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里千百次的假設清瑤離開之后的情形，每一次設想，都讓自己心痛到無以復加。不想讓她離開。
可不放她離開？她是如此痛苦，也讓他如此心疼。
到底要怎么辦才好？
一連幾天，太子的臉都陰沉著。劉響就郁悶了，不就一個女人么？到底哪里好了？能把太子迷成這樣？搞得現在所有人都提著顆心，生怕下一刻，一不留神，惹惱了他，便腦袋搬家了。
現在皇上已把大權下放給太子，除非有特別重大的事，才會出來，指點一二，很多事便讓太子自己做主了。而太子也不負重望，短短一個月，已顯露出治國之才。大家都說，太子登基，指日可待。
可他到底在想什么？君王的心思不可猜，不能猜，猜不得呵。
“劉響，去跟皇上說，讓他放手吧，他未競的事業我會替他完成?！彼抉R軒說，面無表情，聲音幽冷得如同地域修羅。
劉響低頭哈腰領命，俯首貼耳得離開。
那廂，司馬擎蒼伴著嫦曦一起守候，一起守候這遲來的消息。
劉響低著頭，彎著腰，神情卑微，看在司馬擎蒼眼里是離別，是成全，是某種期盼。
“我把玉璽放在龍椅下的暗格里了，你只替我傳達一句，讓他莫要忘記自己的誓言，這一生，不準殺母弒兄?！彼抉R擎蒼聲音滄涼，像是荒漠里一棵掉光了葉子的枯樹，不見往日生機，聲聲嘶啞，只余沉悶。
“太子說了，皇上請放心，他答應皇上的，一定會做到。太子會完成皇上此生未競的事業，太子請皇上放心?！边t疑過后，還是說出太子的意思，有些破碎，話不成話，句不成句。
司馬擎蒼明了的點點頭。
“皇上，劉公公是來放了你我二人的么？我們去看看嵐兒和辰兒好不好，已經很久沒看到他們了，他們忙于國家大事，那我們去看他們好不好？”說話的人發絲蓬亂，衣衫破舊，臉上布滿細密的皺紋，和著淚痕，很是狼狽。
“這，這，微臣給皇后請安！”劉響倉皇跪下，入目的情景，讓人心驚。
“起來吧，狗奴才！”嫦曦尖了嗓子，像往常一樣幽雅大方的抬了抬手臂。
“不錯，這便是朕的皇后嫦曦，已經瘋了?！焙雎詣㈨懺儐柕哪抗?，司馬擎蒼沖劉響擺擺手，示意他下去，“回去跟他講，皇后一瘋，她之前做過的，就都一筆勾銷了吧，別在記恨著，不要始終活在仇恨里。這樣朕和朕的云妃也都放心了。”
一筆勾銷？一個時辰了，司馬軒聽到司馬擎蒼的話后，嘴里玩味似得不斷重復這四個字，滿腔恨意無處消彌。
我的娘是怎樣的人，你不清楚么？
我的娘被人設計害死，你真得不知道么？
我是如何躲避過那些人的迫害，茍延殘喘到今天的，你清楚么？
到了這一步，你可又知道我放棄丟掉的是什么？
這一年年，一歲歲，又豈是你一句一筆勾銷能了結的？
對，我會像你所講的那樣，我不會殺母弒兄，可萬一……
一個時辰了，劉響看著司馬軒陰晴不定的臉便有些心驚膽顫了，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面部表情極其豐富。
“去找史官來，定個黃道吉日，便把這事了了吧?！睂⑦@聲嘆息丟在風里，清瑤，你可要好好看著，我要你在我身邊，不要你離開，我要你做我的皇后，我要你看看，我是不是有能力保護你不受傷害。
請，請給我時間證明，我可以。
是的，司馬軒準備登基了。
明黃加身，司馬軒的心竟是慌亂的，特別希望此時能有誰來跟他分享這份心情。
信步走，便走到無憂殿，剛到殿門口，里面便傳出愉悅的笑聲。
是清瑤么？司馬軒不敢確定。之前的那個清瑤是從來不會放縱自己這樣放肆得笑，而清瑤這次昏迷醒來之后，性格像是開朗了很多，大口吃飯，大口喝湯，不再那樣冷冰冰的，即使受傷難過也要憋在心里，那些難熬的夜里，她到底是怎樣度過？
心里有苦澀在蔓延，像是開了蔓的瓜藤，支支叉叉，漫散開來。
“太子？給太子請安！”新葉首先看到那在風中颯颯的明皇，在深冬的苦敗里格外刺眼。新葉俯首行禮，懷里突然掉下血紅的手鐲，長手一撈，帶回懷里。
那個手鐲呵，如果不出意外，便會安穩得戴在右手腕上吧，可如今，便不再可能了。
幸虧，有小姐在。
那天，新葉把清瑤的身世跟白蝴蝶講了，白蝴蝶大張著嘴愣了半天，久到新葉要拿個雞蛋試試看能不能塞得進去時，他才清醒過來。
“那她沒說怎么回去？”白蝴蝶劈頭便問。
新葉有些蒙，這個還倒真是忘了問了，便接著自己的思路問他，“小姐說，給我們些銀兩，讓我們找個地方過日子。我不想走，我要一直她，你要是想走，你便走吧?！倍嗝纯犊ぐ喊。嗝瓷嵘×x啊，多么重情輕色啊，新葉在心里感慨著，反正江湖上那些形容好人的詞都讓她搬來用自己身上了。
“走？為什么要走？”白蝴蝶問，“你都不走，我怎么走？再說了，人家不遠萬里得來了這里，現在還在這個吃人不眨眼的皇宮里，我們怎么能離開，不仗義！”說著，搖著一根手指頭，晃了晃腦袋。
于是，晚些時候，新葉、白蝴蝶和千葉海，外加藏在暗處的那位哥們，便都閃到清瑤房里，聽她講那以后的故事。
清瑤看著她床前一字排開的人，心想，這四人組是不是應該改名字，叫做五人組。
五個人，嗯，能玩斗地主了。
于是，這兩天，是這幾個人自進宮來，過得最悠閑最開懷的時候。
一睜眼，大家就都很自覺得聚過來，幫清瑤收拾好，掖好被子，便開講，從各種吃食到游行服飾，從名星八卦到政府要聞，從太空旅行到地下探險，清瑤差不多二十多年的見聞便被他們以這種非人的速度榨取著。只是千葉海每隔一個時辰替清瑤把一次脈，每隔三個時辰便去煎一次藥。
說起這個藥，清瑤一直抗拒，“是藥三分毒，我還是別吃了，也沒什么事了。”
沒什么事會好好得吐血昏迷？白蝴蝶的口氣有一股鄙視，這人，非沒事裝什么大瓣蒜，這一著急上火便吐血昏迷，自己身體不好，便少操心，少上火，少生氣。
不提還好，清瑤還以為自己忘了這事，一提起來，才知道自己的心里一直是怨恨的。
怨恨憑什么每個人都保護嫦曦？
怨恨憑什么他要出爾反爾？
怨恨憑什么自己沒辦法替新葉報仇？
千葉?？吹剿某聊?，撫上她的發，干燥溫暖，“你看新葉都無所謂了，你又何必執著于自己的心思。你的情，新葉已領，嫦曦已瘋，她生，好死，還有什么分別么？于你，你便是真心想讓她死么？”
“小姐，我只想讓你高興得活著?！毙氯~低了頭，心里明白小姐為了她這支斷臂，到底心里有多苦。
千葉海握住她的手，溫暖干燥，恍若隔世，有醍壺灌頂重生的感覺，“姑娘，沒事就多笑笑吧，面對你這苦大仇深的一張臉，便感覺欠你的。”
來人不語，只手一揮，身后的人魚貫而入，明黃的鳳裙，大紅的嫁衣，鳳袍霞帔，一應俱全。
“你這是……”清瑤的眼睛從那些富麗堂皇的衣飾上抬起來，有些詢問得看向司馬軒。心里知道會有那么一天，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快到她還沒想好托辭，沒想好到底要怎樣拒絕。
“清瑤，嫁給我，做我的皇后。我要讓你享盡這天下女子的殊榮，要把這天下最榮耀的稱號給你，我要和你共享萬里江山，太平天下。”司馬軒沉聲說，很是不確定清瑤要給他怎樣的一個答復。
清瑤不語，實在是不知道要如何對他說，如何拒絕。怎么想都覺得那天對他說了那半天算是白說了，一點用處都沒有。
司馬軒眼晴閃亮，像是發現糖果的孩子，他到寧愿清瑤沉默，沉默越久，便說明，他，以及他開出的條件便越誘人，而她留下的可能便也越大。
他喜歡這樣的打賭，愿意為了眼前的這個女人，而賭一次。
只是，贏了固然好。可就算輸了，他也要她留下。
“我留下來，”清瑤開始說話，舔舔嘴角，淺笑“你認為有什么理由呢？”
我沒有留下來的理由，司馬軒，你知道么？你的江山，你的皇室，你的皇權，對我而言，沒任何吸引力，我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你的后宮，不乏美女，你對我感興趣，只是因為我沒有像其他女人一樣，隨時隨地滿足你被攀龍附鳳的想法，我不想讓自己愛上你，那樣的我，在你眼里，跟你后宮那些鶯鶯燕燕，便再也沒有分別?！?/p>
“所以，別那么殘忍，別讓我愛上你，而我也不會允許自己愛上你。我已經輸過一回，便不會再在這同樣的問題上再跌倒一次，我受這愛情的苦已夠多，不會讓自己重蹈這悲劇。”聲音如古井無波，神色淡然，像是在述說別人的故事。
“你是真的愛我么？”對上司馬軒的眼睛，清瑤有些認真。
“還是說好奇多一些？”半晌又說，只是自己都覺得殘忍。
“清瑤，你不要這么殘忍好不好？你這樣的清醒理智讓我覺得很殘忍?！彼抉R軒有些挫敗，實在不應該跟她提起這個話題，如果讓直接讓劉響來宣旨，是不是會好一些？
只是，她非得要這樣么？一定要這樣清醒理智么？
“好，那我們換種說法。你有什么讓我留下來的資本？除了江山，你一無所有，而你的江山，在我這里，沒有重量?！笔堑?，你之蜜糖，我之砒霜，你總不能逼著讓我接受你的東西。
“你這浩浩皇宮里，可能看到流霞飛虹？可有山間的清泉流瀑？你這皇宮里沒有讓我割舍不下的東西，我為什么要留下？”當然，除了做皮蛋瘦肉粥的食材方便一些，如果司馬軒知道，在清瑤心里，他拼了性命，傷了父親的心，囚了兄弟，才換來的江山，才得來的寶座還遠比不上一碗皮蛋瘦肉粥時，會是怎樣的心情，會是怎樣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