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公子并未立刻回答燕如虹的要求，他徑自走到桌旁，倒了一杯清茶，抿了一口，贊道：“好茶。殿下也嘗嘗如何？這是今年從南雀國送來的貢茶?！?/p>

燕如虹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眼底劃過一絲不耐，卻又飛快的消逝。他的面色依舊平靜，也走到了桌邊，拿起了方才云公子為他準備的茶盞，抿了一口。

“如何？味道不錯吧？”折扇在云公子的手上轉了個圈，他一手把玩著折扇，一手端著茶盞，斜坐在了一邊的椅子上。

燕如虹看著吊兒郎當的斜坐在椅子上的云公子，突然覺得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他是他幼年的伴讀，那些在皇宮中暗無天日的日子都是兩個人互相扶持著度過的。他們曾經是最親密的摯友，是最了解對方的人，可是這次他從邊疆回來，卻覺得他有些不一樣了。

“云，你可愿幫我？”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燕如虹真誠的看向云公子。此次回京，父皇必然是已經暗中掌握了消息，母后還在宮內，他不能毫無準備的和父皇撕破臉，他需要助力。

云公子瞇著眼盯著燕如虹看了許久，最終輕輕嘆了口氣，“殿下，你想要的云無法給你?！?/p>

燕如虹皺起眉，剛想說什么，卻被云公子打斷了。

“殿下現在手握兵權，整個北燕國除了顧家就數殿下手中兵力最盛。可是若想將皇后接出來……”云公子頓了頓，折扇在手上轉了個花后猛的收起，那發出的聲響就像是平地一聲驚雷，令燕如虹的瞳孔不禁縮了一縮，“若是想平安將皇后接出宮來，朝堂上文官的聲音可也是必不可少?！?/p>

燕如虹一臉嚴肅，這些道理他也是知道。無論事實如何，在天下人眼中帝后琴瑟和鳴恩愛異常，若是貿然將皇后接出宮，難堵眾人悠悠之口，若是造成了混亂，那么虎視眈眈的東欒國……

想到這里，燕如虹握著茶盞的手緊了緊。他不能用北燕國的基業開玩笑。

“云，你一定是已經有了辦法?！毖嗳绾缯f的那樣的肯定，他相信云的謀略，也堅信他一定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云公子聞言，扯出一抹笑容，那樣的恣意風流，“如果你想要得到我父親的幫助，只能娶了我妹妹?！?/p>

云家，跟隨著先祖皇帝打下了北燕國的萬里江山，歷代任相，門生遍布朝野。當今朝堂，武有顧家，文有云家，像是兩扇堅實的城門，守衛著北燕國的領土。

而云左相最疼愛的就是他的小女兒云間月，那真是捧在心尖兒上的疼。

燕如虹了然，卻又有些擔憂，“怕是父皇不會同意……”

“殿下用兵權換之即可?！痹乒訝钏齐S意的開口，好像在談論明日的天氣一般的輕松，卻是說的燕如虹面色大變。

兵權，他幾乎拼了命才掌握到了手中，難道就要這樣白白的送出去？

剛打算開口拒絕，云公子卻是突然坐直了身子，面色嚴肅的說道：“自然不是讓殿下真的將兵權交出，只要能夠李代桃僵，屆時娶了月兒，又有兵符，接皇后出宮必將不是難事?！?/p>

燕如虹雙眼微微睜大，他仔細的聽著云公子緩緩將計劃道出。早知道此人謀略世間堪有敵手，如今看來幾乎可謂稱之天下第一。

“云，她是你妹妹，你……”燕如虹有些擔憂，若是這一切失敗了的話，怕是只能落得個滿門抄斬的結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月兒既然生在了丞相之家，必然應該是早有覺悟?！痹乒有α?，那樣的玩世不恭，卻有著說不出的儒雅。

本應是如沐春風的笑意，卻看得燕如虹有些心寒，竟覺得此刻好友是那樣的冷漠而殘酷。

云公子折扇一展，遮住了眼底的冷酷。朝堂之上，一切的情感都是可以被利用的，哪怕對方是他的親妹妹，也不例外。

……

燕空烈已經許久沒有在夜半急招江清月入宮了?？梢哉f，在江清月休妻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沒有單獨與燕空烈相處過。

他害怕，害怕面對帝王失望的眼神。他不是不知道，當時皇帝同意他娶顧傾城時的目的。

全公公在前面領著路，宮燈明亮如晝，江清月卻是覺得四周一片黑暗，沒有出口。他無數次在腦中思考，皇帝為何那么急著召他進宮。

如果可以，江清月希望這條路一直走下去，不要有終點。

“江大人，皇上吩咐了，您直接進去就可以了。”全公公恭敬的鞠了一躬，便帶著宮人們退下了。

四周寂靜的只能聽見上書房內燈油燃燒的聲音，江清月只覺得雙腿發軟，他多么想要轉身離開，落荒而逃。

“江愛卿，進來吧?！?/p>

帝王威嚴的聲音從房內傳出，江清月渾身打了個機靈，最終還是推門進去了。

燕空烈并沒有坐在書案前，他負手而立于窗邊，皎潔的月光刻畫著他面上的褶皺，像是歲月的傷痕，一道一道深刻入骨。

這一刻的燕空烈，卸去了帝王的威嚴，就像是一名平凡的老人，卻有著說不出的疲倦凄涼。

江清月跪在地上，額頭緊緊貼在了漢白玉的石板上。他的心不停的跳動，就好像是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一般。

一股濃濃的不安充斥著他的靈魂，冷汗順著額角流下，滴落在石板上。

不知過了多久，燕空烈像是終于想起了江清月的存在，揮了揮手讓他站起身來。

“太子秘密回京的消息，愛卿可得知了？”燕空烈似是有些疲憊的揉了揉眉心，江清月只覺得這一瞬燭光下的皇帝看著是那樣的年邁，仿若七旬的老人一般。

“陛下，如今太子掌握了大部分的兵權，此次秘密回京，怕是……”江清月皺起了眉，他隱約明白了燕空烈找他的理由。

兵權，這北燕國能與太子相制衡的，除了顧家還能有誰？

“江愛卿，你是不是應該尋個日子，將暫住在皇弟府上的江夫人接回府？”

燕空烈的一句話，就像是一羽箭矢，刺破了江清月偽裝的平靜。

他曾經對著音兒許諾，他們的孩子將會是江家的嫡子。

他曾經許諾，會補給音兒十里紅妝，正室之位。

顧落的班師回朝令他不安，卻沒想到還不待他準備好，那些曾經許諾的誓言便都像是虛幻的泡沫，一一破裂。

江清月張了張口，想要拒絕，卻是在觸及到燕空烈那如刀般凌厲的目光時，退卻了。

“陛下，臣……”他已經休了顧傾城，要如何將她接回府？

江清月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為什么，為什么他依舊無法擺脫顧家。

“無礙，朕會派人將江夫人送回府上的?！毖嗫樟覕[了擺手，江清月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根本不是他所關心的問題。

如今，必須要穩住顧家?；屎笕栽趯m內，太子不會莽撞行事。

“退了吧?！?/p>

江清月渾渾噩噩的行了禮，腦中一團亂麻。他該如何向音兒解釋這一切？

上書房的房門似是有著千斤重，江清月第一次覺得這里是這樣的壓抑而沉悶，幾乎令他喘不過氣來。

就在江清月推開門，準備離開的時候，燕空烈突然開了口：“讓流火跟著你吧?！?/p>

腳步一頓，這是代表他已經不值得信任了嗎？

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江清月毫不猶豫的向著宮外走去。

天上的明月不知何時逐漸被烏云籠罩，即便是冬末，天氣依舊狂肆如隆冬。江清月抬起頭，想著明日怕是又將有一場大雪。

這京都的天，是真的要變了。

……

九王府

顧傾城窩在燕世風的懷中，大掌小手十指交握，發絲糾纏仿若情意纏綿，一室溫暖。

九王府的時間就好像是特意放緩了的流沙，一切都顯得那樣的靜謐祥和。

她閉著眼，感受著他的呼吸，他的體溫，他的味道。好像這一輩子，或許就會這樣一直到老。

“傾城……”

燕世風的聲音，帶著情意的暗啞。他性感的薄唇輕輕摩挲著她如珍珠一般的耳垂，發絲若有若無的蹭著她的臉，引來了一陣銀鈴一般的嬌笑。

“傾城，嫁給我可好？做本王唯一的王妃?！甭曇衾?，滿是小心翼翼。他捧著一顆真誠的心，遞到了她的面前。滿心的祈禱，希望她不要拒絕。

顧傾城身體一滯，睜開的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的感動。她顧傾城已然是殘花敗柳之身，何德何能能夠得到尊貴的九王爺的青睞。

這一切，就像是夢境一般，虛幻而不真實。

她轉頭看向他，細細的探究他的神情，想要找到一絲嬉笑。

可是，沒有，他是那么的認真，眼底延伸出的還有淡淡的害怕，害怕她的拒絕。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這句話就像是魔咒，一點一點的動搖著她緊閉的心。

閉上眼，不愿意去看他眼底的神情，不忍去面對即將給予他的失望，她顫抖的聲音，一字一頓的說道：“世風，你答應過我，要助我的。”

那些曾經羞辱她的人，她不愿意放過。她曾經的隱忍退讓只換來了不堪的過往，她要報復，讓那些人后悔。

這或許，就是將門女子的氣性。即便是被養在禁園十數載的顧傾城，也沒有完全洗去顧家人的血性、

再睜眼，看著燕世風的俊顏，她不禁眼神微閃。她的武器只有她自己，世風已經幫她如此之多，怎能再連累于他？

而仇恨得報之時，她這樣的身子，還能夠配得上他嗎？他真的，愿意等嗎？

像是讀出了顧傾城眼中的遲疑，燕世風緊了緊手臂，讓兩人更加的靠近。他的心跳重疊著她的，他的頭埋在了她的頸窩，那呼出的熱氣灼燒著她的靈魂，無法逃避。

“傾城，不要離開我。無論多久，我都愿意等你……”

悶悶的聲音，帶著乞求。那還是高高在上的九王爺嗎？

她只覺得一顆心不受控制的松動了，為著這樣一名男子。他知曉她全部的不堪，哪怕她不再圣潔，依舊愿意娶她。這樣的情，她如何能夠視若無睹？

相信吧，最后相信一次。

顧傾城輕輕地點了點頭，“世風，你要等我?！?/p>

等我，讓我相信你。

烏云遮蔽了明月，風雨前的寧靜總是靜謐而安詳。信任的火苗悄悄燃起，卻唯恐經受不住狂風暴雨的洗禮，熄滅無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