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說到底,自己也沒勇氣大開殺戒,為了這樣一個任性的賭約,而且是這樣一個沒有別人回應的單方面的賭約。
人退盡,司馬軒平復一下心里的怒氣,緩步走到她面前,放柔了聲音,“清瑤,朕知道你恨朕。可你不能這樣糟蹋自己,朕看了心疼啊,你可知道?”
心疼?清瑤在心里笑得淚流滿面,你也會心疼?可這個局面到底是誰一手造成的?
是我?還是你?
大手撫上清瑤干裂的嘴唇,摩挲得因缺水而干燥的嘴角有些癢,曾經儒雅的眼里滿是掙扎,“清瑤,你就那么恨我?恨我要了你?”
“那是你不明白,你毀了我的幸福。你能給的只是桎梏,而我要的幸福不是你能給得了的。”這么多天以來,清瑤第一次開口跟他說話,聲音嘶啞而深沉。
那里邊沉淀了多少悲傷,隱藏了多少難過,彌散了多少心痛,這句話落在司馬軒的耳朵里,竟然充滿了苦澀,聽得自己心驚膽顫。
“那你說你要什么,只要不離開我,我便一定滿足你。”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司馬軒說。
這一刻,他是真心的,是真心想給她幸福滿足,是真心得想她陪在自己身邊,不離開。
是的,不離開,只要不離開便好,只要不離開便好。
而清瑤也相信他此刻的真心。
“那你放棄皇位,和我一道逍遙山水,你可舍得?”清瑤的眼睛始終不看他,不想看他的震驚與掙扎。
其實,也不必看,不必猜,他不會和她離開,不會放棄他剛到手的江山和九五至尊的皇位,他舍不得。
如果真能舍得,那當初又何必費那么大力氣,不惜兄弟之情,逼迫司馬擎蒼將皇位傳與他;
如果真能舍得,那當初受盡嫦曦侮辱折磨的時候,便會一走了之,又哪里會到今日的地步;
如果真能舍得,那當初在聽濤小筑,他便會和自己離開,而不是答應她事成之后,將嫦曦交給她處置。
那么久遠的負重的忍耐,那么長時間的潛伏,那么長久的屈讓,都是為了那萬人之上的寶座,現在到手了,他又怎么舍得放棄?
他舍不得。
司馬軒看著她,面色無波,如古井沉水,再也掀不起任何波瀾。她不看他,她看不到他,看不到他內心的苦痛掙扎。
倒抽一絲冷氣,清瑤你就真的如此狠心么?我忍耐了這么久,就為的是今天,你卻讓我放棄眼前的這一切,隨你流浪天涯,你可知道,你真的很殘忍?
清瑤你就真的這么狠心么,非要逼我做個選擇么?
在你和江山之間?
要做個選擇么?
在你和皇們之間?
司馬軒就這樣蹲在自己愛的這個女子面前,默然不語。
在清瑤以為他還要這樣靜默不語時,司馬軒站起來,手撫上額際,“朕都要,既要你,也要江山,沒人能阻止得了朕,這天下本就應該是朕的,你也是。朕要定的東西,便一定會屬于朕!”
聲音冷硬,充滿威嚴。那是一個王者的語氣,和架勢,不容許任何人反抗抵觸,只有遵守順從。
“我要見新葉!”清瑤在司馬軒即將要走出去的時候說,“如果你不想讓我做出什么讓你不好收場的事情,就把新葉和白蝴蝶還給我!”
司馬軒倏然回頭,看她聲音冷清,疏離自如,一如那暮色四合里,獨自站著的女子。
人,還是那個人,就連聲音都沒變,但為什么,他們就都回不去了呢?
彼此如此陌生,他不了解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她不搞不清楚他為何會變化如此之大。
不僅是陌生,還充滿敵意。他要把她留下,而她拼了命的也要離開。
這,可是前世的宿愿,所以,他們此生才會糾纏不休,沒完沒了?
“在你答應我之前,你見不到新葉!”司馬軒咬牙,恨恨地說,言語中充滿嫉妒,那個丫頭,怎么就能獨自占據她所有的視線,讓她滿心滿眼都是自己?
“這是清瑤主子親自做了賞給你們的粥!”無憂殿里,小太監說話生硬,面無表情。說完便退了出去,好怕多呆一分鐘都會有生命危險。
白蝴蝶沖他的背影伸了伸拳頭,亮開嗓門喊,“新葉,你可是欠過人家錢?”
“沒有啊。”新葉被問得迷里霧里,不知他為何會這么問。
“那就是你家祖上欠人家情!要不,你一不欠錢,二不欠情,人家又如何會對你這么不熱情,好像誰都欠了他點什么?”說著,一步沖到桌子前,“這可是清瑤親自做的粥哦,我還從沒吃過她煮的粥呢,不知道會不會和你煮得一樣好吃。來,快嘗嘗!”白蝴蝶一臉雀躍,端起琉璃盞,靠近鼻端,狠吸一口,滿足的抬頭,做回味狀。
“白公子的下身可是已開始流血不止了?”新葉坐在對面,劈手攔下白蝴蝶要喝的粥,突然冷了臉問,眼里閃過一絲寒光。
“干什么,你干什么,好好的怎么又提起這件事來了?不是說好以后不再提這件事的嗎,再說,我已經從良很久了,這一輩子,便只會對你一個人好!”白蝴蝶老有意見了,還以為新葉是誠心和他對著干。
可后來想起來,很是替自己捏了一把汗,差一點點,這條風流倜儻的小命便嗚呼哀哉了。心里不知道多感激新葉,每次想起來,像要抱著新葉感激個夠,每次都把她嚇出一身雞皮疙瘩來才罷休。
“快來嘗嘗吧,這可是小姐親自做的粥哦。”新葉抬頭看他,眸色深沉,像是沉淀了一塊黑玉,把親自兩人字咬得嘎嘣響。
白蝴蝶端碗著碗的手劇烈的晃了晃,突得想起了什么,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你在這里坐著,我去后面再拿個碗來。新葉說了一聲便離開了,留下白蝴蝶一個人在那里盯著那粥低聲呢喃:“已經開始了嗎?我的清瑤公主,現在,你可是下定了決心?下定決心要離開了么?”
半個時辰后,無憂殿的暖房里躺了兩個人,男著白衣,女穿青衫,是白蝴蝶和新葉的穿著,只是,七竅已流血,面目已全非。
殿外黑影一閃,便進了內殿,抬腳運氣,露出一截斷臂,早已結迦的傷口已是血流如注,是新葉。黑影一笑,聲音嘶啞,像地獄使者,聞者露怯。
抬手從地上那死者的懷里摸出一樣東西,便悄無聲息得離開。
窗外夜風輕好,好似要托起誰的思念與夢想。
司馬軒親自看著讓千葉海過來給清瑤把脈,“給我治好她!”面色和聲音一樣冷然。
千葉海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清瑤,眼角微顫,抖抖衣袖,面色安然,“生命在天,寶貴在命。冥冥之中,一切皆已注定。世間種種,強求不得!”
“沒什么強求不強求的。朕想要的,便一定要得到。”司馬軒也不答理他的不敬,如是說。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千葉海在心里嘟囔了一句,便坐下來為清瑤把脈。
最后千葉海建議說,哀莫大于心死,她這是心枯了。沒事不要拘著她了,讓她活動活動才好。
那天之后,司馬軒雖然還是不允許別人來見她,卻也給了她一些自由,讓她在自己高興的時候,去御花園里走走,散散心。
這天,清瑤正呆坐在御花園里,殘雪落梅,黃墻紅瓦,偶爾一陣風吹過,掃起殘雪的碎屑,粘在臉上,冰涼,心,也跟著疼痛起來。
自己,便像這雪一樣。風起,不想走也得走,風落,不想留也得留,生死似乎都得看這風的心情,實在是自己半點權利也沒有,這樣想著,便有些失神,
“喲,這不是水小姐么?”是夏寧,穿金戴銀,披紅掛綠,唯恐別人不知她是太子妃,是未來的一國之母。自從進得宮來,便被司馬軒囚禁,任何人都沒見過。可夏寧,就是兩年前那短暫的相識,也足夠她記一輩子的了。
“水小姐,你不想去看看你的丫頭么?聽說啊,你親自做了碗皮蛋瘦肉粥賞給你的丫頭,可那丫頭也是命薄,無福消受主子的賞賜,竟然死了!聽說啊,不但筋脈盡斷,還七竅流血,面目全非。嘖嘖,可憐哪!”夏寧看她不語,便以為她真如傳言中的那樣,得了失心瘋。
想起那時在豐神別院里,司馬軒的一句話說中她們兩個人,對自己有多厭惡,便對她有多喜歡,有多尊敬。夏寧的心里便不好受,總感覺這個女人的存在,便會威脅自己的后位。
只可惜,當初那些人沒能及時得到正確的情報,否則,斷魂便是砍在她的手上,那么,她早已不在人世了,又怎么會突然出現在皇宮里,竟然還住進了離黃金殿最近的兩儀殿!哼!
她到要看看,如果清瑤知道那個丫頭死了之后會是怎樣的表情,如果這件事也能刺激到她,那么自己的皇后之位便是囊中之物了。看到時候,還會有誰來跟自己爭!
清瑤愣住,被司馬軒囚禁在皇宮里的這些日子,意志消沉,竟然有些忘記自己的四人組了。這次她同意跟司馬軒進宮來,帶了新葉和白蝴蝶在身邊,而門朗月照例隱在暗處,不到萬不得已,沒得到清瑤的允許,為保存實力,而不能出來。
當初定下這個規距,門朗月一臉不高興,“憑什么你們都可以見面,我就非得呆在暗處啊?”
白蝴蝶那次特別給面子,終于一張嘴說了句老實話,“這西越皇宮里哪還有人不認識我們三個人,卻沒有人知道你門朗月啊?你不隱身誰隱身啊,要是清瑤身邊少了我和新葉,那別人肯定是要懷疑的,但要是少了你,就沒什么大事,這樣我們才好看他們到底想要干什么,有你在暗處,我們也好放心不是?到時候,萬一我們有了麻煩,你不還可以突然出現,橫空出世,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么?”一席話說得慷慨激昂,環環相扣,滴水不露。
“什么少了你和新葉啊,你就是只想著和新葉卿卿我我,假公濟私,切!”門朗月低了聲音嘟囔了一句,心里卻嘀咕白蝴蝶的那句橫空出世,怎么聽都覺得怪怪的。
這人不在暗處,不知人在暗處的難處。既要藏身不能暴露,還得關注他們三個在明處的人是不是有風險,以便隨時間接搭救,還得看看到底是誰在背后給他們使絆子。也幸虧門朗月承接了北薇大師的功力,這樣高強度的工作,也還做得風聲水起,得心應手。
這些天來,只顧著自己傷心難過,差點忘記身邊的這些人,門朗月還好一些,不那么容易暴露,就是一不小心暴露了,憑他的功力,也能對付。
但是白蝴蝶和新葉……
不敢想,不敢想,新葉的武功雖好,但畢竟是一介弱質女流;白蝴蝶雖然頭腦清楚,可就怕碰到什么棘手的事;司馬軒給她吃了軟筋散,抑制了她的凌波微步,而這宮門深深,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她就是長了翅膀,也不見得能飛得出這宮門!
思及此,一顆心硬生生得被拉扯得生疼,心里慌慌的,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