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記得在她床前坐了多久,太醫院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深色的中藥喝了一碗又一碗,號脈號了一回又一回,再號下去,那纖細的胳膊便要蛻層皮了吧,可清瑤還是沒有醒過來的跡象,那一碗一碗的中藥仿佛倒進了石頭縫里,半點起色也沒有。
難道,難道這就是結果么?司馬軒盯著床上昏迷的人,腦海里,心坎上,始終都回想著這樣的哀號,像是落入陷阱的困獸,徒勞的掙扎,讓血肉更痛。
三天了,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脈搏,像是已然死去,床上人一點生命的跡象都沒有。
有個大膽的太醫,號過脈之后,垂了頭說:“太子,這位姑娘怕是不好了。”那已經是個死人了,好么?讓太醫不斷得為一個死人治療,不是他們瘋了,便是這位新封的太子爺瘋了。
眾人只感覺寒光一閃,緩過神來,卻發現面前的地磚上已是血紅一片,那個可憐又大膽的太醫便從此真正遠離這每天顫栗的皇宮,也算是一種解脫吧。
“就沒人能救得了她么?”司馬軒雙目血紅,像是著了魔,下一秒鐘便要吃人了。
“回太子,聽說江湖上有神醫人稱千葉海,可使人起死回升,但是……”年老的太醫,低垂了花白的腦袋,斟酌著用詞,生怕一個不小心便被當作發泄的工具。
“但是什么?”司馬軒想起來,一年半之前的那一次,他還是用的千葉海的名字才把皇后嫦曦手里的千年藍琥珀給騙到手,不想,這回,到是真得要見本尊了。
“但是,聽人說,這千葉海性情古怪,規距也多,而且行蹤不定。”越往后說,便越覺得氣氛陰冷,老太醫不敢抬頭,怕一抬頭,便看到一張屬于魔鬼的臉,下一刻,自己便會身首異處。
“來人,張榜,尋找神醫千葉海,提供重大線索者,賞白銀萬兩!若神醫千葉海果真醫術了得,賞黃金萬兩,良田萬頃!”太子氣勢如虹,霸氣十足,眾人不禁悄然后退一步。記憶里那個低調沉穩的俊美男子,依稀記得面上始終掛著暖人的微笑,只是從何時開始,一笑一顰,一動一靜,竟然有了王者的氣勢,讓人忍不住疏遠,想要離開。
穆風焱眉頭緊蹙,一抹苦笑浮上嘴角,若司馬擎蒼見了這個場面,該是歡喜多一些吧,畢竟,西越的江山后繼有人了,不用擔心會被鼠目寸光的人葬送。只是如果看到自己的兒子為了當年那個他曾下旨鏟除的人而不惜萬兩黃金、萬頃良田時,心里又是怎樣的滋味。
命運,有時,可真是個惱人的東西,說不定什么時候,便會讓你哭笑不得,生不如死,悔不當初。
明黃的懸榜一張,天下便沸騰了。
還從沒哪一個皇子有如此的氣量,萬兩白銀,只求一個線索,萬兩黃金、萬頃良田只為求一個叫做千葉海的神醫前來診治,這恐怕是世上最昂貴的診金了。
只是,誰是千葉海呢?這千葉海又是誰呢?江湖傳說他規距奇而多,人妖而怪,來無影,去無蹤,居無定所,行為常勢,讓人措手不及。
第二天了,皇榜張出去都第二天了。清瑤既無轉醒的趨勢,千葉海也沒出現的前兆,雖然萬兩白銀撒出去好幾撥了。
有人說,千神醫上個月剛給自己治了病,是個頭發胡子皆白的人瑞,童顏鶴發,美得不得了。
有人說,千神醫半個月前到他家討了碗水喝,臨走時扔給他家一塊金子,一身白衣,像是天邊的云彩,讓人不敢褻瀆。
還有人說,前兩天在路邊喝茶,看到白衣男子,蹁躚而過,童心未抿,竟然跟茶寮老板開起玩笑。
這幾天來,說什么的有,怎么說的都有,無一例外,從西越皇宮門口領了萬兩白銀回來。結果,這件事就像是長了腿腳一般,傳播的速度異乎尋常得快,沒出幾天,便從朝堂傳到江湖,便從鄰里傳到鄰外,整個天下都流傳說。
江湖版:天地盟的水盟主機緣巧合救了當今太子,不想,天妒英才,身染重疾。太子為報當日美女救命之恩,不惜散盡西越之財,只為求神醫千葉海為水盟主診治。知恩圖報,朽木可雕也!
官方:天地盟的水盟主是西越太子的紅顏知己,不幸染疾。為救美人,不惜天下散財,只為求千葉海神醫求水盟主一命。
民間版:哎,你聽說了么?這個天地盟的水盟主呵,竟然是禪妃啊,是一年半前太子的王妃呢,這個女子厲害著呢,聽說是因為太子納了夏寧郡主做王妃,這才和太子一刀兩斷,勞燕紛飛。可一年之后呢,兩個又相遇了。可太子是誰啊,是全天下最花心的人哪,在外面不斷拈花惹草,結果水盟主便服毒自盡啦。現在太子在天下張貼皇榜,重金懸賞找千葉海神醫,其實,人老早就死了,不過就是求個心安,你沒看人家神醫一直沒露面呢嗎。
廟堂朝野,街井茶寮,戲院酒肆,把司馬軒要找千葉海給清瑤看病的事傳得神乎其神,各種版本輪番上陣,甚至有說書人把這件事編成故事,每天傳唱。
可,司馬軒仍然沒見到神醫千葉海。
縱然這天大地大,他司馬軒可是西越的太子,可是西越未來的皇帝,怎么找個人要如此費勁?
這幫蠢材!
平時一個個雄才偉略,口若懸河,怎么這會用得著他們了,一個個耷拉著臉,不勝其苦。
星子寂寥,夜色透明,清冷無邊。天際,有白色修長的身影一閃而過。
無憂殿里,司馬軒握著清瑤的手,有些不甘。
已經記不起這樣握著她的手過了多久,已經記不起在她床前多少個日夜,只感覺自己已等得夠久了,可清瑤仍不見醒來。
到底是自己傷害了她,如一年半前的那夜。為了自己的利益把她的息怒哀樂,把她的歡喜哀愁,把她,把她在乎的人故意忽略。
可,我們,來日方長的,不是嗎?
你可懂我為我們未來的籌劃?
暫時討好他們,我們可以獲得更多的利益,不是嗎?
難道,這不劃算么?
跟我們以后的榮華富貴比起來,這點委屈又算什么呢?
無憂殿的一角,有一襲白衣修長站立,看不出年紀的臉上滿是不解,他和她原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如何便會走到一起,那些傳聞如何解釋?
“聽說,你在懸賞找我?”終于看不下去了,那男子就那樣盯著床上的女子看著,一動不動,看了許久,也不見下一步動作,千葉海都有些受不住了。
男子僵硬的轉身回頭,入眼是須發雪白,滿眼戲謔的男子,劍眉星眸,出塵氣質,白衣勝雪,衣袂飄飄,似仙人下凡。
“你,你,你可是神醫千葉海?”司馬軒嘴角囁喏,死灰般的眼睛里突然便有了生的光輝,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清瑤有救了,很快就會醒過來了。
“是,我是千葉海。”來人回答,點亮滿室的希望。
“那她怎么了?這么多天不醒,你能救她么?”司馬軒指了指清瑤,看向千葉海的眼神便有了些擔憂。人沒來的時候,便著急怎么還不來;可人真一旦來了,便會猜結果會不會很糟。
如果結果真得很糟,那倒不如,不如讓他抱著一絲這樣蒼白的希望。
心里默默祈禱上天能在給她一次機會,希望上天給他一次享受愛的機會,能讓他好好補償對她的虧欠。
希望上蒼不要對他太殘忍。
千葉海上前以手撫住她的額頭,抬頭閉目,好一會兒,離開床榻,坐上椅子,說:“她沒事,不過受了什么刺激,暫時回去了。”
“回去了?”司馬軒有些聽不懂,不知他在講什么,不知何為回去了,“回到哪里去了?”
“自然是回到來的地方。”自己給自己倒杯茶,不屑地說,原來,他還不知道。
“她來的地方?她來自鳳國。”可,司馬軒徹底糊涂了,不知眼前的神醫到底在講什么。如果清瑤果真回到她來的地方,那她人在眼前,又怎能回到鳳國?
果真是妖怪,又妖又怪。
“這個,你還是等她醒了讓她自己跟你說吧,我一個外人,不好對人道也。明天子時,她便會醒來,只是,莫要再讓她心碎,否則,縱然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她了。”千葉海有些無奈,這西越的太子果真這樣笨么?
想他英名一世,卻不想差點被這個笨小子給氣死,就沒見過這么笨的人。一年前,明明有些姻緣,可卻把人家硬生生的推開,現在,又死活巴著人家不放,可你們的姻緣,早已斷了。
這樣執著,又是何苦?
與其兩人都痛苦,倒不如放她離開。
你可知,如果生著的時候,受過太多的痛苦煎熬,那一個人即使是在昏迷中,也會暈倒?靈魂也是有感覺的,可只要是能感覺到的,那便是大悲大痛,是生死攸關的大悲大痛。
挺過來,便能活過來;否則,便魂飛魄散,靈不聚首,靈肉分離。
千葉海撫上她的額頭時,看到清瑤在夢里無助的掙扎,但總算還有牽掛,所以,她會醒過來。
明日子時?
清瑤,明天子時,你可會給我一個答復?
你愿意跟我一起共享這西越江山,盛世天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