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便是毀天滅地的瘋狂。顧傾城只覺得世界正在碎成一片一片,灑了一地。謝雨香光潔的雪背深深的刺痛了她的雙眼,顧落那張與她那樣相似的臉,此刻恍恍惚惚間竟然是變化成了那一夜江清月扭曲的臉,再一晃,最后定格在了宮中雪宴那一晚,燕空烈得意的臉。
——你以為你沒有了那張迷惑人的臉,還有人會真的愛你嗎!——
——你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賤人,拿什么能夠和堂堂顧府夫人爭?——
——顧傾城,你要不要臉!——
就在方才,虛夢去了禁園找她。她氣憤的紅了眼眶,滔滔不絕的為著她家的小姐抱著不平。一聲聲的責問在她的腦中回響,顧傾城的面色變得煞白煞白的,猶如隆冬的積雪,沒有一絲的血色。她顫抖的身子如同秋風中的落葉,自書房內隱隱飄出的略顯熟悉的香味,勾起了潛藏在靈魂深處的恐懼與不堪。
——娼婦!——
江清月的那一巴掌,她一輩子也忘不了。那時也是這樣熟悉的香味纏繞著她,深邃而誘惑,那是噩夢的氣息。
顧落聞聲抬起了眼,三月的春風還帶著冬末的殘涼,頭腦一瞬間變得清醒無比。他毫不猶豫的推開了懷中的謝雨香,甚至連一眼都沒有施舍,只是急忙的站起身子,向著顧傾城跑去。
顧落那張焦急的俊顏,在顧傾城眼中此刻早已化成了燕空烈與江清月,她幾乎下意識的就轉過了身子,拔腿就跑。
要逃開!要逃開!絕對不能抓住!
那些被強迫的記憶再次蘇醒,顧傾城早已分不清現實與記憶的界限,她瘋狂的奔跑著,近乎本能。過大的動作凌亂了她的衣衫,散亂了她的發髻,迎風飄揚的是如蜘蛛網一般密結的烏絲,還有那近乎瘋狂的哭喊。
“走開——走開——不要過來——”
顧落心中一疼,他的傾城,他從她出生起就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的傾城,就這樣被那些人折磨得幾近瘋狂。那些噩夢一樣的記憶,他以為這些日子已經可以讓她釋懷,卻沒想到一切不過只是自欺欺人的假象,那些發生過的,從未消失。
“傾城……是我,我是落……”顧落足下一點,身形有如行云流水,瞬間就將顧傾城緊緊摟在了懷里。
顧傾城此刻的理智已經徹底的迸裂,她的意識被自我放逐,如果現實只余下痛苦的傷害,那么久忘掉這一切吧!
她張開了小巧的櫻唇,毫不猶豫的狠狠咬住了顧落的肩膀,濃郁的血腥味在口中擴散,顧落吃痛的悶哼并不能讓她松口。
——你和少將軍可是親兄妹,居然做出這樣的事情,簡直令人惡心!——
虛夢的話一遍一遍的在耳邊回響,她只是想要選擇一個疼她愛她的人,哪怕那是她的親哥哥,這樣也錯了嗎?
顧落緊緊的抱著顧傾城,不顧肩膀上的血肉模糊。她的痛,他感同身受。他緊緊的擁著她,只希望她能恢復一絲清明,就如同那一日剛在禁園中醒來時一樣,恢復清醒。
顧傾城緊緊咬著不松口,殷紅的鮮血早已將顧落月牙白的錦袍染紅。她的淚水瘋狂的滑落,纖細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顧落的臂膀。
顧落就像是哄著無理取鬧的孩子一般,輕輕的拍著顧傾城的背脊,柔聲哄著。不知過了多久,顧傾城終于松開了口,她看著顧落的臉,眼底有著古怪的瘋狂。半響,她突然露出了一抹詭異的弧度,那抑揚的聲調卻是比任何話語都要殘忍而冷漠。
她說:“你是誰?”
顧落渾身一震,眼底寫滿了驚悚的不敢置信。他摟著顧傾城纖細腰肢的手臂變得僵硬,一動不動的就那樣看進了顧傾城的眼底。
那眼底,清澄一片,毫無雜質。就猶如初生的嬰兒,充滿著無限的好奇看向他。
心如刀絞。
便是顧落此刻的心境。他僵硬的扯出了一道向上的弧度,卻是比哭還要難看。
“傾城,我是落。”
“落是誰?我是傾城?”顧傾城歪著頭,咯咯的笑了。
“……傾城是落的妹妹,為了傾城,落什么都愿意做。”顧落猶豫了一會兒,卻終究沒有將那背德的秘密說出來。或許,忘了也好。傾城的心已經負擔了太多太多,若此刻是神明給予的解脫,那么這份苦只要他自己來嘗便可。
“……妹妹……妹妹……”顧傾城古怪一笑,沒人能發現她眼底稍縱即逝的黯然。收在廣袖里的手握成了粉拳,微微的發抖。
“傾城,你累了。落送你回房吧。”顧落痛苦的別開了視線,也因此沒有見到方才顧傾城眼中劃過的明亮。他溫柔的牽起了她微微有些發涼的小手,那滿布手心的汗珠卻令他覺得灼燙的不敢碰觸。
顧傾城乖順的點了點頭,那清明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氤氳的迷霧,如同蒙昧的天空,讓人看不清情緒。
傾城,如果忘記一切能夠讓你好過的話,那就永遠別再想起來了。
顧落轉過身子,苦澀的笑容讓他的表情變得晦暗不明。那徐徐吹過的春風帶著絲絲的暖意,卻溫暖不了他此刻猶如冰原一般的內心。
……
謝雨香跌坐在書房的地上,冰冷的石板令她忍不住微微的顫抖。顧落的絕塵而去幾乎斷了她最后一絲的希望,周圍像是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毫不留情的吞沒著她。
她不明白,為什么顧傾城回突然出現在這里。
那隱隱約約縈繞在書房內的百媚香的香氣,雖然不是她做的,她卻仍舊在察覺到之后,什么都沒有說。
顫顫巍巍的站起了身子,小腿肚仍舊有些發顫。謝雨香一只手扶著桌案,支撐著幾乎癱軟無力的身子。就在這時,虛夢回來了。她驚訝的睜大了雙眼,看著有些狼狽的室內,又將視線轉移到了衣衫凌亂的謝雨香身上,連忙驚呼著跑了過去。
“小姐!你怎么變成了這樣?姑爺呢?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虛夢手忙腳亂的幫謝雨香整理著衣服,她只是離開了一會,怎么就變成了這幅模樣?
謝雨香一把抓住了虛夢的胳膊,厲聲問道:“你是不是用了表哥給的那顆百媚香!”
虛夢身子一抖,有些懼怕的看著謝雨香,語氣中滿是委屈,“小姐,奴婢也是為了你好啊。表少爺說……”
可謝雨香根本不想聽虛夢解釋,她揮手打斷了虛夢的話,有些疲憊的說道:“表哥那哪里是在幫我,根本就是在害我啊……”
重重嘆了口氣,謝雨香的神色有些迷茫。虛夢擔心的看著這樣的小姐,也覺得自己或許是真的做錯了,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面上一喜,說道:“小姐,你可還記得以前老爺送給你的那個金鈴?”
“金鈴?”謝雨香眨了眨眼,虛夢太過于跳躍的思維她根本跟不上。愣愣的重復了一遍,神色卻仍舊是一片茫然。
“是啊,就是那白玉做的,鑲著金絲邊的金鈴。小姐及笄時,老爺送給您的那個。”虛夢見謝雨香一臉的茫然,連忙出聲提醒。
經虛夢這樣一提醒,謝雨香總算是想了起來。那金鈴確實是做的十分的精致美麗,卻也不過是個玩物罷了,她一直以來也并未放在心上,就是不知道虛夢為何要突然提起這個?
“想起來了,你問這個做什么?”
“小姐,你聽奴婢說。”虛夢笑瞇瞇的湊到了謝雨香的耳邊,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說道,“這還是奴婢好不容易打聽來的呢。聽說姑爺現在在找這金鈴,上次回門的時候還特地向老爺討要過,可惜沒拿到。若是小姐把這金鈴送給了姑爺,不就可以得到姑爺的另眼相待了嗎。”
“夫君要那金鈴做什么?”謝雨香有些驚訝,那不過是個金鈴罷了,她就不信顧府中那些宮里上次出來的東西,沒有比這個更稀罕的。
“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只聽說姑爺尋了許多年呢。”虛夢聳了聳肩膀,她確實是不知道。
“可是……那金鈴我當年已經送給表哥了……”謝雨香有些為難的皺起了眉。她當年是把金鈴作為定情信物送給了江清月,如今二人變成了這樣,也斷然不可能再要回來。
“啊……”虛夢面上劃過一絲遺憾,有些垂頭喪氣的說道,“那就只能另想辦法了。”
“什么辦法?”身后突然出現了顧落低沉而陰冷的聲音,嚇得虛夢膝蓋一軟便“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夫君……”看到去而復回的顧落,謝雨香的心中升起了一抹欣喜,可是再看到他那張黑了的俊臉,一股濃濃的不安瞬間掩蓋住了那剛剛冒頭的喜悅。
顧落冷冷的掃了一眼謝雨香,重新將目光移到了虛夢的身上,他冷漠陰狠的聲音讓人忍不住背脊發涼,“聽說你去禁園了?不過是個奴才還真是好大的膽子。”顧落冷哼一聲,突然低喝道,“說!你都對傾城說了些什么!”
他方才回禁園時問過小桃紅了,傾城就是在這丫頭去了之后,才瘋一般的跑出了禁園,來到書房的。
虛夢嚇得渾身抖得如同篩糠,卻仍舊是死死的咬緊了牙關,一個字也不肯說。她知道,一旦她說了,真的說了,那這條小命也就沒了。
“虛夢,你……你怎么去了禁園?”謝雨香有些驚訝的看著虛夢,她以為虛夢只是在書房內點燃了百媚香,沒想到居然還去了禁園。心中不禁嘆息道,虛夢啊虛夢,你怎么這么傻……
顧落眼睛一瞇,沒想到這奴才嘴巴還挺硬。又想到之前書房里那一時的恍惚,心中飛速的劃過了什么,一股怒火就如同噴薄欲出的巖漿,無法抑制。他抬起了腳,狠狠地踹在了虛夢的身上,怒喝道:“老實說!”
顧落那一腳正好踹在了虛夢的胸口,她只覺得胸腔中氣血翻涌,下意識的一張嘴“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就吐了出來。
謝雨香看著虛夢的模樣,當真是十分的心疼。雖然她也不贊同虛夢的做法,但她畢竟是為了自己,便也轉向了此刻盛怒的顧落,為虛夢求起了情來。
“夫君,這都是妾身管教不嚴。但虛夢畢竟年紀還小,您就饒了她吧。”
顧落聞言收回了腳,側過頭冷冷的看著謝雨香,語帶譏諷的說道:“原諒她?那誰來原諒傾城?你們一個兩個都那樣逼迫著她,她如今已經瘋了,你們滿意了?”
“瘋……瘋了?怎么會……”謝雨香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她怎么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模樣。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有什么不會?江清月……你的好表哥親自將她送給了燕空烈,甚至在之后還冤枉她害了小妾腹中的孩子,更是在她極其不愿的情況下強行占有了她。傾城不過是個弱女子,她也沒有你們那些個心機手段,為什么你們一個兩個都不愿意放過她!”顧落此刻眼底布滿了血絲,咄咄逼人的語氣讓他看起來有些駭人。
謝雨香踉蹌著后退了兩步,驚恐的看著顧落,只見顧落的笑容變得自虐而慘然,他緊緊鎖住謝雨香慘白的花容,一字一頓的說道:“謝雨香,我既然娶了你,便不會休了你。你永遠是這顧府的主母,我顧落唯一的妻子。我會給你應有的尊重,但是你永遠別妄想得到我的愛。”
顧落說完,就轉身離去了。那背影那樣的決絕,那樣的孤傲而殘忍。
謝雨香跌坐在了地上,手中突然摸到了一枚鳳釵。視線僵硬的轉移過去,原來那正是之前虛夢揣在懷里的江清月派人送來的鳳釵,因為顧落剛才那一踹,從袖口里掉了出來。
少了藏著百媚香的翡翠石的鳳釵,就像是缺了角的圓,變得殘缺。謝雨香突然扯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她抓起地上的鳳釵,高舉過頭頂又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報應——報應啊——一切皆有因果,這一切都是報應啊——哈哈哈哈——”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變得烏云密布,謝雨香凄厲而尖銳的聲音劃破了長空,刺眼的閃電劈開了黑壓壓的云層,隆隆的雷聲剛一響起,那噼啪的雨點就飛速的砸向了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