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那個女子的時候,我便知道她是這天地盟的盟主,不為別的,就為那個女子眼睛里閃爍的靈動,那是久違了的感覺。想我天地盟縱橫洪湖數百年,不說威名遠播吧,那肯定也是婦孺皆知,可面前的女子眨眨無辜的眼睛,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話,意思就是,她連個武功都不會,怎么能做盟主?不想當就不想當唄,她竟然懷疑我年老眼花,看人看錯了。更過分的是,要是在心里想想,我也就沒讀出來算了,可這丫頭竟然就這樣一張嘴說了出來。讓北薇好一頓嘲笑啊,可憐我這么大歲數了啊,一點都不知道尊老愛幼,什么人哪這是你說。北薇說,她的命格很奇怪,只知道在鳳國的時候受些磨難,可這以后的時運還真沒法說,連北薇都算不出來的命格那是什么人呢?于是我和北薇便懷疑把這天地盟交給她是對是錯,北薇一掌推過來,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看天地盟交給她也不見得是什么壞事,等天地盟真要壽終正寢,咱們也可就解脫了,這種日子煩透了,趕快來個結局吧,早死早超生啊。”北薇說他煩透這種日子,我又何嘗不是,每天躲藏在這柳岸花明陣里,怕被人當成老妖怪抓起來,便不敢到處走。我內心里誠熱的期盼這種看不到頭卻每天都在重復的日子趕緊結束吧,再這樣下去,不瘋也得傻了。
天地盟的詛咒讓我和北薇甚是苦惱,天地盟自創立起便有了個詛咒,若一世為天地盟人,便會世世為天地盟的人,不管新生在哪里,總會帶著前世的記憶回到天地盟,除非有人能闖過柳岸花明陣,使其做盟主,如此,方可解除這個詛咒。
清瑤第一次聽說這個詛咒的時候,笑了半天:“你搞笑吧?我就隨便走了一下,誰嘵得走過你那什么陣法?還帶著前世的記憶?那你記得你的最先一世是人是畜生,是花草還是樹木啊?記得前世都做了什么嗎?你前世是一里,那這一世就還叫一里啊,你們也太能搞了吧。有的沒的的,說的跟真的一樣。再說了,我怎么不記得我的前世是什么樣子啊,還有新葉,你記得自己的前世嗎?”
新葉搖頭,一臉茫然。我滿懷著怨懟看了一眼北薇,跟她解釋清楚這件事,確實有些困難,稍不留神,便被這女娃給罵了,還不能還嘴,畢竟人家可是盟主。當然,要真的斗起嘴來,我和尚這許多世加起來也見得是她的對手,罵人不帶臟字,聽的你牙癢癢。好了,接著上邊說,你要是跟別人一說這事,他們肯定都五體投地,滿臉虔誠,像是看到了神仙皇帝,這不是瞎說,可是有依據的,那龍宮宮主便能證明,當然,這是后話;可你再看看眼前這個,她壓根就懷疑這件的可信度,可憐我歲數一大把了,在她滿是玩味的眼里,竟然像個剛學會說謊的娃娃。然后,我便特別痛恨那個給天地盟弟子下了這詛咒的人,不知那個人當初與天地盟有何冤淵,竟下這樣無理的詛咒,讓我派人士無法安然過活,日日在這詛咒里掙扎。
北薇咳嗽了一下,捋了捋下巴上的兩根就要被他捋禿了的胡子,說:“盟主可還記得自己來自何方?被人欺騙的感覺不好受吧?”
清瑤盯著北薇看了好久,久到我以為北薇又動了凡心的時候,清瑤低聲問:“你是怎么會知道?”
“我能算出你在鳳國的合格,可不知為什么,每當要算你的前世的時候,我的思想總會進入一個光怪陸離的地方,我聽到那個世界里你的想法,你早就后悔了,雖然從沒對別人說過。”北薇眼里閃過一絲精光,繼續說,“那是和這里完全不一樣的地方,所以我推測,你是經過了什么才來到這里的,你記得的便是前世。還有,那柳岸花明陣不是普通的陣法,不是誰隨便都能解開的。你已注定是天地盟的盟主,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希望你帥性而為,解救萬民于亙古不變的輪回,只有你,才能帶領天地盟破除那個禁錮了大家許久的詛咒。”
在我的印象里,北薇頭一次如此正經的講一段話,連我聽了都有些震撼。不過,私下里,我問他清瑤是否真來自異世界,北薇的眼睛亮亮的,吐出的一句話,嚇了我一大跳:“什么真的假的,誰還沒點不堪的過去啊,隨口說了騙小姑娘玩的。”
可是日后的某一天,清瑤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臉上風清云淡一派祥和,枉我替他們擔心一場!
她是西越三皇子司馬軒的太子妃,只見她一面,我和北薇看出,她無意于這江湖紛爭,朝野勾心斗角,否則,怎么會自動讓出太子正妃的頭銜,躲到那遠寒居去獨自生活;對別人的種種挑釁,她怎能消極避讓,毫不見她今日之凌厲。無奈,北薇讓她考慮三日后再給我們答復,她想也沒想便痛快的答應了。我想,要是沒有以后這件事,她不會來的,她那答應本就是種敷衍。
可是四個時辰后,我從打座中醒來,透過雨簾,看到了她的身影。奔至眼前,衣發全濕,身形因疲累而困頓,大口大口的喘息,臉上是因焦急與奔跑而顯出的異樣的蒼白,只是青色衣衫的后擺被血染紅,那是女子的癸水。我念一聲阿彌陀佛,秋風秋雨秋煞人,這女子一生會受其所累,只希望那個人值得她拼死相救。一把揪住我和北薇的衣領便不撒手,連句話也沒有,便讓她給拽到了雨地里。
原來,她要我們救得是她自己的丫頭,叫做新葉。北薇一搭脈,面上一緊,我讀出他的想法,那床上躺著的被斷的手的女子武功高強,卻被斷魂所傷,后又被灌了北菊花,此乃秀卓樓的禁毒,沒有解藥,非絕地而不能用也。清瑤一臉茫然,不知何時與秀卓樓接了梁子,新葉的臉上,身上還有很多的瘀痕,新傷加舊痕,新葉能撐到現在也是命不該絕。連續三天,我和北薇輪流為新葉治傷,只可惜,那手是被涂了斷魂的刀砍下的,時間過長,又被雨水浸泡,終是不能保住右手,只能齊肘截斷。清瑤知新葉暫無性命之攸時,身體一軟倒在桌前,帶起一片北葉菊花瓣在濕冷的空氣里漂浮了很久。我和北薇相對苦笑,救完了丫頭,救主子,我們這是做的哪輩子孽啊。
只是我們做夢也想不到,這天地盟第十二任盟主醒來后第一件事就是讓我和北薇破了殺戒,說實話,當久違的血腥撲面而來,我聽到了我和北薇體內血液奔騰的聲音。這不是個好兆頭,我們都這樣想。
當晚,清瑤要求我們把她和新葉帶走,趁著夜色。我們又一次敗在她的淫威下,不得不屈服了,說起來也挺丟人,想我與北薇二人也是得道之人宗師一代,卻處處被一剛滿二八的小姑娘牽制,于是,我們頭一次很統一的認為,不能跟別人講起這件事。忒丟人!
因那夜的奔波,清瑤又逢癸水,體內陽氣大大受損,寒氣凝滯,氣血不暢,她們先將養在柳岸花明陣里再做打算。只是,清瑤的臉上再也沒了那天那樣明媚放肆的笑,仿佛戴了沉重的面具,就連新葉醒來,她也只是淡淡得看了一眼,說了句“沒事,就當被狗給咬了,我會一直陪著你,再不離開”后就又閉上了眼睛。北薇瞥瞥嘴,指指腦袋,進了屋,我讀到她澎湃的思潮,洶涌肆虐,幾乎要將人綾遲。
聽到北薇的嘆息,我明了他的顧慮,清瑤的體質已不可能練武,在盟主繼任大典上如何能對付得過去?清瑤沒日沒夜得將凌波微步練得爐火純青,青出于藍;新葉因了我們的內息功力倒是更上一層樓,即使是斷手,那把索套也是使得出神入化,讓人目不暇接,就連我也不禁叫好。只是,每月一次的噬血之痛,能不能挺過去,就看她的造化了。
我和北薇每天不是看她們練功,便是唉聲嘆氣,實在是擔心鳳凰龍鷹四位宮主會不會不認這個不會武功的盟主,而她們兩個每天不是練功便是練功,久而久之,好像她們才是這柳岸花明的主人,呃,其實也沒錯,我們人都是盟主的,更何況區區一個柳岸花明陣。那個,出家人斷絕紅塵,六根已凈,各位別想歪嘍。
盟主繼位那天,沒人相信青衣素面的女子便是天地盟的新盟主,當清瑤身形移動變化時,當新葉的索套出手回收時,大家便服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練家子搭眼一看,便看出了厲害,沒人敢不服。除了鳳主,心高氣傲的女子,有些心機,不相信我找來的女子就這樣輕易的成了他們的盟主,非要跟她比試過后才可以。新葉護主心切,飛身上前,將清瑤護在身后,與鳳宮主糾纏起來,卻不知,此招欲蓋迷障,反而把清瑤暴露在更大的危險之中。
高位上的女子就這樣突兀得笑了,讓整個議事廳都有了光彩,(阿彌陀佛,貧僧是出家之人,這個評價最客觀,)可面上卻透出疏離和冷漠,當清瑤以凌波微步晃到鳳宮主面前時,我看到鳳宮主臉上的驚異。是的,迄今為止,清瑤是唯一一個可以做瞬間轉移的人。高手對決,只這一招就足夠了。就像最高級的廚師之間的比試,用料永遠都是最常見的白菜蘿卜,更何況她還闖過了柳岸花明陣,那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闖得過去得的陣法,有緣的人才可以看到那片柏林里的小屋,由此可見,清瑤便是上天注定的天地盟第十二任盟主。
這一年的時間里,清瑤讓人查了西越境內貪官富人的底細,但凡不是什么好人的,便鼓動大家沒事去掃個秋風,哪天心情好了,便到處做散財,連帶著天地盟里都珠光寶氣,想低調都不行。不過,清瑤說了,不許做殘害百姓的事,一臉正經,就不知這會兒是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呵呵,盟主差點翻臉,以后沒她的允許再不許對她用讀心術。她的隱私倒是保全了,只是可憐了我們,這么大年紀了,連點樂趣都不讓保留,哼!忒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