能告訴圣上或者麗妃，只能公主府關起門來解決，

湘兒心里很是憐惜葉蕊的癡情，于是做完自己的事后變轉啊轉，轉到佛堂。佛堂外只站著乳娘和幾個公主的貼身侍婢，不時地對著緊閉的大門說著什么，可是卻一點回應也沒有。

這種有關于記憶的傷痛，只能靠自己來消化，別人誰也幫不上什么忙。可是葉蕊繼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遲早會受不住的。

心里越想越煩，順手摘了片小葉子在手里揉啊揉，在小徑上走來走去。也不知走了多少個來回，突然靈機一動，既然昨日是凌風的琴聲勾起了葉蕊的相思之情，那似乎也只能再找凌風來試了。

天已黃昏，晚霞如火，艷麗非凡。葉晨因放心不下葉蕊，一下朝便來公主府了。于是湘兒找到葉晨，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葉晨想了想，點點頭，命貼身小廝去請凌風。可不久小廝回來說凌風不肯來。

凌風是天下第一琴師，心氣高些也是正常的，他昨日肯應下前來演奏，已經算是例外了。可是八依著葉晨的脾氣又哪里會管那么多，一聽就發火了，恨不得立時就去把凌風給千刀萬剮了。

最后雖被湘兒勸了下來，但仍是氣憤難平，甩開她的手問道：“那你說怎么辦？”

湘兒想了想，取來紙筆寫下一句“憐妾一片相思意，共君此生無怨尤”。最后署上“九天玄女”四個字，交給小廝，讓他送去給凌風，只盼他能憐惜葉蕊的一片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