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流火的步伐在走出殿門后便停了下來,似乎他只是不想留在殿內,面對著堇淑妃而已。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為什么要代我來這里了吧?”顧傾城尋了一處涼亭,拂去了石凳上的落葉殘灰,衣袖一拂便是儀態萬千的款款落座。
云流火就坐在了顧傾城的對面,他側著身子,飛揚的發絲刮過銀質的冰冷面具,一瞬間竟是覺得那冷硬的線條都仿佛像是柔和了許多。
他的視線仍舊停留在后殿的方向,那雙露在外面的桃花眼似是透過那殘敗的宮殿,穿越時間,看向了不知名的遠方。終于,云流火開了口,低沉的聲音緩緩地流淌,就像是一泓清泉,有著顧傾城從不知道的寧靜與悠遠,合著堇淑妃那陣陣的歌聲,打開了塵封在記憶中的故事……
堇淑妃,閨名紀瑾,其父不過是京都附近一個小鎮的縣令爺。那一年紀瑾十六歲,正是如花般綻放的年紀。她總是喜歡穿著嫩黃色的紗裙,銀鈴一般的笑聲輕易的就能敲進周圍人的心房。只要看到紀瑾,所有人都會帶著一股子幸福的笑意,她就像是一縷陽光,肆意的散發著屬于她的光亮。
直到,她遇見了燕空烈。
那一年燕空烈不過才三十六歲,正值壯年時期,俊朗挺拔的身形配上時間沉淀的屬于成熟男人的沉穩。
桃花紛飛,只是一眼,紀瑾便被那猶如天人之姿,帶著帝王尊貴之氣的燕空烈所吸引。
不過是少女回眸的一笑,便是在燕空烈的心口劃開了陣陣的漣漪,那漣漪越擴散越大,最終一道圣旨,背景單薄的九品縣令之女,一朝蒙得圣恩,入宮為妃,寵冠六宮。
“……當年的堇淑妃,就像是一縷純凈的陽光,一瞬間照亮了整個后宮。她的笑靨,她的舞姿,她軟糯的江南之音,成為了整個皇宮中獨一無二的風景。”云流火淡淡的說著,面色上流露出了一絲的心馳神往,“燕空烈被那抹陽光所拯救,也親手……毀滅了唯一的光明。”
終究是沒有任何背景的女子,在那樣榮寵的光環之下,如何能夠在這勾心斗角的后宮中生存?紀瑾最美的時光綻放在了這深深的宮闈之中,然后,迅速的凋零殘敗,零落塵泥碾作土。
“她……究竟遇到了什么?”顧傾城有些緊張的攥緊了廣袖中的手,她突然很害怕知道那個答案。隱隱約約的,謎底就像是蒙上了一層明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心底有個聲音不停的在告訴她,不要去揭開,只因那里從來不曾有過希望。
風吹過,揚起了垂落于肩頭的碎發,發髻上的珠翠環飾發出叮咚的脆響,在這寂靜的亭中顯得那樣突兀卻又悅耳萬分。
云流火沉吟許久,像是有些掙扎,最終他還是緩緩地開口說道:“與人通奸。堇淑妃因與人通奸,被燕空烈捉奸在床,這才廢了冊封,打入了冷宮。”
捉奸在床。
這四個字就像一指長釘,狠狠地釘入了顧傾城的心頭。她面色一白,紅唇上血色皆無,尖細的指尖劃破掌心,刺痛卻抵不上心底的麻木。
——娼婦!——
她曾經的丈夫,那個讓她仰望著、憧憬著、依賴著卻又在最后將她推入萬丈深淵的男人,也曾經這樣辱罵過她,即便是過了這么久,仍舊能夠感覺到臉頰處那熱辣的疼痛,一如當日他狠狠扇下的耳光。
顧傾城霍然站起,飛揚的發絲遮住了她絕色的容顏,只聽得一陣干澀的聲音響起:“回宮。”
云流火站起身,淡淡的看著顧傾城,眼中劃過一絲了然與滿意,第一次恭敬的向著顧傾城鞠了一躬,說道:“臣,遵旨。”
這是最大逆不道的話語,對著區區一介嬪妃,一個甚至連皇貴妃都稱不上的女子,恭敬的說“遵旨”。
那是最,謀逆之罪,誅九族的大罪。
可是云流火卻是做的那樣的坦然從容,仿佛本該如此。風止,樹靜,緩緩落下的青絲露出了顧傾城那一張如明月般淡然的雙眼,她紅唇微揚,像是下了什么決心,也像是想透了什么,只是微微的一點頭,便是帶著無盡的華貴與雍容。
“云流火,有朝一日,本宮一定讓你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大聲的說出這三個字。”
轉身,離去。堇淑妃的歌聲仍在繼續。顧傾城努力挺直了背脊,一身的驕傲。
堇淑妃,我顧傾城既然自愿入了這污濁的漩渦,那么便一定會登上最高的頂端,定不會——如你一般,日日癡傻,生不如死。
……
守在宮門外的小桃紅,在看到顧傾城緩緩走近的身影時,才終于常常的舒了一口氣。
“娘娘,您總算出來了。”小跑了來到了顧傾城身邊,小桃紅小心翼翼的攙扶著顧傾城,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還不忘偷偷的瞪了云流火一眼。
云流火無所謂的笑了笑,一把折扇自是把玩的風流瀟灑,“小桃紅姑娘這樣盯著本公子,可是在本公子面上看出了什么花來了?”
一句話說得小桃紅那是又羞又怒,一張小臉幾乎都皺在了一起,沖著云流火半個了鬼臉。
“呸!自作多情!”
“好了,小桃紅,你就少說兩句吧。”顧傾城有些頭疼的看著小桃紅,真不知道這丫頭平時文文靜靜挺好的,怎么就碰著云流火便像是炸了毛的貓似的,一碰就撓人。
“娘娘——”小桃紅不依的跺了跺腳,有些不滿顧傾城竟是站在了云流火那一邊。
“好了好了,有什么話回宮再說。”安慰似的拍了拍小桃紅的手背,顧傾城笑了笑,便是不愿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了。
一行三人就這樣說說笑笑的,順著來時的路回到了邀月宮。此時已是黃昏時分,落日西沉,四處的宮燈依次點亮,淡黃的光暈明亮了整個宮殿。
顧傾城抬眸看著這富麗堂皇的邀月宮,腦中想著的卻是下午見著的那破敗的傾戀宮,心中一片唏噓。
“娘娘,這皇宮之內,你若不主動出手,早晚有一日會死在別人的算計上。”云流火忽然俯下了身子,湊著顧傾城的耳邊,低低的留下了這么一句。
顧傾城渾身一僵,眼前那傾戀宮的模樣仿佛越發的清晰,覆蓋在了邀月宮之上,竟是逐漸的融合為了一體。
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顧傾城知道,云流火不過是為了告訴她,若是她再這樣心慈手軟,得過且過下去,那么下一個堇淑妃,就是她顧傾城!
微微一笑,顧傾城轉過身,直直的看著云流火,絲毫不見怯懦,“多謝云公子關心,本宮自會多加小心。”
也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像是邁著細碎的步子,急急地趕了過來。
“城妃娘娘,陛下口諭,即刻前往上書房伴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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