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一年了，清瑤和新葉像是從遠寒居憑空消失了一般，要不是看著新建的豐神別院正房，要不是看著遠寒居的布置，司馬軒幾乎要懷疑清瑤是不是來過。當天晚些時候，他發現那些曾經打過新葉的人被廢了一條胳膊，夏寧也不知怎么回事，每晚惡夢不斷，神情恍惚，連宮里的太醫也束手無策，便有人傳說是被夏寧害了的新葉的鬼魂來找她討命了。詢問辰逸和那天的暗衛，他們守在那片松林外面，便再沒見清瑤出來過。

偶爾進宮一回，羅妃還問那些白色面具和駐顏術的事情，言語中也滿是落寞，說很是懷念那個帥性大氣的女子，如此精靈可愛，讓人不敢相信這樣的遭遇。

有時他還會在遠寒居附近看到紫荷居那人的身影，影綽之間，看不出情緒。屋子里的角落里還有新葉拼死護下來的蔬菜，院子里被草蓋著地皮竟冒出了綠芽，夕姑姑說那是清瑤種的，沒有足夠的錢去買時令蔬菜，只能自力更生，這才像那個在大殿之上大喝一聲“好酒！”的女子，獨立堅強得讓人心疼。

司馬軒心里竟生出隱隱的疼，他想找她解釋清楚，找到璃香樓，可那里已經連姑娘帶媽媽都換了新面孔，沒人認識什么蓮媽媽，什么荼蘼，甚至沒人記得那首被她舞得柔軟悲情的相思十誡，兩個青春年少的女子就這樣突兀的消失了，不見了蹤影，司馬軒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突然就淚流滿面，心里就這樣突兀的空了，空了，好像沒什么能填滿。

一年前，三皇子司馬軒的前王妃清瑤因病去世，皇上因感念她禪讓出三皇子正妃的事情，追封她為“禪妃”，一時間，“禪妃”名聲大噪，成為民間美談。

只是從此，清瑤與新葉便是豐神別院的禁忌，沒人敢隨便提起，夕姑姑發現，主子在逗留聽濤小筑的時間越來越久了，久到她幾乎要忘記豐神別院這樣的一個所在了。

“王爺，今兒是十五，該回豐神別院了。”夕姑姑提醒著，小心的觀察臉色。皇后私下的詣旨，讓主子每月的十五必須回去，否則，最倒霉的那個人是她。

“好，備轎，回去。”半晌，司馬軒推開身前的奏折，小心得疊好。前幾次，他有意不回去，執拗得要看看皇后到底會怎樣對付他，夕姑姑再出現在聽濤小筑的時候滿身的傷痕讓他觸目驚心。不得已，咽下那口氣，當時的他幾乎沒有嬴她的把握，有些事情，只有一次機會，不成功便成仁，現實殘酷得只剩下血的鮮紅色彩。

一年了，他忍了一年。整個西越的人都知道在一年前鳳國的清瑤公主身患生病不治而亡的時候，西越的三皇子從此便消沉了意志，寡淡了性情，沉浸在喪妻的痛里始終不曾出世。

一襲官轎沿著青石板路一顫一顫的前行，一串琵琶音破空而來，風乍起，卷起轎簾，本來面上心灰意冷的男子像是看到救命的稻草，眼睛里突然有了生的光彩。探出頭，卻只看到綠衣女子消失在天際的身影。

“他怎么還不來？難道他就這樣不愿意見到我嗎？是不是你們沒通知到他？你們這些狗奴才，看這病了就隨便拿話來糊弄我，是不是？我可是他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王妃，可是當朝皇后的外甥女！”有尖利的聲音從正房傳出。這最后一句才是正題吧，司馬軒拾級而上，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這失心瘋了的女子果真惹不得，當初自己就是心軟了一下，卻不想給自己帶回這樣一個無敵的禍害。打，打不得，罵又罵不得，人家的后臺可硬得很，哪里是他這個不受重視的王爺能抗衡的？果真有人說對了，生在皇家也許是這生最大的悲哀。只是說這話的人現在到底在何方飄零？一年了，始終不肯見自己么？

“王妃怎得如此大的怒氣，可是下人不懂事，惹了王妃生氣？”司馬軒背過身去把門關上，拐了個彎走到桌前，給自己取了杯茶，“如果真是這樣，那，辰逸，來幫王妃處理掉這幾個礙事的奴才！”

辰逸應聲進來，兀自提了那兩個人便急急的出去，全然不顧夏寧驚愕的表情，果真，出門不到三步，屋里的尖叫聲伴隨著茶具桌椅落地的聲音響徹云霄。辰逸苦笑，這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自從那個脾氣清淡的公主王妃走了以后，這豐神別院簡直就成了鬼窟了，三天兩頭上演恐怖劇情，要老命了啊。明明知道不受人待見，如今得了不知何種怪病，每晚都怪叫連連，還非得死巴著人家不撒手，哎，這女子也是命苦。

“小姐，你說王爺一定會來嗎？”綠衣女子將綁在身上的琵琶放下，站起身來，右手半截衣袖空蕩蕩的，隨風飛舞，一片寂寥。

“會來，為什么不來？”背著身的女子一襲紫衣，衣袂無聲，面無表情，聲色無波，“這可是聽濤小筑呢。”是，這是聽濤小筑，還是那所在秋陽下溫潤寬厚的聽濤小筑，仍然可以包容不管是誰的喜怒哀樂，像個寬闊的懷抱，溫暖如初。

有急急的腳步聲傳來，新葉面上一凜，端好馬少：“有人來了，八抬大轎，轎上的人功夫不弱，護衛一人，武功也不錯。”贖罪已是一片肅殺的寧靜。

“他來了。”紅唇輕啟，手下一劃，一串清音空靈靜謐，“只是敘舊而已，不會大動干戈。”新葉急忙斂去鋒芒，心下狐疑，有這么明顯么？連這個不會武功得人都能覺察到她的殺氣，看來，還真得低調一些才好。

男子在門外下了轎，獨自走進來，一身青衫像是散散的搭在竹竿架子上，瘦得可憐，睜大眼睛看著面前的人，嘴唇有些發抖，“你回來了？”

清瑤停手抬頭，嘴角向上一翹，“最近閑了些，便到處走走。”

“我知道你會回來的。”男子走上前來，坐在對面。

“哦，軒王爺好像很了解我。”手指一挑，勁音傳來擋在兩人之間，像是橫亙在中間的溝壑，生生將人隔開。

司馬軒笑了笑，雖然瘦，卻也是俊雅非常，“我聽到新葉的琵琶聲，便知道你要回來了。你不是那樣狠心的人，一年了，夏寧的蠱也該解了，再說，當年那幾個惹新葉的人不是也斷手斷腳，殘了一生？”

清瑤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半天，脆脆一笑：“原來我在軒王爺眼里還是個有情有義之人，不過，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當年的事是我考慮不周，讓夏寧鉆了空子，可她畢竟是我的王妃，還請公主仁慈施舍她一條賤命，司馬軒必當后報！”男子面上也是云淡風清，并未看出有什么異樣。

“考慮不周？好吧，新葉落難的事我可以不追究，我明明記得我走之前，拜托你照顧她，可我回來為什么發現她被灌了北菊花，讓她穴道大開，筋脈賁張，血流不止？”反手一捋，數道音色番然大作，“可憐你家的夕姑姑就這樣眼睜睜得坐在邊上要看著我的新葉失血而死。”清瑤低了頭，不愿去想那天的事情，紅色與嘩嘩的雨聲是那天的主旋律，這是深埋在她心底的痛楚，結痂之后硬生生的扯開，清楚的看見新生的肌理，絲絲泛紅……

“北菊花？”司馬軒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手里的茶杯毫無征兆的落下，他從沒想過要新葉的命，可不代表就沒有人不會混水摸魚，攪亂視聽，嫁禍于他。

新葉撩開衣袖，露出失了前臂猙獰的傷口，這便是斷魂遇到北菊花的厲害之處，即使是傷口恢復，也會每月血流不止。每月新葉都要經歷噬骨的疼痛，清瑤不問，不代表她不知道那種痛楚，一年來，清瑤讀遍天地盟的藏書，卻找不到解決的方法。一天一里和北薇來說，上古的哪本醫書上好像有記載，這種劇毒需用西越皇宮珍藏的千年藍琥珀和了千年靈芝做藥引，割了親人的血肉入藥才可以，但那本醫書沒人見過。清瑤搖頭，如此荒唐的方法自是不信，可無論結果如何，她都要迷信一回，成與不成就看新葉的造化了。至少讓新葉不再那么痛苦，也就當減輕她每晚因擔心她而夜不能寐的苦楚了。

“你來，可是為了千年藍藍琥珀？如果不是為了新葉，你也不會走這一趟吧？”不等清瑤回答，司馬軒便說出后半句。心里隱隱希望她回答不是，可新葉的殘臂就在眼前，容不得他有半點幻想。

清瑤淺笑，他低頭，心里后悔得要死，不應該問那樣白癡的問題。清瑤欺身上前，手肘在琵琶上觸碰出雜亂的音符“哎，你不會是愛上我了吧？所以才會問我這樣的問題？”

男子紅著臉落慌而逃，摞下一句話，“三天后來取藍琥珀。”

“還有千年的靈芝！”清瑤在后面加了一句，看見前面要逃的身影晃了晃，他又在罵自己貪心了吧？貪就貪了吧，一個是拿，兩個也是要，好事成雙，干嗎不一起要過來，要不，還得辛苦下面的弟兄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