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暴雨連續下了兩天兩夜,整個京都就如同陷入了漫長無邊的黑夜之中,好像迎來了世界末日一般,人心惶惶。直到第三天,那厚重的烏云就好像從來不曾存在一般,悄然的散去了。被水洗過的天空湛藍的刺眼,高懸的烈日沒有絲毫的遮掩,地面上早已不見了之前的雨水,節節高升的溫度夾雜著濕度,令人覺得有些悶熱。
一輛低調的黑色馬車由兩匹黑色的駿馬拉著,緩緩停在了江府側門的門口。一名頭戴帷帽的窈窕女子在身旁侍女的攙扶下從馬車中下來,輕輕扣了扣江府側門的門環。
“誰啊?”側門拉開了一條縫,一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年輕門房探出了頭,看著眼前這個將自己的容貌遮的嚴嚴實實的女子。
那女子也不出聲,只是禮貌的朝著那門房點了點頭。她身旁的丫鬟立刻心領神會,連忙從袖中掏出了一張拜帖,連同著幾兩碎銀一同遞給了門房。
“我們家小姐是來拜會江大人的,還勞煩通報一下。”那丫鬟的聲音清清脆脆的,語氣也很和氣,令人聽著很舒服。
門房打量了一眼這對主仆,又用手掂了掂手中的碎銀,眼珠子微微一轉,故作為難的說道:“知道了。我會告訴管家,但至于老爺見不見你們……”
那丫鬟聽到門房愿意替她們遞拜帖,連忙感激的點了點頭,“謝謝謝謝,我們懂的。”
門房滿意的看了一眼那個丫鬟,她也是用帷帽將自己的容貌遮掩的嚴嚴實實的,但只是聽那聲音,就令他覺得那白紗遮蓋下的俏臉一定是清秀美麗的,這么一想,竟是有些心猿意馬。
門房清咳了兩聲,說了句“稍候”就急忙轉身離開了。他手上拿著那張拜帖,此刻才想起來打量一下,這一看,真是嚇了他一跳。本以為敲側門求見的都是些平民商賈,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位顯貴。
原本悠閑的如同散步一樣的步子一瞬間加快了不少,門房急急忙忙的找到了老管家,將方才側門處發生的事都老實的稟報了一番,并將那份精致的拜帖遞了上去。
老管家接過拜帖,并未打開,可僅僅只是看到那燙金描花的印記,眼底竟然是劃過了一抹震驚。他趕緊吩咐門房快快將那二人請到正廳,自己則是急急的去書房找了江清月,絲毫不敢怠慢。
門房看著老管家那么緊張的模樣,也知道自己怕是猜對了。門口那對主仆果然是非顯即貴,當下也不敢磨蹭,急急地趕了回去,照著老管家的吩咐,恭恭敬敬的將二人引至正廳。
當那對主仆進了正廳時,江清月早已坐在了上首位。原本應該在一旁服侍著的奴仆們不知何時都被遣退,老管家也在最后將門細細的關好。
一時間,房內只剩下江清月與那對主仆。江清月神情有著毫不掩飾的激動,他站起了身,卻是相顧無言。
那女子靜靜看了江清月一眼,終是輕輕嘆了口氣,伸出白玉般的手,摘下了頭上的帷帽。
“雨香……”江清月終是開了口,像是經歷了千年的滄桑,那樣的深沉而疲憊。
謝雨香抬眼看了一眼,褪去了少女天真的杏眼里流轉著輕輕的愁緒,令人忍不住想要護在懷里,為她遮風擋雨。
“表哥,我這次來,是有事要問你。”謝雨香將帷帽遞給了身后的虛夢,徑自走到了主座的左手邊,坐了下來。她看著江清月的目光那樣的平靜,曾經的愛戀早已消失的一干二凈,沒有絲毫的遺留。
江清月心中一痛,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雨香對于他已經變得這樣的冷淡。那語氣,那眼神,就好像是面對著一個不慎熟悉的人,疏離的傷人。他看向謝雨香的目光不由得變得有些飄忽,曾經的兩小無猜令他忍不住懷念,竟是出了神。
“表哥?”謝雨香見江清月半天沒有回應,微微提高了一些聲音,有些不滿的看向了江清月。她此次來江府,是冒著多大的風險,若是被人知道了,必將鬧得滿城風雨。因此,她并不能在這里久留。
江清月被謝雨香這么一喊,總算是回了神。他尷尬的別開了目光,語氣還有些僵硬,“不知雨香是要問什么?”
謝雨香眉頭一蹙,有些不滿江清月直呼她的閨名。畢竟兩人如今已經不是那樣親密的關系了,她早已嫁做人婦。
“表哥,以后還是喚我顧夫人吧。”謝雨香淡淡的說著,沒有去注意江清月一瞬間變了的臉色,“我這次來,是想問表哥可曾記得,及笄時贈予表哥的那個金鈴?”
江清月有些詫異謝雨香居然是來問這個的,他下意識的緊皺了濃眉,語氣也下意識的變得有些凌厲和冷漠,“雨香問這個做什么?”
謝雨香只當江清月仍舊是放不下兩人的過去,也沒有對于他此刻的異樣多加注意,“只是那金鈴畢竟是當年父親贈予我的禮物。如今我與表哥……”說到這里,謝雨香忍不住頓了頓,神色也變得有些尷尬,“還希望表哥能夠歸還于我。”
她的手心冒出了許些的汗水,有些緊張的絞著手上的帕子。送出去的禮物如今再出口要回來,還是當年的定情信物……她畢竟還是有些忐忑的。
江清月的眼底劃過了一抹深沉,他忍不住開始猜測,謝雨香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那金鈴真正的用途。
“那金鈴我已經收在了府中的西閣之內,如今只想作為一個想念罷了,雨香連這一點也不能滿足我嗎……”江清月的聲音變得有些哀怨,他頹唐的坐回了椅子上,卻是有些失魂落魄。
謝雨香心頭一軟,也覺得自己這樣是否太過不近人情。她為難的看著江清月,剛準備開口說話,卻不想江清月原本頹喪的神情一變,聲色厲竭的大聲喝道:
“誰在外面!”
那樣的一份氣勢,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懦弱溫吞,竟是帶著幾許雷厲風行的狠戾,令謝雨香忍不住覺得心顫。她忽然覺得,或許自己從頭至尾,都沒有真正了解過這個從小一同長大的表哥。
一個似是梳著婦人發髻的窈窕身影映在了蒙著明紗的鏤空門扉上,那人像是瑟縮了一下,好半響才柔柔弱弱的回道:“老爺,是賤妾……聽說府內來了客人,賤妾便沖泡了一壺好茶。”
江清月一聽門外是音夫人,便也緩和了神色,軟下了語調說道:“原來是夫人。為夫這里有重要的客人,此刻多有不便,夫人還是先回去吧。”
音夫人像是有些不舍的站在門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乖順的點了點頭,輕輕應了一聲便離開了。
“表哥,我也該走了。”聽著音夫人遠行的腳步,謝雨香也蹭的一下站起了身子。
經過音夫人這么一攪合,謝雨香 越發覺得自己此刻的行為是那樣的魯莽。她不顧江清月的挽留,拿起了帷帽戴上,領著虛夢匆匆的離開了。
……
音夫人端著手上還冒著熱氣的茶水,步態優雅卻飛速的離開了前院。她匆匆的身影并不是向著自己的院落,而是小心的避開了匆匆而過的奴仆,獨自一人朝著府內的西北角走去。
這兩日,她幾乎瘋狂一般的在府內尋找著那張圖上的金鈴,就連江清月的書房,她也趁著江清月去上早朝的時候進去仔細翻了個遍,卻毫無蹤影。
今日聽說謝雨香來到江府,她本想借著這個由頭見到江清月,旁敲側擊的打探金鈴的所在,卻沒想到竟是讓她無意中聽到了那句話。
府內西閣……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音夫人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腳下的步子越發的快了。當她好不容易避開了周圍的耳目,摸進了西閣中時,渾身早已布滿了細密的汗水。她卻是來不及擦拭,放下了手中不再冒著蒸騰熱氣的茶水,挽起袖子翻箱倒柜的找了起來。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音夫人最終在西閣二樓一個非常隱蔽的角落找到了那枚金鈴。它靜靜的躺在一個暗黑色的錦緞盒子里,精致繁復的花紋雕刻在黑緞的襯托下顯得那樣的雍容華貴。音夫人小心的將這金鈴拿在手里,細細的端詳著。
她終于找到了,只要將這枚金鈴交給那人,她下半生便穩坐江府主母的位置。再也不用回到那只得看人臉色過活的日子里!也不用再鎮日擔驚受怕,害怕失去了夫君寵愛又沒有雄厚背景的她遲早成為下堂妻。
音夫人笑了,先只是微微揚起了一個弧度,最后竟然是忍不住胸中的得意,檀口一張那尖銳的笑聲便沖了出來,回蕩在西閣之類。
一遍遍,一聲聲,驚飛了屋檐上的春燕,只余下一陣翅膀拍飛的聲響。
忽然,那張狂的笑聲戛然而止。利物貫穿肉體的聲音在突然變得寂靜的西閣內顯得那樣詭異而明顯。
——啪嗒——
——啪嗒——
那是鮮紅的液體滴落的聲音。
音夫人不敢置信的低下了頭,顫抖著手緊緊的抓住了從左胸冒出來的一節森白的劍尖。
手心傳來的刺痛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夢,她僵硬的回過了頭,看到的是銀質藤紋面具下殘忍的笑意。
“你……騙……我……”剛一張口,深紅色的血液便如同泉涌一般從口中溢出。音夫人雪白的脖頸瞬間畫下了道道妖異的紅紋。
云流火勾起涼薄的唇,他突然湊近到音夫人的耳邊,一字一頓的,用著世界上最溫柔的語氣吐出了最冷漠無情的話語:
“我可從來沒有騙過你。你永遠都是江府的主母,到死為止——”拉長的尾音微微的上揚,顯示著說話人的好心情。
那譏諷的雙眼寫滿了不屑,云流火長臂一伸,輕易的就拿走了音夫人握在手上的金鈴。然后他緊緊的盯著音夫人逐漸失去焦距,開始變得空洞的雙眼,另一只手腕部一個反轉,三尺青峰便從她的胸膛中輕易地抽了出來。
頓時,大量的鮮血從左胸的傷口中涌出,失去了支撐的音夫人就如同壞了的破布娃娃一般倒在了滿地的血泊中。體溫正在一點一點的從身體剝離,她不甘的緊緊等著云流火那雙鎏金的踏云靴,當最后一絲神采從眼中消失不見,她終于帶著綿長的恨意離開了這個世界。
“愚蠢。”云流火冷冷的吐出了對音夫人最后的評價。他收起了那金鈴,甚至連看一眼音夫人都好似是多余的施舍一般,足尖一點便縱身躍出了西閣,離開了江府。
……
而此時的江清月還在為謝雨香的離去而失神,今日金鈴被重新提起,饒是他也能察覺這其中好像有什么已經開始了運轉。
他煩躁的深深吸了口氣,卻是覺得空氣中夾雜了一絲微妙的香氣。還不待他仔細思索,一陣眩暈便鋪天蓋地的想他襲來。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世界好像分裂成了許多個,最終眼前一黑,暈倒在了前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