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說一句話便交上了手,也許在真正的對手面前是不需多言的。他一揮戟,我一彎腰閃躲,隨著他戟回,我腰直起,順劍攻去。一劍刺他門面,一戟當回利劍,他用力壓劍,我拼力抵御。劍轉,滑向他手腕,陡勢揮劍,他側身閃躲,怕如方才一樣,傷到腰間。他這一閃,恰合我意,一劍揮去他移步的大腿,衣袂張開大嘴,腿褲也被劃破,一條長長的口子。劍刃沾上他大腿的鮮血,我極淡地得意一笑,漂亮地轉身,看著一向滿臉傲氣,現今受傷的他。他臉上并沒有我想看到的黯淡之色,而是極淡的一笑,笑中是賞識,賞識我的笑。
火光近,暗黃的火光照在我倆的臉上,白凈的臉變得淡黃。我暗暗心急,轉身逃走,他卻窮追不舍,又一戟從身后襲來,我側身躲過,卻不料發冠被劃破,一頭秀發如瀑布傾瀉而下。我大驚,不覺面上的驚恐之色具現,遽然轉身,眼看著大隊已在眼前,已顧不得那么多了,復又迅速轉身,一躍而起。用師父傳的絕世輕功‘獨步騰云’開逃,不理會蒙良那句‘原是女子?’似玩味的喃喃自語,也不加理會落在草叢中的發冠。只是一味的拼盡全力逃跑,告訴自己要快,加速,加速,一再加速。驚慌之中,我慌不擇路,竟跑到了懸崖。看著黑深的懸崖,剛才差點沒站住腳,一個急剎車使得些許石子沙粒墜入崖中,久久聽不見回聲。我能想像得到自己現在的臉是死白的,被嚇的死白。我驚恐地瞪大眼睛,身后響起重重的腳步聲,離我只有二十步之遠。我重重的喘著氣,呼吸聲連我自己都清晰聽見,很重很重。猝然恐慌的轉身,無法平息內心的恐懼,臉上再也顯不出鎮定。曾經幾時,我也掉進這萬丈深淵,那是纏繞我多久的噩夢?
“你若投降,我會讓你成為西翎國第一位女將軍。”他明明是勸降,可我聽著卻是天大的諷刺,是他在嘲諷我。
我眉頭一松,換上諷刺的淡笑,心里的懼畏全無,反問:“你以為我會降?”
他們逼近,我本性地懼畏向后退,才移一小步,便聽到沙石跌下懸崖卻沒有回聲的聲音。若我從這里跳下去,也許就會回到二十一世紀吧。我如此一想,剛涌上的懼意全無,壓在心里的大石落下,心里一片開闊。我想起那一年我失足墜崖,是師父救起我的,他抱著從懸崖峭壁上騰身飛上崖邊。現在我突然又不想回去了,雖然那里有我掛念的媽媽,可是這里也有我不舍的師父,疼愛我的哥哥,最重要的,這里有皓。我放不開他,至少現在不能。若我不能成功,那邊墜下崖底,回到二十一世紀吧。若我僥幸活著,那便再流戀一會兒這個世界吧。我釋然一笑,不去理會驚愕的敵人,不去理會飛舞發絲和衣袂,遽然轉身跳下懸崖。我聽到眾人靠近懸崖的腳步聲,我聽到敵人的興奮聲,也同時聽到小小長吁的哀婉聲,少少的,輕輕的。懸崖下,我拼命地沖擊氣流,高空的降落使狂風肆掠地吹動我衣發,突然好想有把降落傘,那樣就不至于落得這么快了。我拿著劍柄,拼盡全力地狠狠一擲,劍脫出,白色的衣帶隨著劍而劃出一條線,被狂風吹打得不成弧線不成弧線。穩穩地插在峭壁上的劍承載著拉緊衣帶的我,我成功了,心中竊喜。劍的搖晃使得我猶如又要掉下去一般,這讓我頭腦瞬間清醒,不敢再耽擱,盡管劍插得再深,再穩,人的體重那么大,劍終歸是承受不起的。我拉著衣帶,借著峭壁,狠狠地一蹬,迅速使上‘獨步騰云’飛上崖頂。那把劍,算是廢了。飛身落在崖頂,恰好見到剛去的敵軍,他們手里舞著火把,是那樣明亮,那樣近,像是剛轉身離去般。我還沒忘記,蒙良是個多精明的人,他的明銳度可想而知。不待多想,迅速離去,淹沒在黑夜中。不但是為了避開蒙良那個精明的人,還是為了逃下山去,這個時候,兵力都集中在懸崖之上,而我就要在現在趁時逃離。
看著仍在黑夜中巍峨屹立的舞峽山上星星點點的炫亮火把,臉上浮上笑意,是勝利的笑,我贏了。蒙良,這個人我會永遠記住。由于跑得太久,體力過肢,扯動了傷口。可是最痛的,便是被一掌打傷的左肩。今夜太累了,從子時到現在開始天明,不間斷地奔跑,沒停歇過。眼前漸漸模糊,開始泛白的天邊,射出黑暗的光明,而我似乎卻沒有享受晨光美麗的福分。眼前終于一片漆黑,混亂的思維也停止了,陷入無法掙扎的沼泥中。不知過了多久,身體的力氣仿佛被抽干了似的,連掙扎都不能,只能微微睜開眼,抬頭欣賞剛剛升起的紅太陽。
無論是古還是今,還是我想念的那個時代,它都是那么美,明媚照人,令人羨慕。強支撐著虛弱的身體,回到之前的住處——那個院落。可是,為什么那么多人圍在那里?還有西翎國的官兵。正待上前去,就看到了這一幕,看到了蒙良陰冷著臉,從里面走出來。他們為什么在這里?哥哥,西門翔勇和邽暻呢?蒙良在這里,我不敢莽撞。無奈地轉身,決然離去。還好我早就脫去那身黑衣,頭發也隨意綁了起來,現在只差身女裝衣服了,還好身上有些銀兩。
換好女裝,順便買了只雕花香檀木簪,別在攏起的發髻上,簡簡單單,是很樸素,很普通的裝束。
“大娘,請問這家租戶去哪里了?怎么沒看到人呀?”我再度回到院落門前,上已貼了封條,看來房東已被抓走了。我問常在街上擺貨的婦人,故做不知地道。
“姑娘是來找那年輕的俊俏公子的吧?”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如此一問,但還是點頭承認,只見她繼續道,“姑娘還是不要與他們沾上關系的好!”
“為什么呀?方才看見有官兵從此經過,他們不會是被抓了吧?”我擔憂地驚奇問。
她拍了拍攤上的錦緞,那是民間中等的蘇錦。“若是抓走了還好,就不會挨家挨家的搜查咯!不說了,晦氣得很!”
沒被抓走,還好,沒被抓走,這說明,他們現在還是安全的是不是?他們沒在,會去哪兒呢?會不會是聽到風聲而藏起來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們會不會還在里面,只是他們沒搜到了擺了。可是,蒙良是何等聰明之人,還會有搜不出的人?還是去看看吧,看看總會安心些。隨后,不離身后婦人擔憂地叫喚聲,跑進了院落。
幾乎是每塊地板磚我都翻過,但仍舊找不到人,心里,悲喜交集,也不知如何是好。不在這里,他們還會在哪里?難道……在大營?
按著我知道的方向,一直向東行。綠油油地雜草長滿山坡,如同來到內蒙古的大草原,沒有高樹,沒有巖石。這么美的草地,我卻沒有欣賞時間,不知身上負傷的原因,還是太過疲憊,眼前所有的景物又開始模糊,眼皮沉重,突地一下就全黑了,重重地倒在草地上。我還記得,草地軟軟的,還有依稀地頑石幫我按摩這疲勞的身體,雖然有些隱隱作痛,但還是很舒坦。
不知在夢中,還是現實,我仿佛回到了二十一世紀。我回到了家,看見了媽媽,她憔悴的模樣,癡癡地看著照片上的我。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地從眼眶流出。我心痛地叫了聲‘媽媽’,可她似乎沒聽到般,不曾回頭看我。不像往日一般,只要我甜甜地叫她,她就笑著回頭叫我‘箐兒’,聲音比任何聲樂都好聽。可是那聲‘箐兒’是對著她手里的相片叫的,是凄婉的,是悲憫的。那句‘箐兒’叫得我心更痛,痛得難以呼吸。我看到她心力交瘁而生的斑斑白發,還有那蒼白的臉,我心如同絞碎般的疼,那疼是撕心裂肺的疼。媽媽,媽媽,我的媽媽!我一步一步上前,我想看清楚她,我要記住她,永遠地記住她,曾經美貌如花的她,如今……。我心痛得難以呼吸,顫抖的伸出手,想去撫平她蒼白的臉龐,憔悴的模樣;我想接住她掉下的眼淚,可是,媽媽的眼淚穿透我指尖,我停止了呼吸,停止了淚流。螓首低眉,看了看剛剛被晶瑩淚珠穿透的手指,我不敢相信,那竟是半透明的。不敢抬頭地看去媽媽,即便是最后一面,我也要看清,也要記住。不想,那真是最后一面。面前的媽媽突然看見了,她詫異和驚喜的眼里有著我的倒影,我還沒來得及聽她叫那聲‘箐兒’,眼前的所有,一點一點,如同泡沫般消散,包括媽媽我害怕,很害怕她離開。不可以,怎么可以?我從小與她相依為命,她不可以離開,我們不可以離開。我用力去拉她,她卻輕聲喚了一聲‘箐兒’,便一點一點地消失在我眼前,只留下不舍和凄絕的眼神。媽媽……,聲音隨著她的消失而消失,我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是你,拋棄了你媽媽,是你放棄了回去的機會,你媽媽成這樣都是因為你。我聽到從地獄之谷而來的聲音,是責怒,是怨忿。這聲音折磨著我的耳膜,捂住耳朵,仍清晰聽見。他的聲音終于消失了,正待我松一口氣時,耳旁又響起媽媽質問的聲音,帶著哀怨,帶著凄涼,她問我為什么不選擇回去,為什么還要流戀這個時空,為什么皓比她重要。
我愧疚,我自責,可是這些問題,我卻答不上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媽媽,媽媽,請別離開箐兒,箐兒需要你。那我呢?不知何時,皓突然出現,我糾結,不知道作何選擇,難道……。倆人之中,一定只能選擇一個嗎?為什么?我驚恐著,眼神呆滯地看著他,說不出答案。我看見他失望的眼神,凄絕的看著我,瞬間抽出一把短刀,幾乎是用全力地捅在自己的腹間。寒光閃閃的短刀,就那么穿透他的身體,血染紅了他月牙衣袍,整件衣袍都被血染得鮮紅,血還在不停地從他身體里流出,就像剛破出的泉眼。我更加驚恐,更加心慌,也慌亂起來,從沒有過的慌亂。心是那樣疼,就像是最后脈搏的跳動,也像是被撕碎了般,痛得我無法呼吸,連哭的聲音都發不出來。顫抖著腳步走向他,卻是一走一倒,最后干脆不用腳,一點一點,用盡全力地爬過去。我看見他笑了,是那樣凄絕,就如訣別。手指剛要觸碰到他,他卻如同硝煙般一點點地消失了,從我眼前消失。我哭了,幾乎是拼盡最后一口氣在哭,可,仍是無法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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