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華宮，好久沒踏進這里了。我記得上次走進這里是半年前的事了。果真是物是人非，春華宮一日往昔的富麗堂皇，可我們這段姐妹情誼卻因為世俗之物而斷了。以前種種的美好，總是讓人不停地回憶，不停地追憶。有時候我真的想笑話自己，為什么老是抓住以前的不放呢？燕子也是，秀云也是，既然她們都可以輕輕松松地放下友情，而我為什么不能呢？再則，是她們先拋棄的，先踐踏的，被人丟棄的東西，我為何還要三番五次地想撿回來呢？連我自己都有些鄙視自己了。現在的劉秀云非昔日的劉秀云，斷了吧，斷了對她挽回的念頭。
“是什么風把姐姐吹來啦？”跨進春華殿，她笑盈盈地前來向我施禮。
我親切地攙扶其它起她，好不怪嗔道：“妹妹是哪里話，大過年的，本宮串串門也不成？敢情是妹妹這兒不歡迎本宮？”我嬌笑著反問，她臉上神情頓住，笑意漸散。緊隨著又換上那臉巧笑，“姐姐是哪里話？這不是冤枉了妹妹嗎？妹妹巴不得姐姐天天來春華宮呢。”
我倆臉上盡是一堆笑意，她引我坐下，命宮人奉上茶。
我細細噘上一口，嘖嘖贊道：“上品龍井？”她笑著點頭，“皇上對妹妹真是好，此等好茶，連本宮都沒有呢。”我一口的醋味。但實際上，我也有上品龍井，比她的要多上兩倍。“這茶有什么好的，皇上賞姐姐的都是上好的珍寶錦緞。”我輕輕一笑，“妹妹說笑了，皇上向來公平，本宮有的，妹妹不一樣有嗎？”我如此一說，她低頭不語。就算皓對我與旁人不同，但他是皇上，他愛寵誰，不愛寵誰，后宮女子，都不得有任何怨言，否則就是妒婦。我直入正題，“本宮此番前來，有一事要與妹妹單獨聊聊。”
她一個眼神，所有宮人都退下，“姐姐有何事，不妨直說。”所有人都退下，她也沒有再裝的必要，臉上笑意消失殆盡，一臉若有若無的笑，眼中也是濃濃的諷刺。這是火藥的味道。
我整整衣袖，從手帕里悄無聲息地拿出一張圓圓的，中間四方的白紙冥幣。漫不經心地說：“皇后娘娘昨晚產下死嬰。”
“這件事宮中誰人不知？”她臉上譏笑盡顯，是那樣的明顯。她看到我拿出的是雪白的冥幣，卻沒想到我竟然說皇后產死嬰之事吧。
“這件事，與妹妹是有關系的吧。”我一臉的狐疑看著她，希望就算她不承認，我亦能從她臉上看出一二。
“姐姐怎么這么說？”
“本宮就是好奇，隨便問問。”
“是又如何？沒有證據，也是徒勞。”
我只是沒想到她就這么輕易地承認了，難道不怕我去告訴她嗎？但是反過來又想，她既然有膽量承認，那她就一定有法子全身以退，說不定還潑我一身臟水呢。
“本宮知道答案了。”我扯出一絲淺笑，現在這淺笑，不知道有所諷刺。她卻毫不心虛地淡淡一笑。“不過，”我把冥幣輕輕放在她桌上，“下次祭奠兒子要小心點，畢竟是大過年的，宮里可是很忌諱說的。”說完我便嬌柔一笑，笑得極為嫵媚，隨即便是一個瀟灑的轉身，帶著笑意，走出春華宮。
當我正跨出春華殿時，身后傳來得意的聲音，“下午陳公公傳來口信說，皇上說了，今夜要到妹妹這春華殿來。”
我身子微微一僵，隨后一如方才，帶著極大容量的笑，“那本宮就恭喜妹妹了，妹妹得好好伺候皇上呀！”說罷，我笑如花靨，笑聲如鈴，從容地走出春華宮。
想打擊我？這招是沒用的有。早在很久之前，我就練就了一身的‘百毒不侵’，這點打擊，對于我，根本不起作用。
夜幕降臨，燈被點燃，所有人都開始忙碌，而我卻像無事般坐在聽雨亭里悠閑地喝茶。
皇后剛做完月子，身子虛弱，后宮一切事宜，仍暫時由我和淑妃代為管理。這兩個月，幾乎沒發生什么事，敏莉的胎也養得好好的。所以，掌管后宮這個職位也只是一個閑職，一切事宜都交由淑妃處理，我這個協助管理后宮的如同虛設。
一個月前，桂香郡主被納入后宮，冊封為祥貴人，昨個兒，又被晉升為祥嬪。我心里，實在難受得打緊，不能飲酒，只怕醉了，又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好不斷地煮茶，不斷地喝茶，要求自己靜下心來。可是，這顆心，放佛不是我的一般，根本不聽我使喚。情之一字，真的很難，很難自控，很難大度。
“玉兒。”
是他的聲音，現在，我最不愿聽的，見的，就是他的聲音，他的人，他的面孔。甚至不愿意聽到他的名字。我頭也不抬地掉頭就逃離，順便丟下一句話，“把茶具都撤了吧。”
現在我只想逃離他，不想看見他。手腕被扼住，是我整個身子都停下來。“我累了，想休息。你走吧。”我說得凄涼，說得無情。
他并沒有松開我的手，時間就像停頓了一般，我們都緘默了。
“我一直以為，你是這世上最了解我的，只是我現在才發現，你跟他們都一樣。”
我總覺得他的聲音中，帶著冷冷的失落和凄楚，聽我得一顫。手腕一松，只聽到后退的腳步聲。我猝然轉身，落眼的是那一抹孤寂。我猝又轉回，快速跑回寢殿，大門被我重重一關，發出‘砰’的聲音。可刻意不去看他落寂的身影，不去想他那番話語。心里也跟著蕭寂起來。你說我不了解你，那你呢？你又曾了解過我？當你和桂香郡主在榭水亭上曖昧時，不曾給我一個解釋的眼神，當你和桂香郡主在桃林中的亭中，不顧眾目下卿卿我我，你又何曾想過我的感受？我是當事人，我是眼見者呀？當你和皇后娘娘深情相擁，甜言蜜語的時候，又曾想過我在一旁？又何曾想過我的感受？現在，你冊封了桂香郡主，又數落起我來，不了解你，不能理解你，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心底一片凄涼，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什么都不愿意去做。蜷在被窩里，感到心里的某一處很冷，很涼，無論我怎么慰藉自己，但還是冷得痛，冷得我想哭。
天空又披上霞衣，整個世界，都陷入霞衣的光芒中。聽雨亭里，一把琴，一張枱，一個香爐。指尖撥動琴弦，輕柔，寧人，就如天邊彩霞，只讓人醉在里面。而我，也醉在了其中。
清晨，采完晨露，天便下著綿綿細雨。而我，卻又擺上琴，點上香爐，隨著細雨綿綿，撥動起琴弦。盡管微風大作，卻也影響不了我對琴音的追求。我想起，那一首鳳求凰，我第一次聽到的鳳求凰，和他合奏的鳳求凰。琴起，袂舞，秀揚，再加上亭外春雨綿綿，時而微風乍作，一切如夢如幻，仿佛就是一副人與自然融合的畫卷。
“小姐，這幾日你都在彈琴。”小雪帶著擔憂，說。廢話，這幾日我可是一直都在練琴，我鄙視地白了她一眼，不理她。“小姐的琴技確有所提升，可小雪聽見小姐的琴聲中是孤寂，是凄涼。都說琴由聲發，聲由心發。小雪看著小姐思念皇上，卻強壓抑著自己。小雪心里也難受，”說著，她又蹲在我膝邊，“小姐，傷心的話，就哭出來吧。你和皇上是怎么走到一起，小雪都知道，也清楚里面的艱辛。這兩個多月來，皇上雖再也沒有踏進我們倚霞殿，但他每月的大部分夜里，都在云霞殿里。小雪知道，這是皇上在與你賭氣，小姐，你就不能給皇上一個臺階下嗎？你已經三個月沒理皇上了。明日，新的一批秀女就要進宮了。小雪聽說，這一批秀女中，也有不少才貌出眾的。”我不想再聽下去，猝然站起，轉身離去。“小姐，”小雪在我快要走出亭子時，再一次叫住我，聲音，就像請求，“小雪幾次看見皇上站在咱們倚霞殿前望而止步，你和皇上之間還是有挽回的機會的。”我再一次起步走，卻再一次被她的話懾住，“你不為自己想想，也不為大人和將軍想想嗎？”
她說完，我再一次抬起腳步，不理身后的她有多絕望，有多傷心，直往茶室。而她的話語，卻在我耳邊時時響起。
是啊，我已經三個月零六天沒有再理他了，任他怎樣叫我，我都不理他，不給他開門，不讓他進來，盡量不去看他，不去關心他。可每一個日日夜夜，我卻又想他，想他此時此刻在做什么。
一些流言蜚語，也時常傳進我耳朵里。都三月天了，我殿里的盆栽好久沒換新的了，若是以往，每次的新品種，第一盆花，絕對是送來我倚霞殿的。而現在，那些花，都轉送到云霞殿。好幾次，小雪和秋雨都被低等的奴才欺辱，往年我不得寵那會兒，還有太后罩著，而現在，太后病重，很多事都沒去操那份心了。而我，自然會受到各宮的冷眼，甚至一些得勢一點的奴才都會對我白眼。但這些我都不介意，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只是現在，小雪的那番話我開始介意了。是啊，要多為父親和哥哥想想了。這也不是我最初的想法嗎？時過三年，我自己竟然也淡忘了。哥哥即將凱旋歸來，瑪雅公主也早有期盼，哈赤國國王也在趕來的路途中。聽說，各國也要來參加這兩國盛大的婚宴。
無心飲茶，抽出墻上懸掛的木劍，一招一式，先慢后快，到最后越來越快。現在的我，心如止水，努力不去想其他，一心練劍。因為我也怕走火入魔。一去一收，一旋轉，一沖天，一橫舞，一斜劃。由慢變快，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一個劍影，“砰嚓”一聲，是瓷器瓶罐摔碎的聲音，那恰巧是去年進貢來，他送來的上品龍井。茶葉隨著瓶罐的破碎落得滿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